第32節
兩人一前一后回了院子,正應蘭風吃了飯,站在門口張望,一眼看到應懷真跑了進來,口中叫著:“爹!”小旋風似的奔來。 應蘭風大喜,便俯身張開雙臂,將她高高抱起。 應蘭風見他興致頗高,加上又被舉得高高地,倒有些新奇有趣兒,便也咯咯笑了起來。 李賢淑后面趕來,因走得急一時氣喘,便停步扶著柱子道:“你們一大一小……真是要折騰死人不成!” 應蘭風把應懷真抱定了,道:“我等半天了,就等你回來……你可猜到我今兒遇見誰了?” 李賢淑啐道:“我去找阿真前你就開始賣關子,如今還是沒玩夠不成?你一天出去見的人沒有上千也有幾百,我知道你是看見哪個老相識的了?” 應蘭風哈哈一笑,道:“你卻是說對了,我的確是見了個舊日相識……再給你提一下,是在泰州見過的?!?/br> 李賢淑一怔,脫口說道:“難道是看見娘了?” 應蘭風白她一眼,李賢淑已經連珠炮似的叫道:“又或者是哥哥?meimei們?” 應懷真在旁邊站著,仰頭看著應蘭風,忽然叫道:“我知道!” 夫妻兩聞言,齊齊低頭看來,應蘭風問:“真兒知道?那你說說看爹遇見的是誰?” 應懷真脆生生說道:“必然是小唐……唐叔叔!” 應蘭風本是滿懷戲謔,乍然聽了這句,笑容一收,驚訝問道:“真兒怎么知道?” 李賢淑見他這樣問,情知應懷真是猜對了,忙也問:“真的是遇見小唐……咳!是那位了不得的唐大人?” 應蘭風看她一眼,忍笑答道:“可不正是這位了不得唐大人么?真兒,你且先跟爹說說,你怎么猜的這樣準?” 應懷真眼珠一轉,道:“我瞎猜的。沒想到真的就猜中了?!?/br> 應蘭風便又大笑,又把應懷真抱過去,贊嘆道:“真兒就是聰明,隨便一猜就猜中了,不像你娘,左猜右猜都不中?!?/br> 李賢淑見他如此,便又啐道:“你夸你閨女就夸唄,做什么又踩著我呢?說起來……我知道真兒為何一猜就中,你可知道?” 應蘭風跟應懷真一起看她,應懷真也覺好奇。只見李賢淑笑道:“那唐大人生得好,人又大方,跟阿真竟是極投緣的,你女兒必然是瞧上人家了,故而心心念念記著,自然一猜就中了!” 應蘭風聽她這樣說笑,便也大笑起來,又故意地逗應懷真,道:“真兒,你娘說的可對?” 不料應懷真聽了,先是張口結舌,呆了半晌,繼而慢慢地紅了臉,臉上的表情慢慢地竟是惱羞成怒真生了氣似的,最后竟揮起拳頭來,又砰砰地打了應蘭風幾下,趁著他松手的當兒,便撇了兩人跑進門去。 倒是讓李賢淑跟應蘭風兩個怔了半晌,李賢淑道:“這是怎么了,我是玩笑話罷了?!?/br> 應蘭風想了會兒,道:“阿真眼見大了,大約……也知道害羞了?” 李賢淑呸道:“什么眼見大了,才五歲呢!”忽然記起正經事來,忙又問:“別打岔!你今兒倒是比往日高興些,莫非跟遇見這位唐大人有關?莫不是他做了什么好的?” 應蘭風聽問,臉上的笑卻慢慢地斂了,嘆道:“倒是沒做什么,只是我們說了一番話罷了……你也是再想不到他對我說了什么的?!?/br> ☆、第 37 章 自打回京以來,吏部的門檻都要給應蘭風踏平,幾乎多半的差人都認得他了,門口的公差見了他便笑著招呼:“應大人來了!”不管如何,倒先混了個臉兒熟。 這日應蘭風又來問詢,那主事官見了他就頭疼,早吩咐了底下人盯緊,但凡應蘭風來了,便早躲得不見人影。 應蘭風也是練出來了,并不惱怒,跟些文吏吃了會兒茶,閑聊了幾句,才出來又溜達一回,見人仍是沒回,就跟那些文吏打了個招呼,邁步往外走。 