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
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待最后一句時,帶笑雙眼望著弘晚,“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弘晚隨他哈哈大笑,置了簫,添滿酒,兄弟二人舉杯對飲。 ~~~ 船速并不算快,且行且住,遇到好風景時,二人便領了媳婦相攜下船,似尋常百姓家般,兄弟和睦,夫妻恩愛,怡然自得。 熱鬧市集中,沉香和墨晗在攤位前徘徊,挑選新奇的玩意,哥兒倆在身后等待,偶爾上兩句幫忙拿個主意??瓷涎鄣倪x中了,便遞銀子過去,誰先拿出來算誰的,如有默契,未見爭執推讓。 香火鼎盛的廟宇內,善男信女們求神拜佛,四人便倆倆上前誠心跪拜,只不許愿。塵世之愿,原是天意早定命,身為皇子何來相求保佑,若真有所愿,也只信事在人為,何況心中所求再簡單不過,他們心中比誰都更明了。 前半程,夫妻攜手,到了后半程,沉香和墨晗妯娌間親近慣了,又有意給兄弟倆私話的機會,反倒保持段距離走在前面,不完的話,看不完的景,比在京城和宮中時都要自在。哥兒倆跟在后面,心看護,難得一見的放松,優哉游哉。 快至杭州港時,天色將明,二人坐于船尾,茶香正盛,煙波裊裊,氤氳于如霧細雨中。 弘暉打趣弘晚:“你這親王做得可妙,一個人帶著福晉就出門兒來了,知道的你是奉旨辦差,不知道的還當你攜妻私逃?!?/br> 弘晚搖頭而笑,添了熱茶望向東方,朝陽只現了些微光芒,隱于海平面后?!靶叶么蟾缤?,如若不然,弟弟哪兒有這般閑適?!焙蟀刖涑栽诙亲永铮簲R阿瑪的意思,原是不讓大哥同行留在京中,奈何攔不住。 弘暉這個人,看起來溫和愛笑極好相與,偏偏性子最隨其父,打定的主意誰也拗不得。 胤禛也是在他接手生意之后的許多年才看明白,不知本性如此,還是因為一個人在外逍遙慣了換了稟性。意言堂在他手下越做越盛,金銀打著滾兒的進了錢袋子,倒真是換來個家大業大。許是因為不止肖父更似其母,心里的算盤如何撥拉都是張笑臉,任誰也瞅不出一丁的不快或是計較。 這般為人處事若是換在朝堂……胤禛每每思及此,無聲惋惜。不是沒提過,弘暉不肯回頭,他也不忍強求。 世人皆道皇家好,世人亦知皇家難為。 兒子逍遙自在,過他不能有的日子,如此,未嘗不好。 弘晚不同,打就是胤禛帶著,手把手地教,一言一行皆是要求,天生就為在這皇家適者生存而嚴格教育,皇子皇孫應有的軌跡無一錯漏,只除了婚姻。 弘晚欣羨弘暉,胤禛知道,他自己也羨慕,奈何重任在肩,總不能一家子全都做神仙去,自有祖宗規制,誰也不能由著性兒地撂挑子,他不能,弘晚也不能,唯一能給的,就是婚姻。 這一趟出來,兄弟倆無所不談,只除了家國天下。弘暉講他的那些年,離鄉背井,逐風破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弘晚起額娘不在的歲月,姐弟倆陪著阿瑪,府中度日年復一年。誰也沒提一個苦字,彼此道來南轅北轍,聽在心里波濤暗涌,各自想著若是調換過來何等滋味。 誰也不能把日子過回去,都得往前看,心疼兄弟未言出口的孤寂獨行,也為彼此攥在手里的一切欣慰。 天大亮時,收帆入港,遠遠便見高大身影佇立岸邊,雨絲漸密,如同攏在帷簾之內,孑然一身,孤傲不群。 ☆、303.同舟共祈2兄弟番外 弘晚跨步上岸,朝前方所站之人喚道:“年將軍?!?