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方謹抽搐半晌,喘息著別過臉。 遲婉如冷冷一瞥手下:“——繼續!” 又是嘩啦一響,這次方謹連掙扎都力不從心了。 他不知道自己被提起來多少回,又被按下去多少次。冰冷的水流刺激著大腦,一次次嗆水讓肺部刀割般生疼,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會被活活溺死。 活活溺死在這簡陋的地下室中,在一盆冰水里。 那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他記不清過去了多久,只覺得時間已經凝滯到停止了流動。許久后他恍惚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地上,保鏢正把手從自己脖頸下收回來,然后站起身。 ——那是壓水。 他剛才昏過去了。 遲婉如走到近前,倨傲的目光俯視著他,半晌問:“感覺如何,是不是很爽?” “……” “你到底簽不簽?” 方謹無聲望著她,睫毛如鴉翅般覆蓋在長長的眼梢上,胸口幾乎沒有起伏。 他那浸透了水的膚色在昏暗中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冰一樣的質地。因為這個仰躺的角度,下頷到脖頸的線條格外明顯,弧度修長平緩,透出清晰的血管。 雖然很狼狽,但那張毫無瑕疵的臉卻還是一樣讓人厭惡,讓人……憎恨。 遲婉如瞇起眼睛,呼吸壓抑而急促。 一股guntang的毒液緩緩流過心臟,經年不去的恨意在此刻完全占據了她的心神,所有理智都灰飛煙滅,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嫉恨和不甘。 她轉身去桌上,抓起了之前割斷繩索的那把小刀。 “你以為死撐到底我就拿你沒辦法了,是不是?方謹,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遠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遲婉如半蹲下身,伸手用刀尖指著他的眼窩。 “我可以劃花你的臉,挖出你的眼睛,一塊塊割下你的rou……我可以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跪下來求我讓你簽字……” 隨著她怨恨的聲音,刀鋒緩緩下移到方謹臉頰上,緊接著微一用力!—— 刺痛傳來的同時,方謹驟然緊緊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算他隔絕了視線,也無法停止那刺進肌膚的刀尖,以及不斷往下延伸的痛覺。 刀鋒從鬢發劃到臉頰一側,猶如破開雪白的絲綢。所至之處先是刻骨銘心的冰寒,緊接著便是鮮血涌出的溫熱。血順著臉頰落到地上,一滴一滴,竟有種輕微碎裂的聲響。 恍惚間方謹能聽到那聲音。 他一直想著顧遠能趕來救他,這一刻卻突然從內心最深處,產生了希望他不要來的沖動。 ——就讓我這么丑陋的離開吧。 不要看到我這么狼狽的樣子。 遲婉如抓起小刀,刀尖尚在往下滴血。她手指忍不住有點發抖,但緊接著更用力地攥住刀柄,冷冷道:“如何,這下感覺到疼了嗎?” 方謹眼睫劇烈戰栗,半晌睜開眼睛盯著遲婉如,目光竟然有種孤注一擲的冷靜:“——疼?!?/br> 他頓了頓,噙著鮮血的唇角竟然勾起一絲微笑:“所以你有種就活剮了我,別慫,看剮到第幾刀的時候我撐不住認輸?!?/br> 這話簡直是一顆火星掉進油鍋里,遲婉如當即暴怒,厲聲喝道:“你他媽以為我不敢?!” 她那一下小刀幾乎就刺到了方謹的眼球,然而后者連眼皮都紋絲不動。那無可動搖的從容讓遲婉如簡直一股邪火直沖腦頂,她死死咬住牙,刀尖就向方謹的眼睛剜了下來! 第55章 帶著無盡的溫柔和虔誠,如同懷里抱著心肝一樣的珍寶 就在這時門被咚咚敲了兩下,只聽顧洋的聲音隱含勸阻:“——媽!” 遲婉如動作一頓,手指因為暴怒和激動而微微顫抖,刀尖離方謹眼珠不過兩三寸距離。 顧洋提高聲音:“媽!” 遲婉如終于咬牙起身,命令手下:“看著別讓他跑了!”隨即大步走了出去。 顧洋正站在外面走廊上,臉上隱約有些不贊同的神色,欲言又止半晌才低聲道:“媽,差不多就行了吧……別真搞出人命來?!?/br> 遲婉如怒道:“他害得你遠走香港幾年,連該你的家產都私自吞了,你還為他說話?” “我知道,但跟真弄出人命來是兩回事?!?nbsp;顧洋反問:“我就不跟您說別的,在這里怎么收拾?” 遲婉如陰森森道:“你以為我找柯榮借來這棟挖著硫酸池的屋子,是一點打算都沒有的嗎?” 顧洋一時無語,片刻后嘆了口氣,說:“律師已經等在上面了,當務之急是叫他簽字拿去公證,其他沒必要做得太絕……拿到簽字后公布他的死訊,再把他關起來伺機往國外一送,豈不兩全其美?” 遲婉如還想爭辯什么,顧洋又問她:“您看他那樣子,像是還能活很長時間嗎?” “……”遲婉如臉上戾氣未消,看上去恨恨地。 顧洋知道他母親跟方謹之間的仇恨不僅遺囑這一條,還有那么多年來得寵又失寵,那種帶著強烈妒忌的酸澀和憎恨,眼下會失去理智也是難怪。 