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周六啊,大家都出去玩了嗎? 有看文的冒個泡兒吧。 承順侯與陸欽州一般年級,倒是個和藹可親的,抬手道:“既是孟府四爺,快快請起歸座?!?/br> 孟宣在下首歪了半個屁股坐下,見陸欽州帶了這樣兩尊神來做見證,那要說的話就又不敢往外說了。 只他記起徐氏的兇悍,怕自己今日交不了差只怕那兩個舅子就要把剛包的小如花打個稀爛,遂鼓起勇氣端起酒杯捧到陸欽州面前道:“草民敬中丞一杯,多謝中丞當日搭救甥女之恩?!?/br> 清王與承面侯兩個相視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起來,陸欽州摁了酒杯道:“陸某向來不擅飲酒,孟四爺還請隨量?!?/br> 孟宣一口干了,一股辣氣從嘴里一路到了胃里火燒火騰的,雄氣便也冒了上來。他又自斟了一杯道:“這二一杯,是要中丞代草民多謝貴府陸編修,當日我與甥女回歷縣要回嫁妝,多虧他從中周旋,又替我們寫了訴狀?!?/br> 陸欽州本是正襟坐著,聽了孟宣這話,轉過頭來一雙眼睛盯住了孟宣望著,見他又飲了這一杯,招手叫了李德立來輕聲道:“孟四爺喝醉了,扶他下去休息?!?/br> 孟泛方才在坐上,見孟宣來了就很生氣,孟宣平時三兩不靠的人,年前包了個小妓子在醉人間里長住,過完年初三就猴急的跑了,孟泛只當他仍在醉人間,是以也未刻意對下人交待過四爺來了該怎么辦的事。那知他今日半路殺了出來,好死不死還非要提陸遠澤的事,這不是找死嗎? 當日他下了大獄,卻也不是陷害陸遠澤的事叫陸遠澤告發,而是那在蜀中賃的妾未曾死透,半夜從亂葬崗爬了出來,擊鼓喊了冤,才將他貪墨的事捅了出來。 孟泛在府中窩了這么久,見陸遠澤一去無消息,只當他當時是運氣好自己走脫了,也不知道王左使布下的天羅地網與孟泛布下的局,這事便成了無頭案。誰知這孟宣進來好死不死卻要說出蔣儀與陸遠澤曾經在歷縣見過的話來,那陸欽州是什么人,他動動嘴皮子就能叫人將陸遠澤與蔣儀見面的事查的一清二楚,再順藤摸瓜查到自己與王左使,陸欽州這顆大樹不但攀不上,反而成了個大炮竹捧在手里,不知何時就要炸。 孟泛思到此,汗如雨點般滲了出來,額間亮晶晶的。 清王與承順侯本是前來替他做個見證,如今差事已畢,又見這倉寒之地主人們都畏手畏腳,而陸欽州又是佳人在隔壁,想必也心神不寧,便只是略動了幾口菜色,便要起身告辭。陸欽州也不相留,自己送出院子叫李德立相送了,便仍回了西跨院。 孟泛此時心內惶惶卻還要苦撐,躬身揖首道:“可要老夫安排甥女與大人見上一面?” 陸欽州點頭道:“多勞孟二爺?!?/br> 蔣儀早起就叫楊氏帶到了二房后院中,只叫她與元蕊兩個在小西屋里暖著。蔣儀知今日陸欽州就要來,心里如何能安寧,拿了塊帕子在那里戳著打發時間,卻也不知戳破了手指多少回,倒叫元蕊取笑了半天。 眼看快到午時,楊氏進來笑道:“儀兒快別cao心了,二舅母方和出去替你相看了,陸中丞雖年級長些,身量高大又儀表堂堂,長的極是清俊,與你十分般配?!?/br> 楊氏估摸還要用過午飯才相見,便叫大廚房端了午飯來,三個人正用著,荷荷進來道:“二爺那里要表姑娘穿戴好了去小荷塘邊?!?/br> 這便是要相看了。 楊氏從炕上跳下來,拿新裙子替蔣儀系了,又親自替她穿上棉襖,將那出風毛上的浮塵都撣凈了,才道:“福春與荷荷兩個跟了,到了那里就回來,別亂看亂說話?!?/br> 兩個應了聲,掀了簾子便要蔣儀出門。 蔣儀知此事已是躲不過,微一低頭避著釵環出了屋門,領著丫環便直奔小荷塘而去。 此時方才過午,陽光正烈的時候,倒也不覺冷意。 兩個丫環悄悄退了。蔣儀見四處寂靜,只陸欽州仍穿著上次見時穿的大氅,負手背身立在荷塘畔。