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陸欽州替她將發理順在枕畔,才起身走了。 這之后他倒是每夜都回丁香里睡,只是每夜回來都要到起更之后,蔣儀正是成日昏天黑地的睡也不會醒的時候,有時連他來了走了都只是睜睜眼而已,倒苦了門上的李mama和初梅幾個,要留門,要燒水,半夜都不得安然。 轉眼春暖花開,這日七姑奶奶帶著已嫁入趙府的小姑曹清前來做客,曹清二十五六的年級,因未曾生養過,倒還生的十分年輕。蔣儀給她備婚禮也不過幾月前的事,如今她已經是趙府曹氏了。 幾下廝見過了,蔣儀見曹清與昊兒已然親愛如母子,心里好生羨慕,見孩子窩在曹清懷里,卻忍不住偷偷張望著她,招了過來道:“在府里住的可好?” 昊兒點頭,伸手摸了蔣儀微隆的肚子問道:“舅母要給昊兒生小弟弟了嗎?” 蔣儀抬頭見曹清亦是笑著,知來時她必是囑咐過昊兒的,便也笑道:“正是,舅母要給昊兒生個小弟弟或者小meimei,你喜歡弟弟還是meimei?” 昊兒笑道:“我喜歡弟弟?!?/br> 周氏亦是笑到:“小孩子的嘴最靈的,怕是個男孩無異了?!?/br> 昊兒見周氏與曹清正談著話,也未注意到他,才悄悄對了蔣儀耳邊道:“舅母,我不想回家去,我要呆在這府里?!?/br> 蔣儀抱他在懷里道:“你娘親是最愛你的,若你走了留她一人在府上,若她哭了誰人哄她?” 昊兒望著曹清,半晌才道:“娘親晚上不跟我睡?!?/br> 蔣儀捏了他手道:“昊兒是男子漢,大孩子了,怎么還好叫娘親陪著睡?” 昊兒委委屈屈答應了。 用過午飯,蔣儀心里記著要替元嬌說媒的事,特意把七姑奶奶陸婉心叫到丁香里,仍是熬了壺果酒閑聊起來,說起外家有女未嫁的事,陸婉心笑道:“正是巧了,我這小姑你也看著的,最是個能容讓人不拔尖的。那趙世杰有個弟弟原在老家,前番上京來了,不過他未考得功名,在京中典了個鋪子賣些家鄉特產,不知你家三meimei可愿意嫁給無功名的買賣人?” 因前番元嬌嫁的劉有好歹是個貢生,此番再做親,也不知小李氏態度如何,當下蔣儀便也未給陸婉心準話,只道:“這幾日我就要去趟三舅父府上,到時給她講一下,若她愿意,我再約姑奶奶談這事,如何?” 七姑奶奶也是應了,在府中用過晚飯才套了車,與曹清帶著昊兒回家去了。 蔣儀得了這個信兒,又備了些禮品,趁著天色暖和陽光大好的日子,備了馬車往西市去了。胡三兒帶了幾個兵衛離馬車三步遠跟著,一行人到了西市又打問了一番,就有人笑道:“孟三爺我們是知道的,他家的饅頭好吃,他是常年在西頭擺個籮買饅頭的,你們走到頭自然就見著了?!?/br> 蔣儀見市上擁擠便棄車而行,胡三帶著兵衛仍是離她三步遠跟著。她行到西市尾梢,果見一個穿著棉衣戴棉帽的老人坐在市頭上守著一籮饅頭。當年幼時與孟珍回京中孟府,那時的孟源正是風華正貌的年月,端得一幅好像貌,并不比她父親蔣明中差到那里去,如今才不過中年,竟被歲月摧殘成個老人模樣,蔣儀思到此心中暗酸,暗叫了胡三過來,遞了些碎銀子道:“你去將我三舅父籮中的饅頭全賣了,叫你手下的人帶走,我再過去?!?/br> 胡三應了,不一會兒果有個便裝的兵衛去,賣了孟源手中的所有饅頭,拿個包袱皮兒包走了。孟源站起來揉揉凍麻了的腿,取了拐才要走,就見一個著蜜合色長衫穿深紅色十二幅裙的美貌婦人站在他面前盈盈笑著。他有些怔住,才要揖首行禮,就見那婦人扶了他手叫了聲:“三舅父!” 孟源思瞧她有些眼熟,愣了半晌才道:“儀兒!” 蔣儀忍了眼淚道:“三舅父如今常在這里擺攤的嗎?” 孟源點頭道:“這也是個好差事,雖錢少卻也能糊口,我腰上有舊傷,重活干不了的?!?