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她們擁抱了好久,互相感受著對方瘦骨嶙峋的身軀,直到小耗子的胸脯被什么東西硌到了。 小耗子目光忽然凝重了起來,指了指蚊子的心口,“那個東西……太危險。聽我的,扔了吧?!?/br> 蚊子搖了搖頭:“我會小心的?!?/br> 小耗子于是不再說話了。一個丫頭被打發來,催她收拾。蚊子看著那天藍色的背影,忽然有些不認識,忽然又覺得,自己會記得她一輩子。 她的淚水還沒干,蝸牛又來向她辭行了。 他憨憨地笑著,說:“文大人手下的蔣師爺說我……說我那個可教……要收我做徒弟,教我寫字……” 二叔果然兌現了他的諾言。蚊子和蝸牛相識不久,聽到他有這般歸宿,高興多于不舍,嗤的一笑,說:“你是嫌我教得不好了?!?/br> 蝸牛急得直跳:“不,不是……” 蚊子忽然道:“那,你爹的仇怎么辦?” 蝸牛搔頭想了好久,說:“君子以直報怨,我不會忘的?!?/br> 蚊子點點頭,說:“那你以后還來不來找我玩?”內外有別。她在外面流浪的時候,早就把男女之防丟到了九霄云外??墒乾F在她是在文府,身份是文宋珍公的侄女,自然要回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生活。 蝸牛笑道:“要是文大人準,我天天來?!?/br> 蚊子心想:“文大人才不會準?!彼谝巴忸嵟媪麟x的時候,日日便想著回到府里的安逸日子??墒沁@種日子剛剛過了一天,卻又覺得拘束了。 蝸牛又道:“文大人還要讓壁虎哥學做侍衛呢??墒撬辉敢?,在房里一天沒出來了?!?/br> 蚊子忽然想起來方才心中為什么擔憂,連忙趁著二叔還沒來得及管束自己,跑到了壁虎的房間。 壁虎眼圈紅紅的,正將自己的東西一件件地打包。其實他也沒什么隨身的財物,不過是小耗子送的一些他不戴的手環,一副彈弓,幾件破衣裳,還有就是那柄他視為珍寶的缺刃短刀。那刀在進城時,被衛兵暫時收繳了去,此時又讓他要了回來,裝在一個盒子里。 文璧派人送去的一件新衫被他扔在旁邊。 他見了蚊子,冷冷淡淡地道:“文小姐?!?/br> 蚊子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氨诨⒏?,你別……別這么叫我……你還當不當我是你meimei?” 壁虎平日最見不得她哭,但此時也不過是低下了頭,不再看她,說:“不敢再叫你meimei了?!?/br> “你留下好不好?你是不是怪我二叔看輕你,只讓你做侍衛、做小廝?我,我去跟他說……” “不是!”壁虎的聲音有些生硬,又有些哽咽,“我才不會在韃子手底下做事!永遠也不會!惠州容不下老子,老子去別處!” 她一下子生氣了,“我二叔不是韃子!” “沒區別!” 她沖他大吼了一聲,氣沖沖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抱著被子哭。有那么一陣子,她打定主意,一輩子不再見壁虎,不再和他說一句話。隨即她看到壁虎從窗外一陣風般地過去。他真的要走了。 她一下子忘了方才的想法,套上鞋就追了出去。她看到壁虎跑著跑著,卻被文璧身邊的差役攔住了。文璧的臉色十分難看。 文璧身邊的一個蒙古官員指著他的腦門,直接罵了起來:“忘恩負義的東西,你要走,也不和文大人通報一聲?當這兒是客棧了?” 壁虎看到文璧和他身前身后的侍衛,畢竟是有些害怕的,低下頭,沒說話。 蚊子跑過去,拉住二叔的衣袖,說:“他……他在這里住不慣?!?/br> 壁虎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奇怪她為什么為自己開脫。 文璧忙碌了一天,眼底盡是疲憊,揮一揮手,道:“算了,讓他去吧?!?/br> 壁虎點點頭,剛要邁步,又突然看著蚊子,“你是打算在這兒住一輩子了?” “什、什么?” “有吃有喝,又有丫頭服侍,多舒服!最好你老爹也一塊兒投降,一家子團聚,每天吃羊rou,喝馬奶,等長大了,嫁個蒙古貴人,一輩子就過得像神仙似的了,對不對?” 