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那間客棧一共只有那么點人,這么多人圍住了,竟然沒有抓到。 或許容貌會有所變動,但是和阿沐一起入住的,一共就那么兩個人,一個弱質女流,又能跑到哪去?他抿唇,只聽身后嗤笑一聲,阿沐也走了出來:“我就說吧,殿下抓不到人?!?/br> 男人轉身,當即對牛二等人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吧?!?/br> 兩艘畫舫緊緊相連,也不怕船上無人。 他看著阿沐,目光復雜,似有惱意,又有憐惜。 阿沐可是醉眼朦朧地,靠在艙口處順著船身就滑坐了下來,她仰著臉,看著星空咧著嘴笑:“講真,做什么一日酒友可是殿下先說的,可不許反悔,既是好友說話可不顧忌你了,我有什么說什么,殿下多擔待些?!?/br> 下人盡退,李煜回身走了她的身邊,低眸看著她,目光淺淺:“好,那我就再給你們一個晚上的時間?!?/br> 阿沐就像沒聽見一樣,拍著身邊,示意他也坐下。 他嗤笑一聲,這就挨著她又一次坐下了。 男人也抬眼,能看見星空當中一彎月牙。身邊的阿沐始終揚著臉,李煜也覺略有酒意:“過了今天晚上,你猜我捉不捉得到人?” 阿沐回眸看著他,定定地一臉正色:“我警告殿下別碰我阿姐,否則再見面就是你死我活?!?/br> 他挑眉:“哦?” 阿沐兩手抱住了雙膝:“嗯,阿姐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從今往后,誰也不許動?!彼埔馍嫌繙喩碓餆?,伸手撫過額邊的碎發,任晚風吹過她的臉,很是舒服,“這個不是玩笑話,誰動我阿姐,我跟誰拼命?!?/br> 這話說地,李煜看著她,目光復雜。 阿沐靠坐著,也想起了很多事情,無奈她烈酒上頭只覺特別困乏,這個時候又不甘心閉眼:“沒想到殿下來得這么快,我在想是哪里出了問題,你們能那么快找到我們,一行人當中,只有兩樣東西或許有疑,一個是文書,一個是乘坐的馬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就是趙姨娘那邊出的紕漏,是吧?” 李煜沒有否認,只目光沉沉:“哪里出紕漏,有區別么?趙國你一無所有,為何非要回去?” 阿沐笑笑,并不答言。 她看著夜空當中的星星,只是笑了:“不說這個了,不如再和殿下打個賭,贏點彩頭?!?/br> 男人淡淡瞥著她:“什么?” 阿沐斜眼:“要是重嘉在就好了,像你這種無趣的人是不會懂這種樂趣的?!?/br> 李煜頓時不悅:“贏什么?” 她嗯了聲,這就笑了:“就在這坐著別動,誰先動誰就輸了?!?/br> 到現在為止還在拖延時間嗎? 男人垂眸,卻是勾唇:“好,那彩頭呢?” 阿沐佯裝認真在想,對著星空笑:“若是我的話,贏了想要殿下的一個諾言?!?/br> 李煜看著她的側臉,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眼底的暖意:“還沒想到,來日方長?!?/br> 少年閉上了眼睛:“好,說起定力你定比不過我,可你若是能贏,我也許殿下一個諾言?!?/br> 想必這個人這一次是真心沒想為難她的,或許是為了救命之恩,或許是因為別的,總之她竟然相信李煜,當真閉上了眼睛,坦然坐在他的身邊,這就不動了。相信他不論如何也不能在這坐一夜不是? 李煜和她挨在一起,眸光流轉。 時間仿佛已經定格在了這么一幕一樣,他偏過臉看她。 可惜她硬撐著眼皮已經到了極限,似乎已經沉沉睡著了去。 湖面上十分平靜,此時三艘畫舫都在湖中央,牛二聽著沒有動靜了探頭張望,可剛要上前,卻見自家殿下目光冰冷,正盯著他一副閑人勿近的模樣,當即識趣地退了下去。 時間已經不早了,男人想起她的那句要是重嘉就好了,一動不動。 夜深了,風涼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煜也終于抵不住困乏,在他閉上眼睛之前,伸手扶住了阿沐的臉,輕輕一撥,她這就枕在了他的肩頭,緊接著,一切都似乎陷入到了黑暗當中去…… 夜空中的彎月越爬越遠,當牛二給男人叫醒的時候,已經半夜了。 湖面上冷風嗖嗖的,李煜一睜開眼睛,下意識看了眼身邊,可空蕩蕩的船上只有牛二在風口給他擋著風:“殿下,咱回吧!” 男人肩膀還似乎發麻,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啞了:“她什么時候走的?” 