/br> 十幾步外,年羹堯看得清楚,當朝最得皇帝寵信的皇二子面上淡淡的笑,疏離清冷,全然不似方才船尾時遠遠見著的樣子,卻是往常他慣見的,甚至還顯得更溫和。 弘暉如同未見,立在岸邊看船工搬運,待沉香和墨晗行得近了,接過傘心地牽著沉香上了岸。弘晚適時回身,兄弟倆神態動作如出一轍,攬著墨晗走在后面。 年羹堯站在路中央,四個人兩張傘停在雨中。 袍袖一打,沾了雨水,更是響得聲亮,膝頭地,話音立起:“奴才年羹堯見過王爺,大爺,兩位福晉?!?/br> 應聲的是弘暉,居高臨下地看著那被雨水洇濕的**帽,頭,“年將軍,許久不見?!?/br> 站著的是主子,跪著的是奴才。 年羹堯盯著濺在眼前的水珠子,背上團花暗紋深了一大片。 雨勢更急,傘下也躲不過,沉香更往弘暉身上湊了湊,扶向傘柄的手被他握在掌中,一雙笑眼半遮在傘檐內。 沉香展眉而笑,清亮眼眸望著自家夫君,唇角一動笑語如珠:“年將軍,快去避避雨吧,別淋壞了?!?/br> 年羹堯身形未動,恭謹姿態,心里卻動起來——這家人欺人太甚! 兄弟倆同時邁開腳步,一左一右經過兩旁,行至身后時弘晚催促:“年將軍,頭前帶路?!?/br> 年羹堯應了一聲,沒有多余的姿勢,直身而起。路,過不去了,只能跟在后面。 無馬,無轎。 清晨的岸邊,又逢梅雨時節,運貨的商船早早便完了工,清冷異常。 年羹堯心思轉著,嘴上卻快,“兩位爺要往哪兒去?可是安頓好了住處?奴才好……” 弘晚倏地回身,“出來玩兒,一路走走停停,行到哪兒,便住在哪兒?!?/br> 年羹堯隨他擺了張笑臉,頭,話未出口,弘晚又道:“誰知便遇了雨,一時半刻也尋不到住處,既是有緣巧遇將軍,便暫且住在年將軍的府邸吧,別給將軍添麻煩才是?!?/br> “王爺折煞奴才了,哪里是麻煩,原是奴才本分?!蹦旮蛐睦锊皇嫣?,面上欣喜又端正,引著一行人到了將軍府。 原就是臨時的府邸,才剛住了沒幾日,府里正是亂時,細見之下井然有序。 主子奴才也要客套,寒暄了兩句,四人以及船工便安頓著住下。 雨,未曾停過,時而傾盆,時而霏霏,持續月余,轉為悶熱潮濕。住慣京城的墨晗漸感不適,總覺胸口憋悶喘不過氣來,懨了幾日臥床不起。 年羹堯得了消息,又待了兩日,得知王爺福晉仍是不好,遂向弘晚請示:“福晉的情狀怕是水土不服,奴才著人去請名大夫,幫著調劑調劑?” 弘晚坐在首位,指腹抹著茶杯蓋子,不言語。 年羹堯又:“請的大夫自是比不得宮中御醫,卻也是杭州城中最有名望的,奴才方到此地之時也感不適,便是這位名醫給調理的……” 弘晚哦了一聲,偌大的廳里便靜下來。仍是端正坐著,挑了一邊眉眼瞅著他樂,隨手端過茶杯擋住半張面孔,低笑著:“年將軍就是年將軍,到了哪兒都變不得。如此,便勞將軍費心,請那位名醫過府一趟,幫福晉診治一二。若是治得好了,本王……” “自然治得好,福晉本就不是大礙,王爺放心?!蹦旮蜃宰谢羧徽酒?,抖了下袍袖,穩穩立于原地,抬眼露出一絲笑來,“聽聞福晉在京中便病過一回,恐是未及調養全愈,加之路途勞頓才有此狀。杭州城會養人,若是王爺不急,便多住些時日,福晉定會大好?!?/br> “如此,便借將軍吉言了?!?/br> 二人一坐一站,對視片刻,無聲而笑。 ~~~ 當晚,大夫便來了。 見慣達官貴人的總是有些不同常人,卻也透著幾分心謹慎。 弘晚坐在里間,弘暉坐在外間,年羹堯等在門口。 沉香自屋里出來時,黑暗中一道直挺挺的背影,尋聲回頭來看,二人皆是一愣。 “將軍辛苦了,大夫了沒有大礙,就是需要調養些時日,已然開了方子。大爺和二爺也算是心安了,多謝將軍?!?/br> “福晉言重,原是奴才份內事。既是無礙,奴才告退。若是有何差遣,勞人去喚奴才便是?!