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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寺是故人踏月來在線閱讀 - 第201節

第201節

    心下一驚,想起方才胤祥的無奈,一步步挪過去。

    指縫間鮮明血紅,順著肌理洇成一絲一縷。

    徑直繞到椅子后面,望不見直視雙眸,環肩攬住。我看不透他的面無表情,猜不著因由,平靜無波的眸底太過深邃,痛與傷,哀與怒,積了太多情緒,再多對視一秒,就能將我沒。

    他靠著椅背凝神而坐,盯著空氣中的某處,一瞬不瞬。許久,才闔了眼眸,放松氣力仰在我身上,任我摟著抱著,像個孩子。

    心疼,這幾年來沒有哪一刻令我如此,慌亂,緊緊抱住卻使不盡全力,不及他一只手掌握在我臂上。

    “胤禛……”終是忍不住,陌生的聲音從犯疼的胸腔直接溢出口。相貼面頰極輕微地動了動,比我的那一聲還要輕,啞得像是悶住口鼻的呼吸,“月兒……”

    腦子里嗡的一聲,我才確信胤祥的那些叮囑是認真的,不是玩笑。

    孟夏時節,這雙唇竟是冰的,緊緊抿著,若非如此碰觸,不易察覺的顫抖。

    胤禛,你怎么了!我在心里叫喊數回,卻只能心翼翼地,親吻。

    緊繃的腰背被強力環住,天旋地轉間換了姿勢。一聲輕響打破沉寂,我已全然箍在他懷里動彈不得,幽黑瞳仁壓在眼前,再看不見其它。

    唇仍是冰涼,我試探輕吻,圈在身后的手臂愈發收緊。

    不問原由,心里的雜念卻太多……弘晚,胤祥,前后腳走了,留下他一個獨自坐在這里,如此要人疼愛。

    我發了狠,往死里去親,去吻,用相同的力量去回抱,幾乎虛脫失力。

    末了,他也沒,一個字也沒有。

    指縫間的血已凝住。我想取了藥棉來擦拭,奈何犯起勁來的人自巋然不動,倔強得果真如胤祥所——活回去了。

    經常握筆的手上幾處薄繭,細細描繪,那些他于燈下伏案而書的畫面清晰浮現。這樣一個男人,何曾不是倔強固執的,幾十年如一日,從未改變。

    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散開。

    沒有血漬,看清幾細微傷口,沒什么大礙。就著手指咬下去,頭被施了重力猛地撞上肩頸,暈得我直犯懵。

    我沒喊,他倒哼出一聲疼,道不盡的委屈。

    多少年來,任我如何引導都不肯就范的男人居然親口呼疼,我的心便像針扎似的。

    從椅到床,我們抱著彼此,誰也沒再多一句。正是熱時,只覺得冷,心貼得那么近,捂不出溫度似的。

    迷迷糊糊睡了又醒,驚夢連連,山路,暴雨,陰沉沉的天,明晃晃的劍,滿地濕濘,血流成河。

    雨聲揮之不去,淅淅瀝瀝。

    身上的某一處突然就疼起來,腹痛如絞。摁上去,早已覆了只手掌,隔衣撫摩。

    瞬間清醒!

    眼明心亮般,覺醒。

    原來,下雨了……隔著窗門,聽清外面的細雨。不是夢中的那一場,如同傾盆的血,積了滿山滿谷。

    無法挽回的過去,似乎被潛意識壓在心里不知名的角落,從不曾憶。我與他未再提過只字片語,卻早已成為共有的心傷,疤留在身上,疼在心底,誰都不碰。

    不知他睡過沒有,雙目澄明地望著我,指腹游移,輕柔緩慢,隔著兩層衣,位置尺寸拿得精準。

    “胤禛?!?/br>
    他眉一挑,我就漏了拍心跳,斟酌著試探,“弘晚去哪兒了?”

    “杭州?!?/br>
    不是西北……那就好。

    我怕聽岔了誤會,追問:“帶著墨晗去玩兒?”