牛二低呼一聲,卻是提著燈籠照近了來:“啊呀殿下!阿沐這小子臨走了還胡鬧!” 二人回到艙內,李煜抬高了袖子,看見上面輕描淡寫地四個大字:后會無期。 牛二給他找了個銅鏡,對著鏡子又看見男人眉心當中一點黑墨,很明顯是阿沐走之前手筆,她買的那壺酒也是烈酒,烈酒對烈酒,可能李煜也沒到自己后來會真是睡沉了去。 畫舫已經朝向水榭移了過去,阿沐在湖中心離開,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法子。 李煜稍坐片刻,剛見擔憂,有人來報說是畫舫后綁著的小船缺了一只,他這才松了口氣?!6s緊回頭拿了手巾擰了水,這就雙手捧了上來:“殿下,擦把臉吧,這混小子真氣人!” 男人接過手巾來,卻是對著鏡子出了神。 鏡中的他英武非常,俊美的容顏卻被眉心的這一點黑墨略顯妖媚,李煜盯了半晌,想起少女狡黠的笑容又起惱意,牛二這個沒眼力見的還在身邊蘿莉啰嗦個沒完沒了,男人只一拂袖,銅鏡頓時摔落了地上去。 牛二嚇得立即站直溜了。 李煜挨個手指擦了擦,回手將手巾又摔回了牛二的身上:“封閉全鎮,挨家挨戶給我搜?!?/br> 牛二眨巴著眼睛,試探地看著他:“那阿沐她……” 男人轉身,腳步不停:“有她的消息即刻回報?!?/br> 第68章 夜深了,阿沐摸黑進了一家醫館的后院。 她翻墻而入,直奔著唯一還亮著燈的西廂房,少女一身濕漉漉的,越窗而入。 能看見外間里,一個女人正坐在桌邊托腮發呆,遠遠一看就是阿姐模樣。 阿沐輕輕跳到面前,不由得對著女人揮了揮手,這就笑了:“嘖嘖嘖,這是誰家的美人啊,怎么能長得這么美!” 人是嘻嘻笑著,水滴卻從她褲腳滴落下來,滴滴答答越滴越快。 沐劍英打眼看見了,當即站了起來:“你這是去哪了,怎么才回來,還弄了一身的水!” 阿沐笑,不等她說別的,趕緊脫下了外衫來。 女人來不及阻止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來:“里面有人?!?/br> 阿沐一邊胳膊上掛著外衫,這就要扔下去了,卻是被阿姐按住了,她半邊身子袒露在外,里面雖然穿著一層夾衣,但是都濕漉漉地粘在身上,曲線畢露。畫舫后面的小船是打開吸引視線的,她為了甩開跟著她的人,其實是游到對岸的。 渾身都黏糊糊的難受,胸前也纏得死緊,一停下來只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這會兒因為不耐煩也被她扯開了個頭。沐劍英趕緊推了她往屏風后面走去,可說話間只聽腳步聲在身后響起,阿沐回頭,看見一個男人掀開簾子這就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身穿青衫頭戴方巾,一身書生打扮,手里還拿著折扇敲在掌心,儒雅得很。 不是別人,正是趙國太子扶蘇:“阿沐回來了?” 四目相對時候,阿沐慢條斯理地將外衫重新披了身上,攏了合上抱住了雙臂:“殿下來得好快,卻不知這么早離了燕京,可能行?” 沐劍英不叫她說話,直推著她往屏風后面走去:“先去換衣裳?!?/br> 阿沐到了屏風后面,直接將外衫扔在地上,也不猶豫很快就脫下了褲子,阿姐趕緊給她拿了干凈的中衣褲。窈窕的少女在屏風后面站得筆直,雖然看不清楚但是身形還是能看出一二,扶蘇到底還是背過了身去,他站在窗口處迎著風,只覺晚風徐徐,涼得很。正是感概,少女腳步也快,一巴掌這就拍在了他的肩膀上,阿沐已到了他的身后。 男人回眸,頓時勾唇:“小心受了風寒,應該去沐浴?!?/br> 阿沐此時一身的白,只額前的碎發還滴著水珠,此時薄薄的那層面皮已經撕掉了去,露出她白著的一張臉來。不同于他的好心情,她臉色凝重,回身這就坐了他的對面:“先回答我,這個時候和我們會合,無疑不是什么好事?!?/br> 扶蘇一伸手,折扇這就敲在了她的頭頂了:“小小的年紀怎么你就像個老奶奶婆婆mama的了!我出了燕京城,自然是安排妥當了,放心吧,我們一道還能相互照應,至于趙昰,他準備護送著的,也不過是個替身而已?!?/br> 阿沐嗤笑一聲,接過阿姐遞來的手巾開始擦頭發,轉頭過去看著沐劍英:“阿姐怎么樣,好受點了嗎?” 女人點頭:“好多了,沒再吐過?!?/br> 之前不放心,還是讓何其正去尋了老大夫,花大價錢住進了醫館的后院,先請老大夫給針灸一番,治一治孕吐。而趙妧和舅舅仍舊留在了客棧,因為都喬裝改扮過了,何其正與她扮成了夫妻,順利出了客棧。 