要是換個人他就不說什么了,但當時顧名宗真真切切是要殺遲婉如的,要不是方謹派雇傭兵來救,遲婉如早就沒命了——的確方謹的本意并不是救人,現在想來應該是利用遲家來保住顧遠,但客觀上救了遲婉如一命也是事實。 “這樣?!鳖櫻蟛幌胗H媽在自己眼前殺人,想了想便勸道:“您先上去陪律師待著,我去跟方謹聊兩句。最關鍵的還是先拿到簽字,他的性命等簽完字之后再說——怎么樣?” “你就能說動他了?” “總能試一試的,說不定我說的話他還更配合一點?!鳖櫻笸浦t婉如往樓上走,又奪下她手里的小刀:“快去吧媽,這邊交給我處理,待會拿到簽字我再上去找你!” 遲婉如余恨未消,但又無可奈何,只得順著狹窄的木板樓梯上去了。 顧洋呼了口氣,隨手扔掉小刀,推門走進地下室。 只見保鏢標槍一般守在墻邊,而方謹側臥在地上,雙眼緊閉動都不動,如果不是身軀還有微弱的起伏,都看不出這人到底是不是還活著。 顧洋走過去,半蹲在他身邊,問:“方謹?” 方謹毫無反應。 顧洋伸手連推他好幾下,動作頗為用力。許久后方謹終于睜開眼睛,目光渙散沒有焦點,半晌才慢慢集中,凝視著空氣中縹緲的浮塵。 他左側臉頰上被劃了一道兩寸來長的傷痕,鮮血順著白紙般的皮膚流到鬢發,再一滴滴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那血腥和蒼白的顏色對比太過慘烈,竟給人一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顧洋下意識撇開了目光,“我聽我母親說,你寧死都不肯簽字,是不是真的?” “……” “何必呢?如果你真不簽的話,肯定不能活著走出這道門,顧家就算有座金山都跟你無關。簽了的話至少我能保證你去海外,安安穩穩度過剩下的日子,怎么不比死在地下室里強?” 方謹還是不出聲。 顧洋沒有放棄,但也沒動手打他,耐著性子又勸了好半天。他的語氣不可為誠懇,態度不可謂不真誠,甚至都拿出電話要叫手下幫他定去德國的機票了,方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他的視線投向虛空,一動不動。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最終顧洋也失卻了耐心,不耐煩道:“明知道自己沒命享用還拼死占著不松手,你想帶到地底下去嗎?他媽的可別告訴我,你快死了才發現對我大哥是真愛,要把財產留著給我大哥!” 方謹終于有了一點反應。 他偏過頭,盯著顧洋。因為折磨而神采暗淡的眼睛微微抬起,睫毛如羽,尾梢顯出一段令人很難忘懷的弧度。 那雙眼底深處閃爍著微渺的光,像是沉浸在某種悠遠的往事里。 “……不是……”他輕輕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 遲婉如穿過別墅客廳,突然瞥見落地窗開了一條小縫。 保鏢在這里抽煙了吧,怎么都不知道把窗子關上?這種時候怎么這么不小心! 她略微不滿地過去,重重把落地窗推上了,抬眼時只見透過花園樹叢和欄桿的掩映,馬路上似乎比她來的時候多停了幾輛車,倒沒有什么稀奇,都是本田、現代那種居家車款。 ……中午回家的人多?車就在小區里亂停? 遲婉如皺起眉,但也沒多想,啪地一聲鎖上了窗戶。 因為行事隱秘沒有多帶手下的緣故,此時屋子里倒沒什么人,保鏢都散到別墅院子和周邊巡邏去了,客廳里顯得靜悄悄的。她來到書房門口,敲了敲門:“孫律師?孫律師!” 里面安靜幾秒,緊接著只聽一個男子應聲:“來了!” 腳步聲由遠而近,緊接著咔噠一聲,孫律師打開了門。 “煩勞您久等了,犬子在樓下準備點東西,馬上就帶文件上來?!边t婉如走進書房,問:“還有一位鄭律師呢?” “他去外面抽煙了,”孫律師說著,在她身后關上了門。 ——那聲音實在非常怪異,語調緊繃繃地,還帶著明顯壓抑不住的顫栗。遲婉如心下狐疑頓生,剛想轉頭去看那律師,突然身后勁風來襲。 她瞳孔緊縮,剎那間意識到不對,剛要躲避卻已經晚了。 只聽啪地一聲,有人從身后勒住她的脖子,緊接著一個冰涼鐵硬的槍口就抵住了她的太陽xue! “——??!” “不準動,”那人在她身后冷冷道,“不然我開槍了?!?/br> 遲婉如整個人瞬間僵硬,手腳止不住地發顫,冷汗刷的一下就從額頭上冒了出來。只見那孫律師也好不到哪去,面如金紙哆哆嗦嗦,靠著門角瑟瑟發抖,要不是墻撐著估計早癱倒在地了。 遲婉如強撐冷靜,微微顫抖問:“你——你是什么人?你……” 這時只聽她身后吱呀一聲,書房和內室相通的門開了,幾個人的腳步走了進來。 遲婉如頓時知道自己成了甕中之鱉,震愕和難以置信頓時涌上了心頭。然而她還沒來得及發聲,就只聽身后劫持住她的男子叫了聲:“查到了,老板——” 緊接著身后傳來一聲簡單的: “嗯?!?/br> 那聲音化成灰她都認得,遲婉如瞬間瞪圓了眼睛! 他怎么會,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 與此同時,地下室中。 顧洋瞇起眼睛盯著方謹,似乎倍感可笑:“所以呢?連顧遠都不給,別告訴我你是真的寧死要把財產捐給社會,你他媽有病嗎?” 方謹喘息著搖了搖頭,說:“你不……你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