    他“嗯”了一聲,像是從鼻子里發出來的聲響。

    “能不能讓弘暉來一趟,我想他了?!?/br>
    “好?!彼麘幂p快,“過些日子帶你去園子住,讓他帶著永玪來陪你?!?/br>
    我將頭埋在他胸前,掩飾幾乎藏不住的擔憂,“我只是想他,不用來陪,你陪我就好?!?/br>
    頭上方傳來低沉笑聲,胸腔在我掌心下輕輕顫動。作勢捶了一拳,面孔更加緊貼心口,幾乎喘不上氣來。

    他的手扶在我腦后,揉著頭發仍是在笑,發心每落一吻,一句,“我以為你不需要我陪,才特地挑了秀女,真是體貼入微?!?/br>
    我的心倏地疼了一下,聽到他又補了句——“原來是偽心的……那便好?!?/br>
    他在笑,我想哭,又酸又澀的滋味苦不堪言。頭發被他揉得亂了,心里到底煩起來,推不開,索性扎在懷里悶悶地自嘲:“總要做什么,到底……你不是當年的親王,那么多人瞅著呢?!?/br>
    懷抱猛然退開,突來的光亮刺得眼暈,一陣黑一陣白。眼前放大了一張臉,皺著眉心沉了面孔。

    久久,他嘆了一聲,手指掐在我臉上,“對,不是當年的親王了,是皇帝,所以我想干嘛就干嘛,誰也甭想拿我的主意。這世上,只有我想干的事,沒有別人想讓我干的?!?/br>
    我知道他不是我,只是……真的一兒都沒有這個意思么?心里含糊,嘴上就念叨出來,“嗯,我知道,我沒想要拿你的主意。選秀這事兒我沒做過,頭回做得定然不好,下回爭取……”

    話被他堵住,咬在唇上疼得我想哭,眼一眨,就真的擠出幾滴淚來。

    捏在臉上的手指快速掃過去,濕漉漉弄得滿臉都是。

    閉上眼不再看他眸中的急惱,那些情緒我早見過,不也罷。

    相貼的唇變得柔軟,落在臉上,落在眼上,夾著悠長的無奈嘆息。輾轉回到唇間,帶著咸澀滋味,整個人壓在他和床鋪之間,無處躲藏。

    呼吸幾乎斷了,心跳控在他掌中,推擠著像是要趕盡所有。張口努力吸氣,強抵著不斷勾挑的舌直接探入,纏著我不許退。

    我想叫,卻只有兩個字,從來只有這兩個字,刻在心里,刻在骨頭里,刻在我身體發膚每一處。一遍,兩遍,三遍,斷續被他全部接收。

    終是放開,額頭互抵,眉眼相連,他又笑起來,眼角眉梢俱是開懷,啞聲訴在我唇邊,“不管是親王還是皇帝,我是胤禛,你的胤禛,再不負你。我的心在你這兒,身也在你這兒,每日自你的床上走,回你的床上睡,懂了么?”

    我連眼都不敢眨,被他睫毛蹭得發癢,激得眼淚不停往下掉,仍是努力睜大雙眼。

    他笑意未減,偏又狠狠地嘆了一回,摟我趴到他身上,緊箍著調整到最舒服的姿勢,溫熱雙唇壓在我耳上,字句吹拂,“這些話原沒想要對你,日子久了你自然知曉,可是你的心這么不安定,這么不信我,我只能立個誓給你了。有朝一日,我若負你,這天下便是旁人的?!?/br>
    ☆、302.同舟共祈兄弟番外

    這艘大船,載過太多人,太多貨,去這世上很多地方,經風破浪。

    帆,早已換了,不是當年的黑與紅。金黃之色,皇家獨有。

    弘暉立在船頭,遙遙望著前方,那些過去如潮水般涌來。

    少時的記憶并不深刻,日復一日的生活中總有新的替掉舊的,太多的新奇經歷充斥著每分每秒,直至將空掉一角的心日益填滿。身邊的人來了又走,有些擦肩而過永不再見,有些只一駐足便是一生一世,逐漸成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不可或缺。

    記憶的神奇不在于記得多少,而是遺忘了多少。那些原以為久遠得無從憶起的過去,早已刻在心底,那些人割舍不斷,即使相隔千萬里。額娘,阿瑪,皇瑪法,十三叔,十四叔……都是血脈至親,偏又不能承歡膝下。

    弘晚走近時,他正臨風闔目,任腦海中的記憶跨越十數年,自京城到杭州,不知來往過多少趟。走的那年,身旁一個親人都沒有,懵懂的年紀匆匆離家。后來,被阿瑪自杭州接回京城,恍如隔世。再后來,是同額娘、十三叔一道,風風雨雨三四載?,F如今……

