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顧遠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顧家手下在柯榮暴怒的目光里,扶著全身發抖的阿娜到沙發邊坐下,緊接著幾個人站在她周圍,整個大廳頓時陷入了兩方對峙的死寂中。 · 與此同時,g市。 黑暗,昏沉。 方謹感覺自己仿佛飄在虛空中,意識朦朦朧朧,全身上下無一處能觸碰到實地。 ……怎么,我已經死了嗎? 但我還沒看到顧遠呢,顧遠說中午會來找我的。 顧遠找不到我,會不會著急? 恍惚間一股焦慮攫住了他的心,方謹驟然生出無窮的動力,拼命向前方飄去。 漸漸周圍黑暗中幻化出無數畫面,去報到第一天顧遠坐在辦公桌后,目光帶著挑剔和不滿,如一頭華麗的野生猛獸般高高在上;喝醒酒湯時滿足而慵懶,拿勺子一口口舀完,還端碗把最后幾滴湯水都倒進嘴巴里;坐在邁巴赫的駕駛座上偏過頭,挑眉微微一笑,桀驁不馴的面孔如烈酒般醉人…… 無數個顧遠,無數種表情和意態。 最終所有畫面漸漸淡去,公共墓園中,顧遠孤零零站在自己親手雕刻的墓碑前,說: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受傷。 而在更久遠的以前,顧家花園深夜的池塘邊,那個英俊少年站在樹蔭下說:活著不容易,千萬別輕易就放棄了。 ——不要輕易放棄。 方謹倏而停住腳步。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白光,溫暖柔和如同情人的芬芳,光芒中顧遠和一個看不清面孔的女子并肩站在一起,兩人手上似乎還抱著嬰兒,相視一笑歲月靜好。 他們看上去是那么匹配,猶如一對天生璧人。 方謹瞳孔微微顫抖,半晌退后一步,又一步。 他沒叫顧遠,更沒發出任何聲音。就這么靜靜地,一步步再次退入了無盡的黑暗。 · 嘩啦! 冷水潑面而來,方謹猛然一個寒顫,終于驚醒了。 整整好幾秒鐘的時間里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整個意識恍恍惚惚,就像跟外界蒙了層透明的紗。過了好一會兒,劇痛、冰冷和眩暈從五臟六腑中升起,他這才發現自己被反綁在一張鐵質的椅子上。 眼前是一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看樣子像是地下室??諝庵袕浡鴿庵氐拿刮?,地上到處都是灰塵,頭頂一只燈泡正發出白慘慘的光。 一個妝容精致、衣著華麗的女人站在燈光下,冷冷地看著他:“還記得我是誰嗎?” 方謹閉上眼睛,腦海一片混亂,許久終于勉強閃現出昏迷前的一幕幕畫面——車禍、醫院、蒙著臉的護士…… 是綁匪制造了車禍,但因為保鏢俱在而不好得手,之后尾隨他們來到醫院,終于趁兵荒馬亂的時候,打鎮靜劑劫持了他。 “……”方謹抬眼直視那女人,半晌勾了勾唇角:“遲女士,好久不見?!?/br> 那平靜的態度簡直是滴進滾油里的一顆火星,剎那間遲婉如一股火氣騰上頭頂。她哼地一笑,踩著高跟鞋大步走來,抬手就狠狠的一聲——啪! 方謹臉被打得一偏。 遲婉如似乎尖聲問了句什么,但方謹眼前發黑,耳朵里嗡嗡作響,根本一個字都聽不清。 他只覺得腥甜隨著劇痛直沖喉嚨,緊接著一張口,嘩然噴了滿地鮮血! 第54章 猶如刀鋒破開雪白的絲綢 那血灑了滿地,遲婉如一愣,大概沒想到自己一巴掌能打出這樣的效果,就捏著方謹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只見他臉色灰白,冷汗涔涔,連視線都有些渙散。 難道是車禍撞傷了? 遲婉如上下打量他一眼,沒見有什么明顯傷痕,不過方謹狼狽的姿態讓她又有些報復的快意,冷笑問:“怎么,你用假遺囑騙我母子去香港的時候,有沒有想到今天?” 方謹微微喘息,半晌竟然虛弱地笑了笑:“要殺你的……是顧名宗,救你出來的反而是我。要不是我,顧洋就算坐擁金山你都早死在顧家了,今天這算不算恩將仇報?” 遲婉如沒想到他竟然還如此理路清楚,頓時惱羞成怒:“混賬!事到如今你還狡辯什么?!” 她還想再罵,但剎那間不知又想起什么,勉強吸了口氣放開方謹。 “……你說得也有道理,看在這點上我放你一條生路?!边@話她說得不情不愿,緊接著從身后的木桌上拿起一本文件遞到方謹面前。 ——遺產繼承附加同意書。 “只要你把這個簽了,我就對外宣布你的死訊,然后把你送去海外。只要你這輩子都不再回來,我起碼能保你下半輩子不愁衣食,怎么樣?” 方謹卻閉上眼睛,露出一個微微嘲諷的笑容。 “怎么,你還不愿意了?”遲婉如聲音驟然拔高:“搞搞清楚,顧家本來就不是你的!別以為你跟顧名宗睡了幾年就能做鳩占鵲巢的夢了,我顧洋才是正兒八經顧家的種!” “不是?!?/br> “你說什么?” “我說不是,”方謹淡淡道,“本來就輪不到顧洋?!?/br> 遲婉如怒從心頭起,抬手又是一耳光! 她平時力氣不大,養尊處優了二十年的貴太太,那一巴掌估計連個鳥都拍不死。但怒火上頭的時候人下手格外重,啪的一聲簡直震耳欲聾,方謹頭瞬間偏過去。 遲婉如大口喘氣,走上前一看,只見他唇角正緩緩溢出一絲血紅。 這就暈過去了? 遲婉如轉念一想,突然醒悟他是故意激怒自己,好挨打裝昏拖延時間,頓時怒道:“來人!拿水來!” 