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陸欽州抬頭掃了一眼道:“你們商榷了幾日,可查明了陸某內人產后出血的成因?” 陶太醫與幾個郎中面面相覷,他們雖是醫生,畢竟是男人,這女人出血在生產部位,他們又不能親自查驗,那里能查到病因。陶太醫回道:“陶某不才,未能找出病因?!?/br> 陸欽州合了筆錄道:“若說生產年齡,她如今不大不小正是合適年級。論身體,她到生產前都還與我在院中散步一日。論生養,在場的都說生的十分暢快,從發動到生產不過一刻鐘。邢御醫曾請自查驗過胎盤,娩出的十分干凈,想必無有殘留。陶太醫,可是如陸某所言?!?/br> 陶太醫點頭道:“是?!?/br> “那原因在那里?”陸欽州反問道:“反事先有因才有果,若我們查不到因,就再辛苦各位在陸某面前親自敘述一遍當日的種種,叫陸某再親自梳理一番,可好?” 好吧,大家可以歇歇了,反正當日陶太醫并幾個郎中唯一做的就是坐在西屋中吃茶而已。他們望向伏在地上的孫婆婆,李德立拿刀鞘在她腳腕處捅了捅道:“起來與我家大人說話!” 孫婆婆慢慢爬起來,咧嘴哭道:“老身早就說過了,夫人羊水不破,老身拿竹簽刺破了,然后孩子生出來,包裹好,替夫人換了鋪褥,老身就出門來了,其余一概不知?!?/br> 陸欽州道:“你一步并一步是如何做的,做了多久,緩緩說給我聽?!?/br> 那婆子望了陸欽州一眼,又望了眼跪在身邊的助手,掰著指頭半個時辰半個時辰說了起來。陸欽州翻開筆錄一條條對著,抬頭詢問初梅她說的可是實情,初梅皆點頭稱是。說到孩子出生的時候,陸欽州示意她說了幾遍,又示意她停下,自己低頭看了半晌筆錄,忽而抬頭問道:“為何沒有記錄胎盤何時娩出?” 這孫婆子先是一愣,繼而囁嚅道:“孩子生下來,胎盤自然就下來了?!?/br> 陸欽州抬頭望了初梅,初梅搖頭道:“孫婆婆在夫人身邊也就一回,奴婢在忙著包裹小公子,并未注意胎盤何時娩出?!?/br> 陶太醫這時才忽而拍桌子道:“想必是這老虔婆著急回家,接孩子的時候順手扯了胎盤出來。平常婦人生產,胎盤總要滯后胎兒一刻,經產婆腹部按壓才能排出。若她強行扯出,則會造成婦女宮內破裂,繼而大出血?!?/br> 他這會兒倒是有些佩服陸欽州了,他猜想到這其中有問題,果真是有問題。 孫婆婆搖頭擺手道:“老身并沒有,老身與尊府無怨無仇為何要干這種事?” 她那助手忽而轉了頭道:“想必就是這樣了,我也曾疑心那胎盤為何出來的那樣早?!?/br> 李德立不等陸欽州發令,已是放了兵衛進來將那孫婆婆并她的助手五花大綁拎出去了。陸欽州起身揖首道:“對不起各位了,我家下拜了好酒好菜,并一人白銀百兩,車想必也是套好的,各位支了銀子用過飯菜,請就此歸家,陸某在此給大家賠罪了?!?/br> 誰敢受他的賠禮,陶太醫并幾個郎中站了起來躬身歉謝了,再次面面相嘆,卻也混身輕松。他們尋常出診最貴也不過一二兩銀子,這三日雖辛苦,倒也不算白熬。 陸欽州出門來,見李德立已將她兩個押在車上,叫過來問道:“她可曾招了些什么沒有?” 李德立搖頭道:“未曾?!?/br> 陸欽州吩咐道:“送到刑部去,狠狠審,等吐了口,老的那個亂棍打死,小的那個打一頓再給些銀兩,趕出京去?!?/br> 李德立應了,帶人押著這兩人走了。陸欽州喚了初梅過來問道:“產婆誰找來的?從何處找來的?” 初梅回道:“這是大夫人從外間找來的,其余奴婢們也是一概不知?!?/br> 陸欽州點頭道:“既是如此,你先進去,叫大房的巧香到我書房中來一趟?!?