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這區別對待得……也太明顯了罷…… 他在這邊看到霍云靄后心下放松,其兄長卻是如臨大敵。 鄭天安聽了霍云靄的話,捋捋胡須,說道:“你口中所謂的‘技藝高低’,不過是憑著你一人喜好罷了。又怎能做得了準?!?/br> “若我的是只憑自己心意,那鄭大人的,恐怕更是如此。王老先生一向以客觀公正著稱,如若不然,也不會被請了來作命題之人?!被粼旗\指指清霧的畫作,“難道鄭大人認為,這般情境相融的畫作,竟是遠不如那樣平庸的一幅?” 白衣少年身材瘦高,往帝師跟前一站,足足高了大半個頭去。 鄭天安即便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認,年輕的帝王威勢十足,讓他頗有些難以招架。 他心念電轉,思量著解決之道。最后竟是撩起衣袍,當即跪了下去。 “陛下所言,臣不敢反駁,也反駁不了。只因,陛下從不肯聽臣之勸言!” 鄭天安的一聲“陛下”讓所有人都僵在了當場。待到反應過來,眾人嘩啦啦跪了一地,山呼萬歲。 待到霍云靄讓大家站起身后,偶有幾個大膽點的,不敢偷眼去看皇帝神色,便悄悄側了臉去看鄭天安。 ——這位帝師與陛下不和、陛下不肯聽從其之言語,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多年前為了沙松一案,鄭天安連同祝閣老帶著幾位御史跪宮門。一跪,就是三天。 幾個月前,為了出兵攻打北部來襲的敵國一事,陛下和帝師又起了爭執。當年的一幕再次上演,鄭天安帶著一幫老臣又在宮門外跪著。 當年的時候,先皇剛剛駕崩不久,新帝年少,初初即位,和帝師的關系雖不融洽,在民眾之前卻還維持著表面的平和。 但是今年夏日的那次爭執,年輕的帝王直接和鄭天安當眾翻臉,絲毫情面也不留,不顧鄭天安議和的提議,堅持己見讓鄒大將軍帶兵出征。 前幾日,前方傳來捷報,接連大勝。 自那時候起,鄭天安的臉色便愈發不好看起來。 此時此刻,他再次跪在了帝王的跟前,卻是為了兩幅畫作的名次高低。 誰都沒有想到,他居然會這般和少年天子公然叫陣。一句“從不聽勸”,道出了身為帝師的無奈和心酸。讓人扼腕嘆息。 霍云靄冷冷地看著鄭天安,面如寒霜。 此人當初欺他年少意圖□□,這些年未能得逞,一直懷恨在心。如今眼看著權勢一點點從手邊溜走,他,竟是連最后的臉面都不顧及了么! 天子和帝師一立一跪,僵持到了極點。情勢緊張,一觸即發。 恰在此時,一聲輕笑響起,打破了此刻的寧靜。 鄭天寧側首對鄭天安道:“鄭大人,做人要厚道。陛下和你說這兩幅畫的好壞,你和陛下談身份。這,恐怕不太好罷?!?/br> “有何不妥?”鄭天寧低垂著頭,底氣十足地道:“祝閣老與我是至交。即便我出言護著他的子孫,又有何妨?倒是陛下……” 他朝清霧的方向望去,“陛下為了一個小姑娘,不惜現身與臣對峙。不知陛下與這小姑娘,又有何淵源在里面?” 他重重地叩了個頭,“恕臣斗膽,再說一句。陛下年少,行事切忌輕狂,定要仔細思量過后再做打算?!?/br> 霍云靄聽罷,心里對鄭天安更是厭惡了幾分。 此人最卑劣不過的,便是總愛將清霧牽扯到他的那些算計里。 當年將清霧送走是如此。 如今,明里暗里地說他是故意護著清霧方才這般行事時,亦是如此。 ——鄭天安,分明在逼著他做出選擇。要么承認和清霧早已相熟,要么,就裝作和清霧完全不認識。 只是,如果承認兩人相識,少不得要牽扯出多年前的事情來?;粼旗\倒也罷了,身為帝王,無甚大礙。但對清霧,一定會有許多影響。 但,如果當眾否認兩人相識,霍云靄即便這個時候為她爭取到了應有的權利,日后卻無法再處處護著她。 左右都是難。 霍云靄神色如常,只輕輕蹙起的眉心,稍微顯示出了他內心的掙扎。 心念電轉間,他突然想起了前幾日讀古代舊史時的情形。依稀記得,那個朝代里,女子在內宮之中為官,有一個官職可以隨身侍奉在君王身側…… “朕細觀其言行,審視其畫作,認為此女秀外慧中,性子沉靜,實屬難得。故而,決定封她‘侍書女官’一職,入宮為官,伴朕左右?!?/br>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所有人都沒想到,此女竟有此奇遇。只因被不公正對待時被陛下看到,居然得了個伴君的殊榮。 鄭天安沒料到霍云靄竟然出了這樣一招。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該如何應對才最為正確。 “這小姑娘不過是十一二歲,心智都未成熟,怎能當此大任?”鄭天安不輕不重地呵呵一聲,捋須說道:“陛下怕是太過任性妄為了?!?/br> 身為帝師,有可以教導皇帝的權利。而鄭大人,顯然將這權利運用到了極致。 霍云靄勾了勾唇角,極其淡漠地笑了下,“原來鄭大人還記得朕是天子、是這統治江山的君主。既是這天下都是朕的,那么朕要封一位德才兼備的女子為內宮女官,又有何不可!” 白衣少年鏗鏘語畢,探手一拉,將清霧拽到他的身邊,好好護住。 “若是大人覺得朕此舉又是‘年少輕狂’,不如靜等幾年。