/br> 蔣儀扶了他道:“不知三舅母與三meimei的鋪子在那里,咱們鋪子里說話?!?/br> 到了饅頭鋪,小李氏一身白面在后面苦干著,元嬌坐在鋪子門前也守著個饅頭籮,見蔣儀扶著孟源來了,遠遠揮手道:“這里,這里?!?/br> 上回在陸府小李氏得了許多好東西,如今還記著蔣儀的好,見蔣儀來了亦是笑道:“表姑娘如今也是個貴家夫人了,若要來就該通知一聲,我今日好早早關了張咱回家去說話的?!?/br> 說著讓了蔣儀進里屋,又將那小炕鋪掃平了叫她坐下,翻出個茶碗來沖了杯茶叫元嬌遞了上來道:“三舅母的手臟著不好給你倒茶的,也怕你吃不慣?!?/br> 蔣儀接了元嬌的茶笑道:“那里的事情,三舅母手上皆是人吃的東西,怎么會臟,您的饅頭我最愛吃的?!?/br> 小李氏見蔣儀來了,心要好好招待她,連面也不發了,對元嬌道:“咱們蒸完這些面今日早早關張,也叫你表姐到咱們家里去坐坐?!?/br> 蔣儀忙擺手道:“儀兒來也不過略坐坐,萬不要擔擱了舅母的賣買?!?/br> 福春和初梅兩個提了許多東西進來,小李氏見包袱皮一個接一個的送了進來,喜的臉上褶子都添了不少,笑道:“表姑娘上回給了那許多好東西,這又是做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怎么后面的一章都不多啊。 不過快完結了,作者每天三章也差不多。 大家記得打分哦,不然又要丟下榜了。 ☆、公主 蔣儀接過福春手里一件包袱皮道:“上回就聽三舅父說腰有舊傷,前番儀兒托人在胡市上賣了條狼皮褥子,聽人說火氣最旺,等回去了鋪在炕上給三舅父起居?!?/br> 小李氏急著元嬌的事情,支了元嬌出去坐到炕沿上來悄聲道:“我苦命的元麗沒了,如今就剩個元嬌,眼看也年級大了,如今又無個落腳處,也不知表姑娘有沒有替她打問個合適人家?!?/br> 蔣儀道:“我家去了的八姑奶奶的夫婿家有個弟弟,今年也有二十歲了,因常做賣買還未娶親,如今在東市上開著一家店買些家鄉特產。人相貌如何儀兒并未親見,不過聽七姑奶奶說容樣兒也是周正的,不知舅母可有意?” 小李氏一心還是想要個官身,聽了這話先就有些不熱了,又問道:“你沒了的八姑奶奶的夫婿可是個官身?” 蔣儀道:“是個朝中的五品官兒?!?/br> 小李氏心中暗道這倒是個好苗子,可惜蔣儀沒早知會給自己,當下便也笑道:“不若叫元嬌進來咱們問問她的心思?” 福春見此忙叫了元嬌進來,元嬌聽聞是作親的事,因也曾嫁過一回,倒也沒什么害羞,聽蔣儀說完才道:“我嫁過一回的人了,倒無不可,就怕母親一心想要個官身?!?/br> 小李氏如今還要在蔣儀面前裝善的,見元嬌就這樣拆穿她心思,假意拍打了她背兩下道:“我要什么官身?我只要你嫁過去能做個正妻就不錯了?!?/br> 她還是生氣當初元嬌跟個秦油郎好,叫她在秦家受的那頓折辱。 元嬌白了小李氏一眼,低了頭不說話。 小李氏只好笑道:“若是如此,先叫元嬌見見也是成的?!?/br> 蔣儀應了,又拆了些大補的藥品一一指給小李氏說了該如何燉服給孟源吃,未了遞了張貼子給小李氏道:“這是太醫院退休的陶太醫的父親,在花枝巷里開著家藥館,我已預押了銀子在那里,舅母閑了帶舅父再去看看開上幾幅藥來熬著吃吃,去去他的病根兒?!?/br> 小李氏歡天喜地的應了,見蔣儀要走,留了幾下留不住才送出鋪子來。 元嬌直送到西市頭上見蔣儀上了馬車才又回了饅頭鋪子。 進鋪子就見小李氏張嘴笑著:“這都是我饅頭的功勞,表姑娘愛吃我的饅頭才愿意幫咱們的?!?/br> 元嬌冷笑道:“人家不過是記著父親的情罷了,人家在陸府里穿著那樣好的綢服緞襖宮錦裹身的,會稀罕你兩個饅頭?” 