/br> 初梅應了,行過禮退出去了。 陸欽州才在書房里坐下,巧香便躬身走了進來道:“奴婢見過大人?!?/br> 陸欽州嗯了聲,盯了巧香半天才問道:“那產婆是誰薦給大夫人的?” 巧香抬頭道:“是大夫人娘家妹子,承順侯夫人?!?/br> 陸欽州怒拍桌子。他千猜萬猜,將朝中所有人都猜度了一遍,唯獨還沒有猜到這里。 巧香叫他嚇的肩膀一縮低頭不敢言語。陸欽州揮手道:“你下去吧!” 巧香起身躬腰起身,才要往出退,忽而停了又躬腰道:“昨夜那產婆一接生完就卷了個包裹要走,在二門上叫潘兒給攔了。奴婢當時正好經過,只是九夫人屋中忙亂,大家的心思都未往這上面猜。大夫人也是好意……” 陸欽州無時間聽她說這些,揮手道:“退下吧!” 潘兒進來報說內院蔣儀并孩子都安好,他才正了衣冠道:“叫外面候著的人進來吧?!?/br> 這幾日他不在朝中,必定積攢了許多事情,當務之急是要處理了再說。只瑞王門客一案,他就急需知道皇帝是如何處理的,并王蕭兩派意見如何,陸遠澤是否有受到牽連等。 蔣儀雖生產時出血過多,又病重了幾日。好在她年輕身體底子好,不幾日就緩過來了。每日里與個孩子同吃同睡,見著乳母給孩子喂奶,恨不能自己快快好起來好親自喂奶。她初產時奶口雖緊,如此卻已下了乳,胸前常濕濕的。又怕長時間不喂叫奶憋回去了,每日總要叫福春擠過幾回再叫孩子吸上幾口。 陸欽州向朝中告了假,有急事也只到書房處理,平日便常陪在蔣儀與孩子身邊。 如今天氣轉涼,屋中早早燃起了地龍,蔣儀仍是穿著厚厚的長中衣并長衫,她頭發在枕頭上廝磨太久全都打成了結,又兼許久不洗,產后一身又一身汗出著,便忍不住嚷著要洗頭。陸欽州細細替她篦了頭道:“女人月子中洗頭是要落頭風的,你要忍到出了月子才能洗。若實在覺得難受,我叫她們給你縫個帽子,像那回鶻人一樣包起來即可?!?/br> 蔣儀覺得滿頭粘膩,難受的快要瘋了,見陸欽州一本正經說的跟個奶媽一樣,冷哼道:“大人未曾生過孩子,怎么知道這許多事?” 陸欽州笑道:“你昏睡在床,我在床前讀了兩本婦科醫書,如今你家大人我也算半個紙上郎中?!?/br> 蔣儀無奈只得仍叫他辮成條歪歪扭扭的辮子,歪頭逗弄著孩子,半晌才道:“他怎么整日都是睡著?” 如今也不過七八日,孩子仍是吃了睡睡了吃的。 陸欽州也凝視了孩子半晌,嘆道:“他生的也太過標志了?!?/br> 蔣儀止不住笑道:“有誰會嫌自家的孩子丑?” 陸欽州盯了目不轉晴道:“他是真生的好看?!?/br> 蔣儀問道:“大人可替孩子想好名字了不曾?” 陸欽州道:“大名也不必起的太早,你自替他取個小名先叫著?!?/br> 蔣儀思了半晌道:“就叫壯壯吧,妾別無所求,只希望他身體康健?!?/br> 陸欽州握了她手笑道:“好,就叫壯壯?!?/br> 他這幾日笑的太多,連臉上的線條都比原來溫柔了。蔣儀凝神瞧了他半晌,忽而笑道:“男子生的太過標志了也不好,就如大人般,平日里都繃著不敢笑出來?!?/br> 兩人正言笑著,忽而外間報說:“承順侯夫人來看夫人了?!?/br> 原來自蔣儀生產,陸家各處親戚也皆來看過,只是因她尚在月子中,也都只是在外間與胡氏見上一面就完了。這隨順順侯夫人如今看來是要進產房來了。 蔣儀收了笑意,抬頭見陸欽州臉上烏云密布,自扭過了身子道:“這是大人的親戚來了?!?/br> 陸欽州尚未開口,就見胡曉竹自門外走了進來。她身著一襲蜜合色云錦褙衫,下面穿著暗紅色百褶裙,混身素靜,面容也比原先乖巧了幾分。她進來先微微笑著,一抹紅唇嬌艷欲滴,雖是對著蔣儀微笑,眸子卻掃著陸欽州的臉。 