    誰曾想,今日得與自家兄弟同船而行,卻非當年模樣,彼此皆已成家立室。

    夕陽漸落,風吹過,波光潾潾,灑了一整片的碎金。

    船頭一襲頎長青色,袍裾翻飛。另一道濃墨般的身影立于其后,暗紅花紋婉轉延伸卷于其間,若隱若現如同花開。

    弘晚站了很久,直到弘暉喚了他一聲,提步行至身畔,比肩而立。

    弘暉側目看他,移不開視線。

    弘晚一笑,抬臂攬上肩頭,“大哥這船好威風,這才算是皇商吧,比當年的九叔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br>
    弘暉未接口,眼中相同笑意,在他背上拍了拍。

    兄弟這身行頭,一如當年。

    弘晚哪里得來的?弘暉不得而知,未見有人再穿過這一身,卻十足肯定出自當年之手。阿瑪的那一件?許是吧。

    若是當年,阿瑪也在這艘船上……弘暉搖頭而笑,哪有那么多的如若,根本不可能。那一年,將至杭州時,阿瑪曾來過,最后還是帶著幼弟回了京,天涯海角。

    “二弟?!?/br>
    弘暉喚得很輕,弘晚回得亦然,誒了一聲,再無下文。兄弟倆相視而笑。

    暮色漸濃,風愈勁,船帆轉了方向,行速便慢了些,船體隨波逐流般,穩穩前行。

    弘晚撩了袍擺盤腿坐于甲板,弘暉跨前兩步蹬住船梆,利落地踩上去斜坐其上,隨手解了腰后系的酒壺,喝了一口丟給弘晚。

    弘晚如他般仰了一口,冰涼之感滑喉而過,微微的酸中帶著絲剛烈,依然難掩清爽暢快。贊了聲好,笑嘆:“大哥不止船好,酒也別致?!?/br>
    弘暉撐著膝頭看他,半歪著頭,“白雪,一種清酒,額娘不喜歡,嫌酸,行久當地人管這叫男人之酒。等你得了空閑,咱哥兒倆一道去喝個痛快?!?/br>
    弘晚調整了坐姿如弘暉般閑適隨意,搖搖壺口,再飲一口,“一言為定?!?/br>
    夕曛暗淡,成群的烏鴉自天際飛過,盤旋于岸邊林間,啼聲不斷。

    “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焙胪淼鸵饕痪?,抬頭望過去,遠得幾乎看不到那片兀自盤旋的黑影,看清兄長眉間神色,同是思鄉難掩,倏地站起身來,“大哥且先坐著,弟弟去取簫來,再拿些酒,如此良夜,你我兄弟今兒便喝個痛快?!?/br>
    弘暉低眉一笑,隨手拍了下腿旁的圍木,彈開個暗匣的門。

    簫,琴,酒,無一不全。

    弘晚幫他一一取出,干脆對坐于船頭圍欄的另一側,你斟我飲,一來二去,好不自在。

    弘暉持簫旋了一圈,問他:“吹個什么調?”

    “聽大哥的?!?/br>
    弘暉挑眉望向天邊,弘晚看著他,很有些與阿瑪對坐的感覺。兄弟間,若論形似,無人能比大哥更為肖似阿瑪,從到大,私下里不知聽人道過幾回,換了他時便是神似,形態步伐乃至神情,無一不像。

    簫聲一起,他的神便歸了位??瓷先O為普通的竹簫,音色淳厚,自低入高,柔和圓潤。

    弘暉驟然收了音,遞過去,笑問:“會了?”

    弘晚接過,也笑,“試試?!?/br>
    弘暉抱琴于腿上,朗聲笑道:“合一曲?!绷T,十指抹挑間琴音已起。

    弘晚一怔,凝神聽著,除了風吹帆響,便是船行水波,曲聲悠揚,天地合一。接了弘暉眼色,執簫抵唇,琴簫一和,更添了些不同以往的恣意暢快。

    弘暉唱的,咬詞嚼句,弘晚沒聽過,聽不懂。

    歌聲一住,弘暉玩笑似地向他解釋:“原是額娘和十三嬸哼著玩的,是廣東那邊的白話,聽得多了,就記住了這幾句,倒忘了正經怎么來的。趕明兒你見了十三叔,讓他唱給你聽,比這勞什子好聽,一股子的江湖味兒,就跟看到他老了之后的樣子似的,灑脫又自在?!?/br>
    罷,琴音繼起,學著胤祥的樣子搖頭晃腦,拉開嗓子便唱——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世記多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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