他又在編排父親。蚊子知道自己應該生氣的,可是卻氣不起來,怔怔地想著他這幾句話,越想越不是滋味,一瞬間里竟有股沖動,想跟他一塊沖出這府門,再也不回來。 但文璧身邊那個蒙古官員已經氣得哇哇大叫,連聲喝道:“扔出去,扔出去!”幾個五大三粗的軍士提起壁虎的身子,把他和他的包裹一起丟出門去。 蚊子驚叫一聲,不由自主地拔腿去追他,卻被幾個趕來的丫頭拉住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壁虎爬了起來,拍了拍臉上、手上的土,朝自己看了最后一眼,邁開大步便走了,再也沒回頭。 她緊緊咬著嘴唇,突然想到,小耗子留下的那一堆禮物,自己還沒來得及送給壁虎。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鋪天蓋地的恨意,只想把懷里的毒`藥通通用在他身上。 第31章 素琴弦已絕,不絕是南音 奉書已經忘記該怎樣做一個相府小姐了。她茫然坐在屬于自己的小床上,一樣一樣地辨認房間里的器具。文璧派了幾個丫頭老婆子服侍她。幾個人在地上鋪了一層舊布,小心翼翼地解開她亂蓬蓬的長頭發,從里面簌簌的抖出沙土,以及里面裹著的、掙扎著的幾只小蟲子。 她被脫了個精光,按進滾熱的浴桶里。丫環們用皂角給她洗頭發,打了三遍皂,亂草才逐漸變成了綢緞,一點點泛出光澤。她從沒感到自己的頭發這么沉過。一個老婆子托著她的一頭黑發,一邊輕輕捋著,一邊嘖嘖稱贊。 她又被抱進另一桶干凈的水里。丫頭們用手巾把她全身上下都搓了個遍。她的胸脯被搓得有點疼,后背也*辣的,感覺水溫燙得難以忍受??墒沁^了一會兒,她便適應了。泡在熱水里的滋味實在是太美妙了,她只覺得骨酥筋軟,慢慢便沉沉睡了過去。等她醒來,看到自己的皮膚都變成了淡淡的粉紅色,水面上漂著一層奇怪的渣滓。 還有一盆香香的水,是給她洗臉的。她的眼睛下面有一些過敏的紅斑,也許是被蟲子咬的,時常發癢。被那水一洗,感覺涼涼的,一下子就不癢了。 一個十七八歲的丫環捧了一個象牙盒子,用手指頭尖兒挑出些膏油,輕輕給她點在臉蛋上,打圈兒涂開,潤潤的,舒服極了。那丫頭捧著她的臉,笑道:“真是個標致的小姑娘,可惜曬黑了些兒。等養上幾個月,把皮膚養細了,那可就成了瓷人兒了,真真的小姐樣子!”又低頭看了看她的一雙腳,捂著嘴笑道:“可惜了的,不過現在纏上,還來得及?!?/br> 奉書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腳,忍不住臉紅起來。腳底的老繭已經全給磨去了,摸起來滑滑的,白白凈凈的腳趾頭像珍珠一樣,此時正忸怩地在地毯上蹭著。只有一點美中不足,這雙腳和她的個子一樣長勢喜人,這兩年來走路太多,又沒有合適的鞋子束縛,腳趾不免長得太開了些,腳面也嫌太寬,和記憶中jiejie們瘦小的纖足比起來,簡直像青蛙。 更羞人的是,一個老婆子居然讓她躺下,張開腿,說要看看她“受沒受委屈”。她開始不肯,讓那婆子裝模作樣地嚇唬了幾句,也只好照做了。她說不清那婆子做了什么,但只過了一小會兒,那婆子便笑瞇瞇地拉她起來,說完事了。 做完了這些,她才被允許穿上衣服。剛剛搓洗過的肌膚細嫩無比,剛剛碰上白白的棉布,她便叫疼。丫環們笑著讓她忍一忍。剛穿上中衣,便來了一個中年婦人,說是裁縫,把她上上下下都量了一量,對她說,過得兩天,就能穿上絲綢衣服了。 中衣外面,是一件小巧的鵝黃短襦,外面罩了輕薄的櫻桃紅半臂,布面上熏了淡淡的香。這些都不用她自己動手,她只要平伸雙臂,衣服便一件件套上身來,衣帶也有兩個人一前一后地系。隨后她又被圍上一條豆綠旋裙,那布料上織著密密的暗紋,滑得讓她忍不住想摸。丫環們說,這是文大人派人從成衣鋪子里買來的,未免不太合身,請小姐將就下。 奉書卻覺得這些衣服好像是為自己量身做的一般。她此前穿的,一直是七拼八湊的成年人衣服,有的衣襟能繞她的肚子一整圈,有的拖在地上,好像唱戲的戲服。自己不還都是穿得有模有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