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姐妹說了一夜的話,阿沐問阿姐,想要什么樣的日子,阿姐說想將孩子生下來。 阿沐說,那就生。 阿姐說她不能養,阿沐說,那她來養。 阿姐說想要沐王府恢復聲望,阿沐說沒問題。 阿姐說想回去自己的家,做堂堂正正的沐家小姐。 阿沐說,好。 早起,天氣很好。 趙妧戀戀不舍地揪住阿沐的袖子,若不是一直忍著,恐怕眼淚早就掉落下來了。 何其正也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扶蘇和沐靜初站門口等著她,空中藍天白云,微風當中還帶著些許的涼爽,吹過幾個人的臉,秋意將過。阿沐拍了拍趙妧的肩頭,回眸看著阿姐:“你和何其正趙妧一路,現在有了身子,查到你也不會懷疑,慢慢回趙來得及,保重身體要緊?!?/br> 沐劍英點頭:“你放心去,不用擔心我?!?/br> 趙妧抹了把臉:“阿沐你放心,我會照顧好阿姐的?!?/br> 阿沐嗯了聲,最后才看向何其正,男人猶豫了一下,才在懷中拿出了一個灰布包來,遞給了她。 他木然地看著她:“先生讓我給你的?!?/br> 阿沐打開一看,正是自己丟在十里瀑的匕首。 她緊緊握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轉身就走。 沐靜初準備了一匹馬,和一輛馬車。 此時都停在門外的大樹上面,這家醫館老大夫已經給支走了去,院子里并沒有別人。此時大街小巷都有人在搜查,改頭換面也需要謹慎對待,街上人來人往,沐靜初趕車先走,扶蘇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阿沐牽馬走在最后。 出了南大街,很快來到了保定城前。 寅時一刻城門就開了,一輛馬車停在旁邊,男人就坐在城前的一軟座上面。 守城的衛兵站在他身側,殷切地還給他遞著茶水。 眼看著沐靜初順利出了城,扶蘇卻止住了腳步了,阿沐牽馬而行,男人在人群當中停了腳步,只待她走到身邊,這才低眸叮囑她:“別抬頭?!?/br> 說著,他人已經大步上前。 很快扶蘇也順利出城,阿沐牽著馬兒,腳步緩慢。 盡量和他們錯開一些時間,大概挨了一刻鐘的時候,她伸手將頸上的那塊玉從衣領當中挑了出來,大搖大擺走了過去。 扶蘇叫她別抬頭,遠遠地看見那輛馬車,阿沐就知道,李煜在城前等著她。 只不過,他的目標不是她。 救命之恩,一日酒友就是這么用的,現在她離開這里,也是為了晃亂他的視線,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阿姐就能多一分保險。這也是她最終的目的,這個人眼太毒,躲躲藏藏不如直接入他眼底。 只不過,一抬眼,她就怔了怔。 男人單手撫額,眉間一點紅更顯妖媚。 和她想的一樣,在那里點上一點,他整個人都變得更加的清絕起來。 阿沐對著他笑,忍不住含指吹了一聲口哨。 李煜一身錦衣,目光淺淺。 果然,兩個人攔住了她的去路,只不過在看見她胸前的那塊玉時側身退下。 很快,阿沐牽著馬兒走過了保定城的城門。 城外風沙頓起,少年揮袖遮眼,倚馬而立。 男人站了她的身后。 阿沐沒有回頭。 他的聲音略顯淡漠:“你膽子倒是不小,在我眼皮子底下來來回回?!?/br> 她笑,又將玉佩放回了衣領里面去:“怕什么,難道殿下不是來給我踐行的嗎?” 李煜半晌才嗯了一聲:“嗯?!?/br> 她扯著馬兒的韁繩,抖了抖:“我忽然想問殿下了,昨天晚上誰先動的,誰輸誰贏了?” 