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江澈雖然有心想要坐后面,但是那樣會顯得好像薛白在為他趕車,未免太不禮貌了!所以,當薛白微笑著拍了拍她身旁的那個駕駛座后,他只能恭敬不如從命地跳上了前排。 這天的天氣確實很好。正值人間四月天,春光最濃時節,滿街碧綠的柳葉與鵝黃的陽光。紅紅白白的桃李花雖然已經開敗了,但玄武湖畔的櫻花剛剛開始吐艷,開成一樹樹輕淺如水粉般的嫩紅,佳景無限。 車過玄武湖時,那一片粉粉嫩嫩的櫻花林讓薛白改變了主意。她嫣然一笑勒住馬韁說:“要不咱們別去中央飯店了,就在湖邊走一走吧。這兒櫻花開得這么好,不停下來欣賞一下真是辜負了大好春光??!” 江澈無可無不可地點頭答應了:“好吧?!?/br> 36|29. 獨家發表 在一株繁花似錦的櫻花樹下拴好馬車后,薛白與江澈就沿著玄武湖畔的茵茵青草地慢慢踱著步,一邊走一邊談。 江澈先發問:“薛小姐,不知道你今天來找我有什么事?” 薛白歉然一笑:“今天我來找你,首先是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跟你道個歉。對不起,我之前誤會了你?!?/br> 江澈對此并不介懷,無所謂地搖著頭說:“沒關系,這也不能怪你。你是從我jiejie那兒聽來的故事,連她都誤會了,又何況你?!?/br> “那么,你怪不怪她呢?” “我當然也不會怪她,她也是被人蒙騙了!這并不是她的錯?!?/br> “這些年,你jiejie過得很好,你卻過得很苦。如果不是她誤信了人販子的話,原本是可以及時回來找你和你媽的,那樣你的人生也許就不是現在這樣的格局了。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怪她?” 和舒眉一樣,薛白對于江澈已成定局的命運忍不住也作無謂的設想,反倒江澈本人一點都不鉆這種牛角尖。他只是蒼涼一笑:“我不會怪jiejie的,要怪只能怪那個饒mama?!?/br> “那個饒mama真不是好東西,如果你不是已經殺了她,我支持你把她千刀萬剮,讓她吃盡苦頭再死?!?/br> 江澈聽得微微一怔:“你怎么會知道這件事?舒眉告訴你的?” “她沒有明說出來,是我自己猜到的。你終于替你jiejie和mama報仇了,是條血性漢子,我很欣賞?!?/br> 對于饒mama的被殺,薛白與舒眉截然不同的反應,讓江澈有些意外地怔了怔:“你……不覺得殺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嗎?” “不覺得,我爸爸十八歲加入革命黨,二十二歲開始帶兵打仗,這十幾年大大小小的戰役也不知道參加過多少次。戰場上每一天都在殺人,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舒眉說,這些年你一直在金鑫保安會負責武力維持地方治安。那么,打打殺殺在你的生活中也是尋常事了,對吧?” 江澈情不自禁地點點頭:“是的?!?/br> 一問一答的談話中,兩人忽然聽到身后不遠處傳來馬嘶聲與揚蹄聲。他們雙雙回頭循聲望去,發現原本系在櫻樹下的那輛敞篷馬車,已經被兩個流氓模樣的人飛快地駕走了。 江澈下意識地追了幾步,但是他一雙腿怎么可能追得上兩匹駿馬快馳如飛的八只馬蹄呢?只能是徒勞無功地看著馬車越跑越遠。 一旁的薛白氣得直跺腳:“有沒有搞錯?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這么明搶??!我要去找首都警察廳的陳廳長投訴,一定要把我的馬車找回來不可?!?/br> 江澈卻另有建議:“這里是新安幫的地盤,如果想要找回馬車,與其找警察廳廳長不如找新安幫的人來得更快。你跟我走吧?!?/br> 不明就里地跟在江澈身后,薛白一邊走一邊詢問:“我們去哪兒呀?” “附近就有一個新安幫的分堂,我們去找堂主,請他幫忙追回馬車?!?/br> 在幫會林立的民國時期,無論城鎮,每個盤踞其中的幫派都有自己的地盤。能在地盤上“做生意”的扒手、小偷等,絕大多數是該幫的徒子徒孫,各有小頭目負責管轄。幫規規定,每做一單生意必須向頭目匯報,將財物或現金上繳,然后再實現分配。誰也不敢違反這項規定,否則就是欺師滅祖,要受到“三刀六洞”的嚴懲。 而上繳到頭目手里的財物,一般情況下都會留上三天再重新分配處理。因為如果徒子徒孫們一時眼拙,偷了不該偷的人,失主是可以通過巡捕房或關系網索要追討的。