經過針灸以后,沐劍英果然止住了孕吐。 阿沐見她臉色比之之前要好得多,很是高興:“阿姐先回去歇著,我和太子殿下說幾句話?!?/br> 沐劍英點頭,撇下兩個人出去了。 扶蘇回眸,見她解開了長發,糊弄著擦了擦,那動作十分笨拙,不由得就笑了:“還以為阿沐你無所不能,看來也不全是?!?/br> 說著站起身來,一把搶過了她手里的手巾這就走了她的身后去,輕柔地給她擦起了頭發來。 夜已深,若是平常少女,孤男寡女獨處一室,當是不妥。 阿沐忽然想起李煜讓她背女戒女德的那兩天,私下里,還曾刻意讓她記住,男女不可獨處如何如何的,當時他神色凝重,反復讓她記住那些可笑的條條框框,猶如人夫人父,如今想起來十分可笑,也真就笑了出來:“太子殿下是個什么樣高高在上的人,為何單單對我如此上心,燕京那么多雙眼睛看著你,又是怎么出來的,我很好奇?!?/br> 男人動作輕柔,聞言當即伸手在她后腦勺上戳了一下:“擔心你才來找你,你也真是沒良心?!?/br> 阿沐不為所動,反手搶回了手巾:“那叫什么話,太子殿下的人生,還有擔心別人的時候?別和我說那些虛無的東西,自始至終你見我不就是因為有利可圖么?雖然我到現在還不太懂殿下到底圖的是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我早就知道,為了目的,可以做任何事的人,為了目的,可以拋棄任何人的人,嗯,殿下是那樣的人?!?/br> 扶蘇笑,回來又坐回她的對面:“干什么這么說我,我知道我們是一樣的人,看結果,不看過程?!?/br> 阿沐披著長發,將手巾扔了一邊去,傾身向前,對著他挑著眼睛一眨不眨:“之所以對殿下這樣大膽,其實我真是想知道,除了沐王府的號召力,殿下定是還期待著別的,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殿下與我說實話,也好合作?!?/br> 男人唇邊笑意漸失,也是傾身,就在將要抵在她額頭時候停了下來:“齊趙兩國紛戰不休,在我之前,其實還有一個質子送過齊國,只不過二十年前,就盛傳他死在異鄉了,其實并沒有,他只不過是趙國的一枚棄棋,僅此而已?!?/br> 阿沐驀然瞪大了雙眼,抿緊了唇。 果然,扶蘇伸手撫上了她的臉:“他讓我好好照顧你,我想能給你最好的東西,那就是后位?!闭f著,終于抵近,貼著她的額頭勾唇:“其實,我是真的很喜歡你,阿沐,你是我見過的最獨特的小姑娘?!?/br> 她的頸邊,露出一截紅繩。 男人低眸看見,伸手去勾,可不等將那玉佩勾到指尖卻被阿沐握住了手腕。 她坐直了身體,直接將人的手腕推開了去,然后仔細將紅繩按回衣底收好了,這才抬眸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這樣的男人恐怕沒有一句真話,不過正如殿下所說,不看過程只看結果,沐王府愿意追隨殿下。至于什么后位什么的,我提醒殿下不要隨便允諾,我這個人比較記仇,現在不在乎不等于以后不在意,萬一有一日真想要可就由不得殿下了?!?/br> 男人目光落在她的頸邊:“想要,那就死心塌地地做我的人?!?/br> 阿沐的心,還在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上面:“你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我干爹他……” 不等她話音落下,扶蘇已然重重點頭。 阿沐豁然起身。 她按著胸口,那塊玉佩帶著她的體溫就貼在皮膚上面,暖暖的。 他剛才說的那個人,讓他照顧她的那個人,將她絆絆磕磕養大的那個人,竟然是趙國的棄子。 扶蘇的處境并不比當年的他好多少,也就是說,韓湘子早就知道他的目的。想到干爹那樣的一個人,如今也不過仰仗齊國天子,一下子如鯁在喉,離開燕京的時候她還對他特別失望,決心將他舍棄的時候也未曾猶豫過,此時何其正就緊隨在后,依照扶蘇的話來講,那個人所謂的身世,是他一生的痛。 他此生無子,也不許別人提及此事。 多年前一個清俊少年,如今變成男不男女不女,極力用冷漠掩飾的何止是他的來處,恐怕是早已將生死都看淡了。阿沐rou連著骨,骨連著筋,連著心口的那顆心,渾身都痛了,此時再無調侃扶蘇的心,當即轉身。 她只說渾身疼,先行下去找了阿姐和她擠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