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茫茫的大雨中。 她心中激蕩出從不曾言說過的痛苦和絕望。 整個世界都被雨幕隔開。 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了自己一個人,連冷冰冰貼在身上的衣服,仿佛也成了寒冷寂寞的氣息,只有自己一個人對抗著的世界的一部分,她想要奔跑,想要蹦跳,可是劇痛難忍的腦袋正在漸漸失去意識,她雙目空洞,看著被風吹得凌亂的樹葉,嘴角勾起一抹蒼白的笑容。 “赫連尹!” 茫茫的大雨中,有一把傘撐在她頭上。 然后。 她跌進了一個冷冰冰的懷抱。 她沒有哭,瞳孔里一片麻木和死寂,“我的手廢了?!?/br> 看著向來自律的赫連尹變成這樣,于歌明白她心里有多苦,唇線蒼白,緊緊抱起她,心臟抽成一團。 “不要抱我!”她冰冷地說,“別動?!?/br> “這樣下去會感冒的?!?/br> “那就感冒吧?!彼p若耳語地說,笑容自嘲。 于歌一怔。 隨后放開了手,將雨傘撐到她頭上,自己在雨幕外淋著雨,“那好吧,既然你執意要淋雨,那我陪你?!?/br> “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br> 于歌沉默不語。 赫連尹也就沒在管他,靜靜地站在雨幕里。 傾盆暴雨澆了兩人滿頭滿臉。 颶風吹來。 刮歪了于歌手中的雨傘。 黑色的傘面被風刮崩。 銀色傘骨露了出來,幾欲脫離傘柄而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 赫連尹緊縮的瞳孔漸漸平靜了下來,她僵立著,聲音平緩,“冬令營的老師們知道我左手的神經線斷了么?” 于歌一愣,“你還想繼續參加冬令營?可你的手……” “沒關系?!焙者B尹打斷他,“已經走到這步了,我不能放棄,不然這一年我所參加的培訓全都付諸東流的,只要老師們不知道,我就說只是骨折,然后繼續參加培訓,兩周很快就完了,其他的,等明年集訓我會想辦法的?!?/br> 于歌良久沒有說話。 “你的手靜養才會好得快的,如果這次你成功奪得金牌,我怕你回校后學業會加重好幾倍,對你的手極不利,左手雖然不如右手重要,但也不是真的一無是處,而且如果你這樣勉強下去,很可能就真的一輩子都不能彈鋼琴了?!?/br> “無所謂了,這手幾年內都好不了,我想我等不了那么久,如果現下非要二擇一,那我選擇眼下的,至少這是我目前握得住的東西?!?/br> 她的眼神里,透著幾分孤注一擲的味道。 于歌無端地覺得恐懼,緊緊盯著她,慢慢呼吸,“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著急?就算你現在放棄了冬令營,以你的學業,還是可以順利考入重點大學的,為什么要急于一時?” “不為什么?!彼坏赝胺?,“明明可以辦到的時候,為什么非要拖著呢?早點成功,早點解脫?!?/br> 說完這句話,她慢慢垂下睫毛,覆蓋了眼底的絕望和瘋狂。 她突然變得靜極了。 抬腳走向病房,瞳孔近乎透明,“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希望我剛才和你說的事情,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明天我會自己跟班主任談的,至于最近所發生的意外,你就權當沒看見吧?!?/br> 當她想通了之后,她變得很安靜,左手廢了就廢了吧,區區小傷,又不是像張海迪那樣,全身癱瘓。 第二天下午。 她主動與班主任聯系,兩人在房中聊了許久,于歌坐在過道上的等候椅上等待。 他微蜷著五指,表情沉默。 算了。 既然赫連尹希望這樣,那么身為她的好朋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她,并且在她需要幫忙的時候,照顧她。 班主任走后,于歌去幫赫連尹打飯,醫院的飯很難吃,所以他特意跑了兩條街去買了一碗海鮮粥回來,街上的車輛來來往往,于歌提著外賣袋,穿過喇叭聲響成一片的廣闊街道,平時幾步就能穿過的路口,此刻卻寬闊得像太平洋一樣。 他氣喘吁吁地回到赫連尹的病房。 窗外陰沉。 赫連尹站立在床邊。 