那樣幫派就會及時退還財物,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在二十年代的上海,曾經有一位英國政府的外交官攜帶重要文件由倫敦來華。人才剛在上海外碼頭下了船,沒走幾步夾在胳膊下的一只公文包就不翼而飛,當時整個人驚得面無人色。包里的鈔票丟了也就丟了,可是那份英國政府給上海領事館的國際性密件卻是萬萬丟不得的。 這樁公文包失竊事件一報上去,整個領事館的人都急得手足無措。讓英巡捕去查根本無從下手,華人探長也束手無策。最后還是出動了著名的青幫大佬季云卿,一聲令下召來手下五十多個小頭目,各自排查自己轄下的小腳色是否做了這筆“生意”,這才順順當當把公文包找回來了。 不獨是上海這樣子,北平天津南京這些幫派林立的大城市也都是如此。如果丟了重要財物,找幫會尋回失物絕對比找警察要快得多。所以江澈想也不想地就否決了薛白找警察廳長的打算,而是帶著她去了新安幫的忠義堂。 玄武湖東面的一條街道駐著新安幫的分堂忠義堂。執堂的堂主名叫鄭安,是蘇州人,剛到南京這個分堂上任不久。 新安幫屬洪門分支,洪門在民國時期是一個全國性的大幫派,各種支流很多,相當于大集團旗下的一個個自負盈虧的子公司。金鑫商社的理事長李保山也是洪門中人,所以說起來和新安幫算是師出同門的自己人。 不過,雖然攀得上幾分交情,但江澈造訪新安幫忠義堂,請求幫忙尋回被盜的馬車時,堂主鄭安的態度卻有些不冷不熱,還提出了一個要求:“你就是金鑫保安會的江澈??!聽說你年紀輕輕卻練了一手好刀法,能不能耍幾招讓我開開眼界呀!” 鄭安這話暗含輕慢之意,刀手的刀可不是拿來耍的,又不是街頭藝人的舞刀賣藝。江澈的眼睛微微一瞇,目光凝成錐似的銳利兩點,神色卻依然保持著平和說:“鄭堂主,我今天沒有帶刀?!?/br> “沒關系,刀我這里有的是。來人啊,快去拿一把好刀出來給江會長用?!?/br> 馬上有小弟捧了一把大刀出來。那真是一把好刀,青脊白肚,背厚刃薄,一出鞘就寒氣滿屋,有一種凜冽無比無堅不摧的殺氣在刃鋒上隱隱流動。逼得站在一旁的薛白情不自禁地就退了一步,喉嚨也有些發緊:“江澈,要不我們還是去找首都警察廳的陳廳長吧?” 薛白目光敏銳,已經看出了鄭安的不太愿意合作與有意為難,江澈又何嘗看不出來呢,但他卻搖頭說:“一客不煩二主,今天既然來求了鄭堂主,馬車的事還是勞煩他好了?!?/br> 鄭安似笑非笑:“行啊,只要先讓我見識一下江會長的刀法是不是果真那么出色。如果真的好,我老鄭可是個極愛才的人;如果是沽名釣譽之輩,丑話說在前頭,我可就不會給面子哦?!?/br> 十分自信地持刀在手,江澈淡淡一笑說:“鄭堂主,那小弟借你堂前幾朵丁香花試刀了?!?/br> 新安幫忠義堂堂前廊下,有一樹串珠似的丁香花?;ㄐ∪缍?,顏色紫中帶白,白中蘊粉,在絢麗陽光下光璨晶射,暗香襲人。 江澈走出堂外,來到丁香樹前,薛白自然亦步亦趨地跟著他。鄭安也領著幾名手下都跟了出來,一起睜大眼睛等著看他打算如何用丁香試刀。 隨手采了大概七八朵小小的丁香花后,江澈把它們全部放到薛白的掌心里,對她說:“薛小姐,一會兒我說撒,你就把花全部高高地拋出去?!?/br> 薛白不明就里地點頭:“好?!?/br> 橫刀而立,心神凝定后,江澈吐出了一個“撒”字,薛白馬上奮力拋出了掌心里的丁香花。七八朵小巧如丁的花朵飛起時,江澈手里的刀也緊跟著揮出,淡青色的刀芒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在院子上空閃動,猛如狂風暴雨,快如閃電霹靂。 只是短短一瞬間后,宛如電逝雷止,漫天刀芒結束了。大刀重新凝成一柄寒光,被江澈靜靜地橫在胸前。在他身邊的青石地面上,七八朵原本完整的丁香花,已經全部被整齊地劈成了兩半,紫紅玉白地零落四散著。 眾人一片死靜,全都是瞠目結舌的表情。薛白更是驚訝得像不認識江澈似的,睜大一雙秋水粼粼的妙目把他看了又看。 大刀三尺長,三寸寬,精鋼鑄就沉重無比;而丁香花卻細小如丁、輕盈如雨;以刀劈花,而且還是在半空中飛舞盤旋的丁香花,于花落之前將它們全部精確地一分為二,這對刀手的刀技要求非常高,既要夠快又要夠準。 而一般人做得到夠快就做不到夠準,做得到夠準就做不到夠快——可是,江澈卻有這樣的本事,把沉重的大刀做出神乎其神的揮舞。 片刻的靜寂后,鄭安開始鼓掌了。一邊大力鼓著掌,他一邊由衷地贊嘆:“好!好刀法!江老弟果然名不虛傳。來,進屋請上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