一個手下端著水走進來,那杯子里滿滿都是碎冰,遲婉如毫不留情往方謹臉上一潑——嘩! 方謹觸電般一震,緩緩睜開眼睛。 “姓方的你別給臉不要臉,現在有資格說話的人是我!”遲婉如哐當一聲摔了杯子:“你以為拖延時間就會有人來救?別做夢,沒人找得到這里!” 兩次潑水后方謹整個上半身幾乎都濕透了,冰渣掛在皮膚上,凍得他面色烏青,開口時甚至嘴唇都在哆嗦。 然而他斷斷續續地,竟然笑了起來:“你誤會了,遲女士……實在是你下手太狠,我還以為你……咳咳咳,想直接打死我,好把財產捐贈……回饋社會,咳咳咳!……” 他嘴角不斷涌出血沫,遲婉如瞇起眼睛,片刻后懷疑道:“你該不會得病快死了吧?” “是的,”方謹邊咳邊笑道,“我快死了?!?/br> 遲婉如頓時升起一股荒謬的感覺。 這個狐媚惑人、狡詐成性的東西,用部分遺囑把她和顧洋騙去香港,哄得顧名宗把整個財團都拱手送上,現在說他要死了。 耍她玩的吧? “……行,既然你要死了,我也不跟一個快死的人計較?!?/br> 遲婉如定了定神,重又把文件和筆遞到方謹面前,道:“快點把這個簽了,我照樣把你送出海外去好好養著,你愿意死在醫院死在醫院,愿意死在教堂死在教堂。你都時日無多了,想必再多的錢也沒什么意義,余下的時間干點什么不行?何必要把著身外之物不松手?” 方謹沙啞反問:“如果我不簽呢?” “那就別怪我讓你死都不能好好死了?!边t婉如臉色一變,厲聲道:“這世上有多少種方法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還用我來教嗎!” 地下室內鴉雀無聲,只有細微的呼吸此起彼伏。 方謹目光移向文件,半晌笑著搖了搖頭。 “我要是不簽,可能還有條活路,簽了可能連這個房間都走不出去了——是不是遲女士?” 遲婉如登時大怒,把筆往桌上重重一拍:“方謹!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真以為我沒辦法逼你簽么?” 方謹沉默不語。 遲婉如一指手下:“——阿輝!” 她肯定早就交代過,那手下應聲上前,二話不說,一腳把方謹連人帶椅子踹了出去! 咣當一聲巨響,鐵質椅子翻倒在地,方謹側身重重摔倒,劇痛讓他連任何聲音都發不出來。緊接著手下快步走來,手指按在方謹頭顱上用力一按。 鉆心的疼痛瞬間傳來,方謹登時眼前一黑! 那簡直是拉鋸般一波接著一波,簡直能把人神經鋸斷的感覺。方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慘叫,有好幾秒種的時間他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感覺不到了,所有意識都集中在那無窮無盡的痛苦上。 他肌rou抽搐,汗出如漿,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從疼痛中漸漸恢復意識,只見那手下面無表情站在邊上,而自己手腳扔在發抖,全身上下已經被汗浸透了。 他身側全是潮濕的地面。 那是他劇痛中打滾掙扎,所留下的水跡。 “滋味如何?”遲婉如走來,諷刺道:“要不要再來一場?” 方謹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過了很久他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來,那聲音嘶啞得簡直變了調:“你再打我一頓……到時候我……我手抖……” “做筆跡鑒定時,你怎么……怎么辦呢?” 遲婉如臉色一僵。 那本同意書上整整二十多個簽字,四十多個首字母簽名,作假難度太大且容易發現——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這么逼著方謹親自來簽。 如果方謹真的神經受傷或手指致殘,簽出來的結果被筆跡鑒定為假的,她上哪兒訴冤去? 方謹躺在地上急促喘息,緩緩對她露出一個挑釁的微笑。那神情落在遲婉如眼里,頓時讓她左右為難的怒火直逼心口,厲聲道:“——你以為我沒別的法子了嗎?阿輝,端水盆來!” 阿輝走出房間,不一會端了盆冰水進來放在桌上,又把方謹連人帶椅子從地上拎起來,用小刀割開繩索。 方謹根本無法逃脫,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被保鏢抓小雞一樣押到木桌前。 “我的話還是放在這里,乖乖簽了字就放你一條生路,不簽字的話,還有的是招等著你,看你能撐多久?!边t婉如一指保鏢,厲聲道:“動手!” 保鏢二話不說,抓著方謹的頭發,就把他整個頭按進了冰水里! 嘩啦! 冰冷刺骨的水從鼻腔涌入腦髓,方謹觸電般的劇烈掙扎被保鏢強行按下。 這種刑罰讓人完全喪失了時間觀念,仿佛僅僅只過了幾秒,又好像漫長得過了幾個世紀,方謹的掙扎漸漸無力,連抽搐都要停了,手下才揪著他的頭發,一把將他提了起來。 “啊……咳咳咳!咳咳咳!……” 方謹瞬間劇烈喘息嗆咳,來不及吞咽的口水混合著冰水,從口鼻中不斷涌出來。 那樣子真是狼狽極了,遲婉如在邊上看得只覺快意。她挑起描畫精致的眉毛,直到方謹吐得差不多了,才笑著開口問:“怎么,簽不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