蔣儀此時躺在床上多日未曾沐洗過,又一場大病折騰的鼻高眼深面色蒼白,如此一陪襯更顯得胡曉竹風姿國色,濃艷的如同朵芍藥花一樣。 她緩緩一福道:“meimei受苦了,如今可大安了?” 蔣儀冷冷瞧了陸欽州一眼,見他已經起身站在一旁,雖不曾望著胡曉竹,但臉上神色極不自在。她微微笑道:“多謝侯夫人記掛,妾很好?!?/br> 胡曉竹仍是一雙眸子上下掃著陸欽州,也不坐在初梅遞來的椅子上,直接坐到了床沿上瞧著睡的正香的壯壯道:“這孩子生的可真漂亮,倒有些介衡小時候的樣子?!?/br> 她雙著伸出一雙十指丹蔻紅紅指甲長長的手來逗弄孩子,蔣儀見她指甲血紅鋒利,生怕她那一片指甲劃壞了孩子的臉,彎腰抱了起來道:“他大約也快餓了?!?/br> 初梅知道蔣儀仍不能十分出力,怕掙開腹中的傷口,一般要抱孩子都是先在床上用引枕將她偎好了,才把孩子遞給她。見她這樣自己抱了起來,忙走過來道:“奴婢這就去叫乳母來?!?/br> 蔣儀自解了中衣道:“不必了,我如今奶脹,正好叫他吸上幾口?!?/br> 這就有些尷尬了,初梅對著胡曉竹施了一禮,歉笑道:“不如侯夫人稍后再進來?小孩子家家不經餓,等他哭就趕不及喂了?!?/br> 胡曉竹淡淡一笑,點頭道:“是我來的不巧,即如此,我到老夫人那里坐坐也是一樣的?!?/br> 她說著起了身,轉頭走了。 蔣儀見她出了門才又重掩了胸襟,將孩子交予初梅擱下,自己也躺下了。陸欽州走過來道:“我到外間書房去瞧瞧,你好好歇著?!?/br> 蔣儀也不理他,背轉身去,未幾,聽到門吱呀一聲,知是他出去了。 她轉過身來將孩子圈在懷中,拿自己臉蛋去偎著孩子,又支起肘子撐著看了半晌,心道這胡曉竹雖與她如今是天敵,但話卻說的不錯,這孩子確實是生的好看,生下來才不過半月,如今已是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單眼皮,尤其頭頂那綹高高翹著的頭發,更顯調皮。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6個人收藏新文,作者好開心啊。 難道大家都不好奇斷情滅性的會是什么人嗎? 好吧,作者也認為文案很俗,等寫完文章之后再來斟酌文案吧。 ☆、剃度 陸欽州出了丁香里,就見胡曉竹背身站在大門前,聽到他的腳步聲,轉過身來抿唇笑而不語。 陸欽州向她招了招手,自己往丁香里院后的林子里去了。 胡曉竹在后尾隨著。 丁香里這院子蓋的晚,原來這一片皆是茂密的竹林,她年少時常與他在林中捉迷藏的。如今想來,心中還有些雀躍。 陸欽州忽而停了腳步,轉身道:“你來干什么?” 胡曉竹叫他唬了一跳,又見他臉上全然不是自己常見的面色,惴惴道:“我曉得你有了孩子,心里愛他,想過來看看而已?!?/br> 陸欽州冷笑道:“又不是你生的,你愛他什么?” 胡曉竹道:“可他是你生的,是你的,我就愛?!?/br> 陸欽州揚手止了她道:“我以為你如今至少是在侯府里提心吊膽,等著我來算帳,想不到你還真有些膽量,敢到我府上來?!?/br> 胡曉竹心里本就懷著鬼,聽他說了這話,心道還是叫他審出來了。想到這里有些后怕,人慢慢的往后退著。原來當初陸府胡氏給蔣儀找產婆時,叫胡曉竹聽到了,她本就恨蔣儀恨的咬牙切齒,正好又知道一個慣常在王府侯府各處行走的專替姨娘們接生的產婆,這產婆有十分的辦法能保孩子的同時叫那些姨娘們從此不孕。因許多年都做的好,在各府中都是公開的秘密,而陸府中周氏和胡氏都不是愛與人閑話事非的人,是已并不知道這種事,才叫胡曉竹得了逞。 