男人背后的禁衛軍齊刷刷站在后面,他看著她的背影,也是轉身:“你贏了?!?/br> 阿沐回眸一瞥,飛身上馬。 她揮起了馬鞭,很快連人帶馬噠噠噠地就消失在了風塵當中…… 第69章 連續趕了十幾天的路,到底來了一場大雨。 趕到滸苔的時候,沐靜初即使穿著蓑衣也被淋得渾身濕透了,車里面的兩個人還好一些,三個人都恢復了本來容貌,一路上行動默契,也算是磨合了不少。滸苔是一個小小的村莊,阿沐始終記得容娘的話,當時答應了她,如果離開燕京有機會就一定會代替她去看看她女兒。據說容娘當年是拋夫棄女,才追隨的韓湘子,所以心里有所愧疚也是人之常情。 這么多年過去了,阿沐也不知道巧姐到底還在不在這里,但是既然路過,不來看看也過意不去。 一邊趕路,一邊打聽,沐靜初直接趕車進了村里,他車上有些干糧,停了車轉頭進了車廂里面來,冰冷的濕氣夾雜著雨點一下子涌了進來,大雨傾盆,阿沐挑著窗簾,回手拿了手巾給舅舅擦臉。 男人褲腿還滴著水:“殿下,等雨小點時候,再找地方留宿吧!” 扶蘇在旁看著書,也不抬頭,只淡淡嗯了聲。 一股涼氣到了鼻底,阿沐實在沒忍住,張口打了一個噴嚏。 她離開保定的時候,帶了干糧和兩件換洗的衣服,但是沒想到這才幾天功夫,竟然是下了霜了,早晚溫差極大,趕路時候冷風鉆進車內,凍得她抱緊了雙膝。偏偏這段路全是在山間,根本沒有置辦厚衣裳的機會。 倒是扶蘇知道越往北,天氣冷得越快,車上備著兔絨斗篷,一下雨這就穿了身上。 此時阿沐打了個噴嚏,男人一抬眸頓時就笑了:“冷了?” 阿沐抱著雙膝,揉著自己發紅的鼻尖笑:“嗯?!彼斑€沒注意到,這男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拿了斗篷披在身上,這一抬眼看見了,當即起身坐了對面去,這就挨著扶蘇使勁撞了下他的肩膀,“殿下發揚一下男人的傳統美德吧,斗篷給我?!?/br> 說著伸手就來搶,扶蘇緊緊抓著帶子背對著她哭笑不得:“你是土匪嗎?別搶!” 可惜阿沐才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扳過了他的肩頭,強行解開了他系的帶子,幸虧身后的沐靜初實在看不下去,怒喝了一聲給人拽了回來,才沒她一把扒下去。 舅舅是又氣又惱:“阿沐!” 阿沐在旁喝著氣:“我太冷了……” 扶蘇重新系好帶子,對著她得意地笑:“我不冷?!?/br> 阿沐抿唇,作勢要起,男人直接攏緊了斗篷,看著她挑釁地揚眉。 沐靜初除去了蓑衣,也是渾身濕透:“再冷還能有我冷嗎?忍著,太子殿下何等尊貴的人,再說男女有別你怎么能……” 正是碎碎念,話未說完,阿沐一頭卻扎進了扶蘇的臂下,他回頭,扶蘇不知什么時候也對著阿沐張開了雙臂,他抖著斗篷,示意少年可以到他懷下一起取暖,舅舅沉了臉色,可阿沐卻縮在斗篷里面,滿足地抱住了雙膝。 她才不在意什么男女有別,幾乎和扶蘇緊緊挨了一起,兩個人一人拽了斗篷的一邊,擋住了些許冷風。 男人回眸,少年在旁縮手縮腳,顯得略微嬌小。 他的目光從她的臉上掃過,發現這姑娘還沒有耳洞,她一只手抓著斗篷,指尖略白。 從見到她開始,他就知道,能讓韓湘子養大的孩子,不能一般,卻沒想到,是個姑娘。 還是個和他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小姑娘。 外面雨聲漸歇,才小了些。 扶蘇挑開窗簾,目光幽遠:“不知道是我先回去,還是我死在回趙路上的消息先回去?!?/br> 阿沐嗯了聲:“我更好奇殿下的替身,還能活多久,”她緊緊挨著他取暖,到底還嘆了口氣:“在殿下面前,是不是人只分兩種,有用的和沒用的?!?