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慢慢將自己的衣物收進包包里,見到他回來了,她虛弱地笑著說:“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班主任剛才已經同意了我的申請,即日起,我將回冬令營的宿舍去居住?!?/br> 于歌吃驚,“可你的手還沒好……” “沒關系的?!彼D過身來,原本就平靜的眼眉比之前多了一分深沉,“左手的手術已經成功了,只要不碰水就可以了,而且我們上課用的是右手,老師已經幫我上報為左手骨折了,希望你也可以為我保密?!?/br> 于歌眼神復雜,再一次猶豫道:“你確定要這樣?” “是。這件事除了班主任,你和我,沒有第四個人知道?!?/br> 良久的沉默。 最后,他把海鮮粥放下,表情妥協,“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也只能盡我所能成全你,你先吃了這個粥吧,然后我送你回宿舍?!?/br> “好?!焙者B尹乖巧應答,坐在病床上,一口一口地吃下于歌買來的海鮮粥。 看著她容顏蒼白,有氣無力,卻倔強地非要將粥一口口吃下去,那種不服輸的精神,第一次讓冰冷的于歌內心覺得震撼,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子可以這樣的堅毅,這種事情,若換了旁的女子,早就回家去靜養了,又怎么可能選擇繼續培訓,為校爭光。 離開的時候,他重新用手背量了她額頭的體溫。 溫度很高。 于歌震驚,“你的高燒還沒退?” “退得差不多了,醫生已經給我開了藥,回去后我再吃幾劑藥就能康復了?!?/br> “這怎么可以?” 于歌按亮了床頭的緊急燈。 赫連尹一愣,正要站起來,一雙細白的手放在她肩上,將她重新按回了床上,不容違抗。 “在打一支吊針吧,不然你這樣的狀態去上課,也是坐在那里昏頭腦漲,你好好坐著,衣物我來幫你收拾?!?/br> 赫連尹眼里有抗拒之色。 于歌又說:“別再拒絕了,你既然讓我答應你為你保密,那你也要答應我一個要求,那就是安安心心打完這支吊針,其他的,我再不管你了?!?/br> 赫連尹嘆了口氣。 很快,醫生跟著幾個護士來了。 于歌禮貌地對醫生說:“醫生,她的高燒好像還沒退,請為她輸液?!?/br> 醫生點了點頭,出去準備輸液用具了,沒多久,一個護士端著吊瓶進來,將銀色針頭扎入赫連尹手背,吊瓶掛在半空的銀鉤上,離開了。 透明的液體靜靜在輸液管中流淌。 赫連尹重新躺回床上,蓋著白色的被單,嘴角的笑容淡淡的。 “謝謝你了?!?/br> 她很感動。 這樣無微不至的于歌,令她感動。 “不用謝,我又沒幫你什么?!庇诟鑼⑺囊路B起來,慢慢裝進包包里,“回到宿舍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一定會幫你辦到?!?/br> 赫連尹只笑不語。 于歌怕她無聊,繼續沒話找話跟她聊天,“以后我會經常去看你的?!?/br> 赫連尹笑容一頓,低頭,“不用的,我只是手受傷了,又不是殘廢了,不用那么麻煩的,而且宿舍里也有別的女孩,她們會幫我的?!?/br> “同校和外校的怎么一樣?你不要誤會,我之所以去看你,只是出于同學情懷?!?/br> 她良久沒有說話,看著自己的手指,眼珠一動不動。 于歌把衣服收拾好,拉上包包的拉鏈,大功告成道:“ok了,衣服整理好了?!?/br> 赫連尹終于抬起頭,目光平靜,“謝謝?!?/br> “不謝?!庇诟钁?,想了一會,又試探性問道:“這件事,你連赫連胤也不打算告訴嗎?” 赫連尹眼睛里的笑意消散了,一片冷寂。 “我不想他擔心?!?/br> “你是怕他知道?還是不想他知道?” 他的話輕易攻擊了她的心房,赫連尹沒有說話,沉默地望著自己的手指,氣息漠然。 她當然是不想他知道了。 連自己都不愿接受的事情,怎么去告訴別人啊。 她是個自強自習,克勤克己的人,假如她自己都過不去自己那關,就更不會說出來讓別人知道了。她不想別人憐憫同情她,因為她不需要。 兩個小時后。 赫連尹打完點滴了。 于歌將她的包包提在手里。 赫連尹心中感動,慢慢彎下腰穿鞋子。 豈料她一穿完鞋子,就被于歌抱了起來。 那雙手臂很有力。 緊緊抱著她,卻一點也不疼。 赫連尹大驚失色,掙扎著說:“干什么?快放我下來!” “別動,你剛打完點滴,身體還很虛弱,你閉著眼睛休息吧,我抱你到樓下去攔計程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