正踱步徐行,聽到后面有人道:“應公!應公留步!” 應蘭風回頭看時,卻見是吏部的一個制書令,隱約記得姓寇,當下停步拱手道:“寇書令好,何事相喚?” 寇書令拱手作揖,見左右無人,便拉應蘭風往前又走幾步,在那墻根邊上站住了,才道:“應公不必多禮,應公之前為泰州知縣,風評極佳,本來眾說紛紜,我也是半信半疑,然而前日我有個泰州的親戚上京,說起應公來,委實稱贊,我才知道應公確是個清明仁德的?!?/br> 應蘭風見他無端說起這些,只好笑著應付道:“哪里,只不過是盡我之能罷了,都是分內應當的,不值什么?!?/br> 寇書令嘆了聲,道:“朝廷的官員若都似應公這般,那普天之下的百姓則都有福了……是了,我拉住應公是想問問,你可知道為何至今不能選官的原因?” 應蘭風道:“胡亂也聽了些傳言,只不過不知道該信哪頭,因此毫無頭緒,只是干等罷了?!?/br> 寇書令雙眉微蹙,看定應蘭風,道:“這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應公當時以一首詩名揚京城,但同樣也因此引至災禍,你可知肅王已暗暗把你當做林御史一派的人,因此才暗中阻撓刑部給應公選官?” 這么些日子,應蘭風終于聽到一句詳細言語,忙說道:“我算是個什么東西?怎么能跟林御史扯到一塊兒去?肅王竟因此敵視我了?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謬,無妄之災了?!?/br> 寇書令道:“其他人或怕肅王勢大,或畏懼林御史之威,所以竟然不敢做聲,我因知道應公高義,不忍你久困此間,所以來跟你通個聲兒……應公還是及早想法兒……” 應蘭風苦笑道:“多謝!我竟不知自己成了肅王跟林御史間的棋子了,只是這又有什么法子可想?我跟林御史也不過是一面之緣,當初還以為他是販賣果品的商客,才膽大包天地贈了那詩……后來知道是他,也著實嚇的不輕。還暗自捏著一把汗,自忖相處時候因不知他的身份,言語中多有些逾矩之詞,更生怕會因此獲罪,沒想到好不容易得了活命之機,轉頭居然成了肅王爺的眼中釘了?這份冤屈可真無法可說,說句不好聽的,就像是風箱里的老鼠,左右為難呢?” 寇書令不由也笑起來,笑了半晌,才道:“其實倒也不是沒有法子,只要向肅王爺說清楚了,叫他知道應公不是林御史一派的,肅王大概也不至于如此為難?” 應蘭風道:“言之有理,只可惜我哪里會有門路去跟王爺說明白呢?” 寇書令思忖了會兒,道:“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倒是想到一個人……” 應蘭風見他這樣說,忙問究竟,寇書令道:“我知道禮部一位王主事跟肅王府內趙長史是連襟,偏這位王主事又跟貴府的大爺私交不錯,應公何不接著這機緣,一探究竟呢?” 應蘭風聽到跟他大哥有關,不由又苦笑說道:“不瞞寇兄,我的事家兄是不管的,我也不想去勞煩他,何況如今更有肅王牽扯進來,萬一弄得不好,豈不是反連累了他?還是罷了?!?/br> 寇書令沒想到會是如此,便無奈道:“我也是不忍應公明珠蒙塵,也罷,再想別的法兒就是了?!眱扇擞趾蚜藥拙?,便彼此道別了。 