她許了重金叫這產婆保了孩子弄死大人的,這婆子既得了重金,當時一把扯了胎盤造成蔣儀大出血后趁亂就要溜走,誰知在二門上叫趕回來的潘兒給堵了沒能溜掉,既然溜不掉,出了人命她自然要死,所以她才會又連忙趕回去救蔣儀的命。 胡曉竹知蔣儀產后大出血,也知必是那孫婆婆的手段,只是從此以后孫婆婆石沉大海不知去向,陸府下人嘴又太緊打問不出消息來,心中焦急才來府中試探一二。況且她自恃與陸欽州青梅竹馬,又在他喪妻的三年中時時與他陪伴,而蔣儀不過是叫人傳了名聲,陸欽州迫于無奈才娶回家的妻子,婚后待她也一直十分冷淡,想必就算自己做了什么,陸欽州也不會深加追究,這才大搖大擺的來了。 她退到了一株樹邊,頭發叫樹枝掛住退無可退,見陸欽州目露寒光盯著自己,強撐了勇氣道:“我不過是找了個產婆而已,生產本就是趟鬼門關,難道介衡你要將此事都怪在我身上?況且,不過是個虛名而已,這侯夫人我早就不想做了,若你也不要我,我就死了又如何?!?/br> 陸欽州仍是冷笑著,慢慢走近了道:“確實是個虛名,但也是你自己煞費苦心給自己爭來的虛名,如今若是就此丟了,你父母本是小戶,承順侯府的體已又沒有撈到幾個。風光如你,難道要就此隱退?” 胡曉竹一雙銀牙咬的錚錚作響道:“我還有你!” 陸欽州低頭看著她揚起的臉上滿滿的自信,淡淡道:“陸某有妻有子,不納妾?!?/br> 胡曉竹瞬時白了面龐,恨恨道:“你好狠的心,當初不顧我已成婚招惹我,如今說推就推?!?/br> 陸欽州道:“當初說好只要陸某成了婚,咱們就再無關系,是你貪心不足?!?/br> 胡曉竹氣的發狂,一把將勾在樹枝上那縷頭發撕扯下來,扯的頭發亂蓬蓬的,眼里泛了淚花道:“原來你真是將我當個行首粉頭來嫖的,枉我一腔心思全費在你心上,想著就算你不能給我個妻位,我置個院子從此與你做對私下夫妻也好,你竟如此狠毒?!?/br> 陸欽州嫖了她是事實,當然也正是因此,當日才生生忍住了要到侯府將她杖殺的沖動。他轉身道:“你我皆是三十上下的人了,男歡女愛本是常事,又不是我強逼了你。你竟然借著這點私情在我陸府里興風作浪,如今只怕不但你侯夫人的位置不保,京中你也呆不下去,我倒有辦法叫你到感業寺去與你那小姑子一起修行,洗洗心肺?!?/br> 胡曉竹猶不可置信,手指了陸欽州道:“你敢!” 陸欽州一字一頓道:“若不為我才出生的孩子積德不想開殺戒,她醒來那日我就要到你府上將你杖殺?!?/br> 他說畢也不再回頭,不看胡曉竹梨花帶淚的臉,徑自回丁香里了。 這他倒確實可以做到,承順侯娶她是個名頭,她去了自有愛慕浮華的再填進來??伤麄兪桥笥?,是僚友,承順侯不會為了一個名頭上的夫人去惹自己共進退的僚友。 胡曉竹想到這里心中一絲絲透著涼氣,再想一想感業寺那可怕的的,無止盡的鐘聲,嚇的頭也不回望外跑去。她知道陸欽州雖不輕易吐口,卻是說到做到的人,她得趕快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她才跑到大門口,就見陸欽州身邊常跟的個叫胡三的在她馬車前守著,見她來了遠遠施了一揖道:“夫人!” 胡曉竹心中有些疑惑,后退了兩步見后面仍有兩個人圍著,站定了問道:“你們想干什么?” 胡三笑道:“本來我家大人吩咐我們等小公子滿月了,就到承順侯府去給夫人剃度,割了舌頭丟到五陵山中去叫夫人冷靜冷靜好出家的。方才大人見您有些等不及竟自己找上門來了,就吩咐我們也不必再多去趟侯府,正好今天替您剔度了送到五陵山中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