短短時日內,她必然會快速成長,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只不過——” 年輕的帝王微微側眸望向鄭天安,目光冷淡且疏離。 “只不過,在那之前,鄭大人一定要注意身體,萬不可再為了此事而隨意去跪宮門。如若不然,日后她聲名鵲起之時,便是鄭大人后悔之日!” ☆、第56章 霍云靄的顧慮果然沒錯。 接旨之后,何氏和三兄弟面面相覷,一片茫然。 ……侍書女官? 那是甚么? 本朝之中,不,近百年來的朝代里,并未出現過這個內宮官職。 不過,無論這官職是做甚么的,總而言之,需要進宮去就對了。 何氏捧著圣旨,只覺得手中之物重若千斤。 “這位公公?!彼χ陀诠f道:“此事……怕不是弄錯了罷?我家女兒才十一,入宮為官,怕是太小了些?!?/br> 于公公笑得謙和,“夫人多慮。陛下既是覺得柳姑娘是最佳人選,那么姑娘便一定做得。換了旁人,那還不成呢?!?/br> 他越是這樣說得客氣,何氏的心里越是不踏實。 ——她們和皇家素無瓜葛。若說有甚焦急,恐怕也只有救過清霧的秦大將軍了。但,今日大將軍不在,這位宣旨的公公,為何還會對她們這樣和善? 這可說不過去。 況且,那從天而降的圣旨,更是讓人摸不著頭腦,心中沒底。 柳岸芷看母親臉色不好,忙上前去扶了她。 柳岸汀拿出一枚銀錠,用袖子遮掩著,悄悄地往于公公手里塞,壓低聲音問道:“不知舍妹這次去做女官,究竟是怎么回事?” 銀子近在咫尺,于公公下意識就去接。手指剛剛觸到冰冷的硬物,忽地想到今日的情形,冷汗刷地下就冒了出來。 他朝不遠處的白衣少年偷覷了眼。 雖然對方的視線未曾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就是覺得,少年必然對這邊眾人的一舉一動了若指掌。 故而趕忙推拒:“這可使不得?!?/br> 柳岸汀的臉色一下子就有些發青,說話也有些帶了顫音:“那不成那緣由不能相告?” 于公公發現他誤會了,有心想要解釋一二??刹贿h處就是霍云靄,他就算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兒??! 兩人心思各異地僵持著,旁邊響起了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聲音:“公公放心。沒事的?!?/br> 于公公曉得清霧是想讓自家哥哥安心,所以勸他收下。 可這境況…… 于公公苦笑著看向清霧,中間快速朝霍云靄那邊瞥了眼,意思很明顯。 ——陛下看著呢。姑娘您就饒了小的吧。 清霧在宮里的時候,時常會和于公公閑聊幾句。有時候秦疏影也會和她扯一些皇宮內外的事情。 她知道,宮人外出宣旨,說是圖個好彩頭圖個吉利也好,說是為了和宮人們打好關系也罷,總而言之,接旨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會意思一下,給宣旨的宮人些銀錢或者是佩飾之類。哥哥如今給個銀錠,也是尋常。 這便笑著輕聲說道:“沒事。有我呢?!?/br> 她話音剛剛落下,于公公就見白衣少年驀地回轉身來,朝這邊淡淡看了眼。 那眼神淡漠且冷冽,于公公脊背上的衣衫一下子就被涌出來的汗給浸濕了。 他正打算將銀子推回去,就見少年微微垂眸,斂去眸中所有神色。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于公公怔了下,又怔了下。 ……咦?陛下這是,同意了? 思及剛才清霧的那簡短幾句,于公公大悟。 ——陛下一定是聽見了柳姑娘的話,決定放他一馬! 指尖微顫地迅速拿過東西,于公公暗暗松了口氣,心道往后一定要待姑娘更好些。面上卻是不顯,保持著和之前一樣的和煦微笑,道:“不知這位少爺有何吩咐?”他知道這位是柳府的二少爺,卻不能直接這樣喊出來,免得柳家人起疑。 柳岸汀看他接了東西,心下稍定,問道:“不知這‘侍書女官’是個甚么樣的職務?平日里,需要做些甚么?” 于公公剛要開口回答,轉眼瞧見了那立在樹下的挺拔身影,忽地改了主意,笑道:“咱家也不太了解。你們若是想知道,不如問問這位?!?/br> 眾人之前已經看到了那穿著白色錦衣的少年。只是還未來得及細問清霧對方是誰,便已經開始宣旨。 如今既是有了空閑,又見于公公提到了他,眾人的好奇心就又冒了出來。 特別是柳岸風。 他明明看見二哥帶著小妹在那邊和公公說話時,手里在搞小動作。有心想過去瞅瞅看個究竟,偏偏大哥在扶著母親的同時還騰出手來拉住了他,故而未能成事。 若是以往,他一定大聲掙扎反抗了??山袢諄淼氖菍m里的人,他就收斂了許多,悶聲悶氣地在那邊靜等著。 如今好不容易大哥松開了手,他這便跑到了清霧身邊,問道:“那是誰?” 之前霍云靄未曾在宣旨前表露身份,清霧便曉得他沒打算向柳府人透露他的身份。她哪里知曉他的打算?聽聞家人問起,只能含糊說道:“你們不如……問他罷?!?/br> 說話間,她朝霍云靄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