應蘭風自吏部出來,一時自覺頭頂烏云滾滾,這些日子來他雖然聽說了上面有人故意為難,卻想不到肅王頭上,如今坐實了此說,當真棘手。 才行了會兒,忽然有人從旁攔住,問道:“敢問是泰州新調回京的應大人么?” 應蘭風回頭一看,卻見是個青衣小廝,便說:“我就是了,不知何事?” 小廝便笑道:“應大人有禮,是我們家大人命我請您到興澤樓一聚?!?/br> 應蘭風便問何人,小廝道:“請恕小人不能告訴,橫豎大人去了便知,是您的舊時相識呢?!?/br> 應蘭風心懷疑惑,但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倒也不怕什么,便欣然前往,到了地方,小廝引著上了樓,指了指位子方向,便退了下去。 應蘭風踱了過去,見乃是個雅間,門半開著,他將手一推,看到里頭靠窗端坐一人,身著極淡雅的淺紫色圓領袍,白玉腰帶,領口處露出小半截雪白的里衣,鶴背蜂腰,利落標致。 應蘭風乍一看,正覺幾分眼熟,那人卻站了起來,轉身面對應蘭風,微微笑道:“應知縣,泰州一別,可無恙乎?” 應蘭風瞧著那樣的笑臉,渾身先是一陣熱,忽地又是一陣冷,可謂水火交煎,忙拱手作揖,口稱:“不知是唐大人,失敬!” 此人自然便是小唐了,見應蘭風行禮,小唐便上前一步,抬手在他胳膊上輕輕一拖,道:“何必多禮?今日只是請大人前來敘舊的,委實不必拘束?!?/br> 小唐雖如此親近示好,應蘭風卻不敢怠慢,上回在泰州便被他跟林沉舟一唱一和,將他活活地蒙在鼓里,想著自個兒當初肆無忌憚的舉止,這兩人卻不動聲色地只看著……就宛如在叢林之中翩翩起舞,卻不知背后有虎狼無聲窺伺隨時會起身撲殺一般。 至今想起仍覺后怕。 應蘭風咳嗽了聲,便道:“不知唐大人叫我前來有何事?” 應蘭風是絕不相信小唐這番相請只是為“敘舊”,他掃一眼桌上,見只一杯清茶罷了,不由地暗暗略松了口氣……只要不是“鴻門宴”便好。 終于落了座,小唐見應蘭風雙眸微垂,知道他心中忐忑,便起手替他斟了杯茶,應蘭風忙握住,連連道謝。 小唐笑道:“當初在泰州乃是公務在身,不得已而為之,還請應知縣休怪,這一杯茶就當我請罪了?!?/br> 應蘭風忙道:“哪里哪里!唐大人這話折煞下官了?!毙闹腥f分狐疑,仍是猜不到對方究竟意欲如何。 小唐覷著他的臉色,忽然問道:“自泰州一別,差不多已是一年過去了,可喜應知縣調回了京內,以后大家相處起來更容易多了……是了,不知小懷真可好?我離開之時她仿佛剛病愈,看著瘦弱的可憐?!?/br> 應蘭風聽著他說“大家相處起來容易多了”,正心里打戰,暗覺著還是不要“相處”的好,最好是離著千里遠!忽然聽他又問起懷真,便不由地放松心神,竟笑著回答道:“真兒好著呢,前日還嚷著說自個兒比先前胖了……”說到這里,對上小唐笑吟吟的雙眼,笑容一僵,便不再說下去。 小唐卻自顧自嘆道:“我甚是想念那孩子,若不是恩師囑咐我近來不要去拜訪應知縣,我便早去府上拜會了?!?/br> 應蘭風一怔,遲疑著問道:“雖則不敢當‘拜會’二字,但您說的是林御史大人?可……大人卻又是為何這樣囑咐您呢?” 小唐淡淡道:“想必應知縣也聽說了,因為那首贈詩的緣故,肅王很是惱怒,他自然奈何不了林大人,故而就遷怒于你?!?