小李氏甩甩手中的紙貼兒道:“管她是為了什么,只要能記著些恩情的,我都不會忘了人家的好兒。如今咱們家里也算是有些東西了,可惜了我的元麗……” 元嬌見她又捂臉哭了起來,踢了只木桶道:“成日的哭哭哭,三句話不離元麗,她死了都叫你哭的魂都不安生。早知道這樣舍不得,當初為何送入宮去?” 孟源又揀了一籮饅頭,架了拐往西市頭上走著。 他見市上許多穿胡服的女子,總覺得那其中有一個是元麗,也如旁人一般笑著,鬧著,四處逛著,夜里還有一張溫暖的床鋪睡著。 他走了半晌,抹了一把眼淚仍是緩步往市頭上走去。 到了五月換單衣的時節,蔣依的肚子便十分明顯了。這日周氏趁著天氣溫涼適宜,在水微瀾亭擺了桌家宴邀胡氏與蔣儀共飲。胡氏在水邊坐了,見如今四處新綠,湖光春色宜人,人也漸漸開心起來。她見蔣儀遠遠的來了,穿一件淺荔色吳羅半臂,內里一件牙色上襦,下罩著海棠紅細褶裙,膚白腰高,遠遠行來如仙子下凡般。笑著對周氏道:“老九媳婦這胎懷像真是好,肚子挺的又高又尖,后面一絲兒也看不出來,必是個男胎?!?/br> 周氏也是遠遠望著蔣儀道:“我才要說,你瞧她如今走起路來腳下還生著風,沒有一絲的遲緩樣,想必生起來也利索?!?/br> 正說著,蔣儀也過浮橋走入亭中來了。 她如今仍是怕冷,旁人都只穿單襦了,她還要罩個半臂在外面。 蔣儀見胡氏如今氣色倒好了許多,笑道:“大嫂這些日子倒比原來氣色好了許多?!?/br> 胡氏望了眼西邊嘆道:“只要那府里不鬧事非,我的心也要踏實許多?!?/br> 她說的自然是公主府了。 周氏佯怒道:“你就是cao心太多,孩子們的日子就該由著他們自己過,我們關起門來裝老才是正經?!?/br> 胡氏知道周氏的脾氣,最不愛攙和別人事非的,便也微微笑了不作聲。 只是說到什么就來什么,蔣儀眼瞧著二門上一個婆子急匆匆跑到水邊在周mama耳邊輕語了幾句,周mama轉眼就變了臉色往湖心亭中來了。 周mama來了先行大禮,而后才道:“方才門上有人傳了話來,說隔壁府中公主請九夫人過去?!?/br> 周氏與胡氏聽了面面相覷道:“公主找老九媳婦什么事?” 周mama揮手招了那婆子來,那婆子跪了道:“是隔壁府里一個小太監出來傳的話,只傳了這一句,余的老奴也不知道?!?/br> 蔣儀起身道:“想也沒什么大事,媳婦過去看看,母親與大嫂先飲著?!?/br> 周氏皺眉道:“讓周mama跟著你,把胡三扮了車夫帶去,叫他帶些人在門口等著?!?/br> 當著胡氏的面她不好說什么,但若公主要拿蔣儀作筏子殺氣,只要蔣儀一嗓子,胡三就能沖進去即可。 蔣儀點頭應了,帶了周mama也初梅出了府,也是眉頭緊鎖。 公主府中清寂的可怕,院子里也少有仆人行走。蔣儀叫那曹嬤嬤帶著一直進了內院,到了觀德堂中公主的起居室門外,才高聲道:“陸府九夫人覲見公主殿下?!?/br> 蔣儀進去跪了道:“無品外婦蔣儀見過公主?!?/br> “嗯!”神愛公主鼻子里冷冷哼了一聲輕聲道:“jiejie竟也認得她?” “陸夫人這肚子如今也有六個月了吧?”蔣儀抬頭,就見承順候夫人胡曉竹坐在神愛公主軟榻對面的小幾上,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上下打量著她看。 蔣儀低了眉眼道:“是?!?/br> 神愛公主將本一尺平方的冊子遞到邊海鷹手里,邊海鷹躬腰接了,雙手送到了蔣儀手中來。蔣儀抬頭道:“不知公主殿下要給外婦什么東西,恕妾多問一句?!?/br> 神愛公主歪著掃了邊海鷹一眼,那邊海鷹歪嘴一笑,走過來道:“夫人,這是咱們蕭家在滄州、株州、徐州三地的所有親屬的名單,是宮中蕭閣主抄謄出來,要公主拿給中丞大人看的?!?