绷T,隨手打了個千兒,轉身便走。 人影消失在院門后,沉香提步向前,被不知何時站于身后的弘暉拉住腕子。 “別跟著他?!?/br> 沉香偏頭瞅他,笑意頓如夜深重露,凝在眼中波光流轉,在握住她手的掌上使力捏住。耳邊話音猶未褪,又添一句,“聽話,我會擔心?!?/br> 沉香跟著他往院門走,四下無人,靜悄悄的,仰面欲湊過去時弘暉低頭到她唇邊,聽見叮鈴一聲笑,“你不是他不敢怎樣?!?/br> 弘暉凝眸,手中攥得愈緊,走出好遠才在她鼻尖上掃了一下,“你沒聽過?狗急了還會跳墻呢?!?/br> 沉香噗嗤一樂,就著指尖咬了一口,拉著他一路跑回屋里,氣喘吁吁地笑。 弘暉由她靠著,笑得夠了才搖頭嘆道:“幸好是讓弟妹去應付大夫,換了是你,怕是笑在床上嚇壞老人家?!?/br> “對呀……”沉香著他胸膛向前戳,一步步到墻根,努力揚著頭踮著腳。 他不肯就合,直挺挺地瞅著她費勁。 她委委屈屈地睜著雙眼,吁了口氣直吹到他頸間,“弘暉……哥哥?!?/br> 喃喃一聲,恍若幼年。如斷如續,如泣如訴。 他忍俊,掌心壓到腰后,挑眉回應,“嗯?” 她勾了脖頸拉低,幾乎貼到面上,話鋒一轉,“年羹堯又不傻,真假不重要,跟著作戲便是,倒不知他和你們哥兒倆誰更累,想來,他最辛苦,心里急也得忍著。只是苦了弟妹,陪著你們折騰?!?/br> “那也是沒法兒的事,二弟是正經王爺,年羹堯膽子再大,也不能讓王爺福晉病在他眼皮子底下,總要找些事給他煩。這個忙兒你幫不上,你的男人空有大爺虛名,奈何也就算是個閑散……” 偎在身上的人又近了些,雙臂纏得更緊,噓在雙唇間,“就愛你這副閑散的樣子……不止我愛,二弟也愛?!?/br> 弘暉心里正軟,噙住唇瓣方欲深吻,被她找補的話逗得直笑,啪的一聲拍在臀上,惹來一聲嬌呼,直接納入口中。 屋里一團黑,唯窗邊一束月光,籠著交頸呢喃。 “丫頭……” 平日總是阿瑪喚她丫頭,從到大,聽得最是習慣。不知何時,他也如此,偏還加個字,昵在耳際唇邊,別有洞天的奇異。就像此時,咬著牙,又愛又恨,叫得她從耳朵眼酥到腳趾尖,嚶了一聲軟靠在他懷里。 弘暉打橫抱起,幾大步跨至床邊,緊緊摟著靜躺于一處。 床幃之內,衷腸盡訴,連帶笑語。 弘暉:“你的帳,且先記著,秋后一并算?!?/br> 沉香:“可還記得清么?” “帳上的事,我記錯過?” “嗯,出了名的好記性,誰不知道意言堂的東家糊弄不得。二弟他們……也是這般?” 弘暉一愣,忽而半壓在她身上,雙手包住整張臉,“看著我,想我?!?/br> 沉香忍笑緊盯著他,四目相對,暗黑中恍如星光閃爍。幽幽一嘆:“還是我阿瑪得好,你們家男人……心眼兒,愛記恨,一樁一件都差不了,只多不少?!?/br> 弘暉埋到她頸間,雙手順移至腰側,不盈一握?!邦~娘怎么的?” 沉香忍著麻癢,斷續地答:“額娘……四爺最是好,對福晉最好……大阿哥……大阿哥……比四爺……更好……” 笑著的人咬了一口,“額娘就比阿瑪明白!” 被咬的心里更明白——阿瑪的果真沒錯! ☆、304.同舟共祈3兄弟番外 暑夜。 兄弟二人攜帶家眷泛舟湖上。 臨上船,弘暉很客氣地低聲邀了一句:“年將軍同往?!?/br> 年羹堯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性,原想著推托便是,畢竟這種情境下誰也不自在,心里更是痛快不得。無奈,主子直接喚他同行,不是客套問詢。 湖面幽涼,平波如鏡,漣漪隱于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