/br> 應蘭風目瞪口呆,想到寇書令的話,便道:“可、可我委實是跟林大人不熟……” 小唐微微一笑,道:“應知縣其實也該明白,肅王并不是個講理的人?!?/br> 應蘭風一口氣悶在喉頭,過了會兒才說道:“那么我這次回京,豈不是調職無望?” 小唐搖搖頭道:“不然,肅王只是要折一折你的銳氣罷了,讓你知道他在朝中仍是不容小覷,倘若你若肯向肅王低頭,恐怕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只看應知縣如何選擇罷了?!?/br> 應蘭風聽得皺眉,竟忘了忌憚,哼了聲道:“平步青云應某是不指望了,只想清清白白做個官兒罷了,倘若還得去跟人溜須拍馬,做盡不堪之態,那索性不做這官兒也罷?!?/br> 小唐輕笑,目光中頗有深意,看著應蘭風道:“我聽人說應知縣在泰州的時候曾想辭官?” 應蘭風一怔,即刻明白必然是王克洵把此事告訴的他,恐怕林沉舟也知道了,事已至此,應蘭風索性坦然道:“不錯,正有此事?!?/br> 小唐問道:“這卻又是為何?” 應蘭風道:“官場上步步驚心,且應某才智平庸,唯恐行差踏錯,更禍及妻女?!?/br> 小唐微微挑眉,片刻點了點頭,道:“但你在泰州開渠,又聽調上京,可見仍是選擇走仕途一路了?” 應蘭風皺眉不語,半晌緩緩地出了口氣,道:“是……” 小唐笑道:“既然決心已下,又怎能輕言放棄呢?應知縣也該知道,自古以來這青云路就非坦途……越是往上,便越是九死一生?!?/br> 應蘭風聞聽此言,默默不語。 應蘭風面前杯中的茶水已經冷透,他舉起來喝了口,略覺苦澀。 小唐看著應蘭風,忽道:“我有個人要介紹給應知縣認識?!?/br> 應蘭風抬頭看他,小唐話音剛落,便聽門外有人道:“趙爺來了?!鄙蠘堑哪_步聲響起,一直到了門口邊上。 小唐道:“趙兄請進?!?/br> 門外那人推門而入,應蘭風仔細看去,見來人白凈臉,下頜三縷胡須,一派斯文。 小唐起身相迎,那人舉手寒暄,又看應蘭風,道:“這便是應大人了?” 應蘭風不知此是何人,便也舉手道:“如今也沒什么官職,兄不必客氣,直呼姓名便是,不知兄是……” 小唐在旁道:“趙兄如今在肅王府當差,想必應知縣也聽說過一二?!?/br> 應蘭風心頭一跳,便想起先前在吏部寇書令所說的那“肅王府的趙長史”,不由看看小唐,又看那人,重作揖道:“失敬失敬!原來是趙長史?!?/br> 趙長史看著他,一副皮笑rou不笑的神情,讓應蘭風毛骨悚然。 三人重又落座,應蘭風猜不透小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索性不語。 小唐卻也不做聲,倒是趙長史看著應蘭風,似笑非笑道:“早聽聞應大人的名頭,沒想到見面更勝聞名,果然良才美質,國之棟梁?!?/br> 應蘭風勉強道:“謬贊了?!?/br> 趙長史嘿嘿笑道:“應大人不必自謙,大人若不是身負驚人才干,肅王爺也不至于如此的求賢若渴,唯恐別人得了大人去?!?/br> 應蘭風聽了這話,心中越發有苦說不出,掃一眼小唐,卻見他仍是那副微微笑的模樣,仿佛什么也不曾聽見。 應蘭風咳嗽了聲,道:“承蒙王爺青眼,然而方才我同唐大人也說過,此事委實是誤會一場……我跟林御史相交泛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