/br> 神愛公主接了話茬道:“今春有個姓程的參知到徐州與滄州各地去施新政,見了我蕭家的人也要征稅,這是什么道理?難道我公主身為天家貴女,也要給朝中繳稅么?天下都是我家的。方才我聽胡jiejie說陸中丞明日就要奉旨去這三州督辦,又說他平?;馗饺胍共缓迷俅騽拥?,本公主這就將冊子交給你,也算給你個露臉的機會?!?/br> 陸欽州最近每晚都回丁香里睡,可從未說過自己要出差督辦的話,胡曉竹與他一對青梅竹馬郎情妾意的相好,消息倒是十分靈通。 蔣儀將手壓在腿上道:“妾是后院婦人,不懂朝中之事,若公主真有朝事相商于我家大人,他最近倒是至晚必回的,一回來也先在墨巖齋處理公事。不若公主派了人到隔壁,讓他在墨巖齋等著,可好?” 那邊海鷹雖是個太監,卻生的人高馬大,他屈膝蹲下來歪嘴笑著輕聲道:“中丞夫人,這原也是我家公主給你的天大面子,你這樣就不夠意思了?!?/br> 蔣儀抬頭,見胡曉竹仍是饒有意味的盯著她看,心道:若真是件長臉的事情,胡曉竹與陸欽州在外相約的時候遞了不就得了,為何偏偏要叫我入府? 她忽而意識到,神愛公主或者原本并沒有想要她遞冊子的意思,這冊子誰遞都可,不過是交到陸欽州手里就完了。但胡曉竹來此,一是為了顯擺自己與陸欽州的親密關系,二也是想要給她出下難題叫她難辦。就算皇家貴胄們不用上稅,蕭氏一族也不過是閣主外戚,怎么能全都免了稅賦去。她今日若接了這東西遞到陸欽州那里,不說陸欽州答應不答應高興不高興,這事件本身就于理不符。 如今稅賦徭役繁重,就連累古不收稅賦的寺廟尼庵都要派工作徭役,這些皇家貴戚們仗著點裙帶關系幾百上千傾的田地不用交稅賦,家奴不用服徭役,親屬不用服兵役,貴族們越來越富,平民稍有不甚就淪身為奴。若真有陸欽州說的那一日,游牧北方的少數民族打過來,這國家如何迎戰? 思到此,蔣儀抬頭笑著對那邊海鷹道:“邊公公也莫要為難外婦,外婦婦人之見,不敢擅弄朝堂?!?/br> 神愛公主本是捧著杯果漿在喝的,聽了此話心中一動,怒道:“擅弄朝堂?陸夫人好大的罪名這怕是要按給本公主的吧?” 說著那杯果漿便扔了過來,好在邊海鷹還知道這是中丞夫人又懷著身孕不能輕惹的,忙起身擋了道:“公主消消氣,消消氣,這不成咱們再想辦法?!?/br> 幾個人正僵著,忽而胡曉竹笑了一聲道:“怎么回回來都不見駙馬爺的面?” 神愛公主冷笑道:“我府里也就只有他的個人影兒,沒有他的個人聲兒。成日躲在博雅書屋看書,等閑不出來的。若不是每日海鷹派兩個小太監隨身伺候著,只怕死了我都不知道?!?/br> 胡曉竹轉身瞧著神愛公主,柔聲道:“少年夫妻本該如膠似漆,聽你這么說,怕這駙馬爺心中有旁人了?!?/br> 她說著,斜了細長的眼角輕瞟了蔣儀一眼。 神愛公主嘟嘴思了半晌搖頭道:“他倒是很少出門去,只要我在府里,沒見他出過府?!?/br> 胡曉竹仍是斜瞟著蔣儀慢悠悠道:“人在他心里,又不在府外,他面上那里會顯出來?!?/br> 神愛公主雖對個陸遠澤如今漸漸沒有了太多的好感,但畢竟就如這府第及府第中的每一棵花草每一個奴仆一般,他是隸于她的東西,怎能容他心中想著旁人。思到此,神愛公主高聲道:“海鷹,你最近給我多派兩個人盯緊些駙馬,看他有沒有趁著三更半夜從那鼠洞處偷跑出去會什么相好或者妓子去?!?/br> 胡曉竹擺手道:“好歹駙馬爺也是成佑七年的探花郎,那里會做出那種下作事情來,若要我說,公主還不如盯著些駙馬爺寫的詩呀辭呀的,文人好雅性,愛書些情意在詩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