/br> 男人勾唇,坦然地看著她:“嗯,對?!?/br> 阿沐詫異于他的坦率,回頭看著他:“殿下倒是實誠?!?/br> 他笑,突然解開了斗篷的帶子,整個都披在了她的肩頭給她裹嚴實了:“不過女人的話,另當別論?!?/br> 阿沐從小在芙蓉里長大,男人說的情話什么樣的沒聽過,扶蘇這些話在她心底根本蕩不起一點水花,她只嗤笑一聲,低頭掩飾住了自己的不屑。 當即冷場,扶蘇學著她的模樣也抱起了雙膝來:“怎么,不相信嗎?” 阿沐伸指在鞋上畫著圈圈:“嗯?!?/br> 外面雨聲越來越小,男人低眸看著她的發頂,別開了眼去:“出生在帝王之家,從小就必須知道,人只分有用和沒有用的,想要什么東西,就必須拿同等東西交換才有機會,不爭取就什么都沒有,包括性命,你不相信我也很正常。只不過你不應該懷疑我和你的淵源,我自幼喪母,雖有太子之位,卻早被孤立,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那么一大點,你母親抱著你,你瞪著大眼睛還吮著手指,我一逗你,還伸手要打我,呵呵……” 原本阿沐也并沒在意他說什么,可到了后面,竟然聽他提及了母親,當即抬起了頭來:“你說我娘抱著我?那我能有多大?” 他想了想,比劃了一下:“這么高?你母親就是個特別特別的女人,也是她告訴我男人和女人不一樣,世上的女孩兒都是水做的,本該捧在掌心的?!?/br> 阿沐眼巴巴地看著他:“我娘長什么樣子?” 記憶當中母親的容貌都已經記不清了,她抿唇,一臉的向往。 扶蘇笑笑:“等有空畫個她的畫像給你?!?/br> 可能是因為提起了她娘,使得兩個人無形當中又近了些,大雨過去的也快,泥濘的路上都是積水,只偶有被風吹落的雨點掉在水坑當中,起了水波點點。沐靜初早出去趕車了,進了小村莊,雨一停立即就有跑出來玩的小孩子了,三三兩兩的男人們出來修路。 馬車就停在路邊,沐靜初下車問路,不多一會兒直接往南去了。 他找了村里比較富裕的一家,敞快給了銀子,說要留宿一夜,鄉下人都特別淳樸,痛痛快快地給收拾了屋子,讓他們進去歇著。阿沐跟在扶蘇身后,背著包袱,這就進了農家院子。戰亂以后,老百姓的日子十分艱苦,家中也沒什么招待客人的,拿了紅薯來給他們。兩排瓦房,還有幾間草屋,讓他們住在后院的廂房里,算是盡心盡力招待了。 日落西山,沐靜初換了干爽的衣服,幫著主人家劈了些木頭。 廂房都是大連炕,這個時候再講究排場也沒有那條件了,扶蘇洗了臉,自己動手剝起了紅薯?;鹛翢鹆嘶?,阿沐坐在小馬扎上面,跟著來燒火的漢子說著話。 她將自己為數不多的銀子挑幾塊小的都給了他:“不知大哥可聽說這附近有個叫做巧姐的姑娘,她娘應該早走了,一個爹爹是個秀才,聽說在十幾里外的鎮上教書,不知道還在不在這里了?” 男人歡天喜地地收下了銀子,低頭想了想,一把將手里的秸稈都送了火塘當中去:“你打聽她干什么,她們家早沒人了?!?/br> 一提及這個人,他竟然認識,阿沐心里歡喜,當即笑了:“以前受過他們恩惠,年頭久了不知道她們過得好不好?” 他奇怪地看著她:“你能多大,看著也就十五六,巧姐和她爹早死了二十來年了,就是我也是小時候才知道有這么個事,都多少年了,記不太清了,反正死得挺慘,估計現在墳頭都得平了?!?/br> 阿沐怔住,半晌也沒說出話來。 再回屋里,什么也吃不下了。 平時趕路累極,都是倒頭就睡,今日住在火炕上面,暖暖的,卻也睡不著了。 阿沐挨著扶蘇,枕著雙臂,就看著梁頂,眨著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