她緩步過去在他身后站了,斂衽屈膝道:“小女蔣儀見過中丞大人?!?/br> 陸欽州并不回頭,沿荷塘緩踱起來,蔣儀也只得慢慢跟著。 “你是八月初一去的歷縣?”陸欽州忽而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蔣儀本是盯著他背影,見他轉過身來直對上自己的目光,登時便愣在那里。 陸欽州刮去了那一臉遮面的長須,頰上還泛著青,他雙眼深遂,鼻高唇毅,倒也確是儀表堂堂。只蔣儀心中仍是那幅胡子拉茬的樣子,見他這樣倒還愣住了。聽他又問了一遍,才道:“正是?!?/br> “在那里見的遠澤?”他又轉身,慢步往前走著,負在背后的雙手纖瘦修長,指節分明。 蔣儀不期他會問此,也不知是陸遠澤向他坦白過,抑或他從別處得知,當下也不做掩飾道:“我的馬車叫人劫了,跳車時遇到的他?!?/br> “他當日本該返京,卻因你而重回了一趟歷縣,并且一直陪你寫訟狀,直到次日官司打完才回的京,可是這樣?”陸欽州又問道。 蔣儀見他停下轉過來望著自己,也迎上他目光道:“正是?!?/br> 陸欽州點點頭,一時間竟是無話可說。他早聽聞長嫂胡氏念叨說陸遠澤欲要尋人替自己說門親事,因他朝事繁忙俱未放在心中,況且陸遠澤的親事自己早有安排,也不是他自己能左右的事情。后來聽聞胡氏言說他想娶的這女子是在半道上碰見的,十分的勇猛強壯,身體極好,必能擔起府中中饋來,自己也只當他不過是說笑,半路遇女子本就可疑,怎可為親。 八月初陸遠澤唯一外出過就是去歷縣,三方言說,事實現在就擺在這里。 陸欽州自十五歲起把大歷的疆土跑了大半,近年來實權中握縱橫朝堂,竟在婚事上又起了波折。 他記得兩月前為了陸遠澤的親事與他沖突,他是從未在意過,陸遠澤在外間遇見的女子究竟是誰這件事。在他心目中,那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女子,很可能只是個山野村姑,與陸遠澤將要迎娶的女子比起來一文不值,而陸遠澤之所以反抗,也不過是因為他不愿意屈服妥協于被他人執掌的婚姻罷了。 只他何其聰明,方才孟宣一句話就叫他將這兩件事關聯在了一起。只是他仍還抱著希望,希望蔣儀可以否認說沒有,不是。 但蔣儀就這樣揚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堅定的說正是。 陸欽州又問道:“除此可還在別處見過?” 蔣儀心道胡氏繡坊那次見面陸遠澤必定也不敢說出去,畢竟自己是為了救他才冒然前去,這事傳出去才是真正有損閨名,陸遠澤當知其中厲害。當下便言道:“清王妃千秋那日,在清王府見過一面。當時二舅母與元蕊表妹俱在?!?/br> 難怪那日陸遠澤一定要跟著他一起前往,才進了門就沒了蹤影,原來是為了這個。 他與蔣儀已踱到了陽光照射的暖融之處,蔣儀今日穿著一身玉色綢襖長裙,脖子上一圈純白風毛在微風中撫著她的面龐。 她比上次自己所見之時更消瘦了幾分,唇色泛著白意,許是穿的少的緣故。上次在武陵絕頂上,她也只穿件棉褙子,連件有風毛的衣服都沒有,想必在這孟府里她過的也不是很好。陸欽州想起自己頭一回見她,長發總攏在后面梳條油黑的辮子,雖是一襲青白大褂滿身傷口,但混身帶著一股斬不斷的韌氣,而那日在山上侃侃而談,她眼中泛出的神彩亦叫他著迷。 如今雖那傷疤淡去,眼中的神彩亦不知去了何處,或是因他的提親給了她負擔,嚇怕了她,令她如惶惶而居的兔子般不知該如何自處。 陸欽州在心中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仍如當日在山上般,將自己放在了長輩的位置上問道:“當日在歷縣,官司可還打的順當,嫁妝是否全要回來了?” 蔣儀道:“俱是四舅父一手辦理,想必是順當的?!?/br> 陸欽州道:“為何會被賊人所劫?你四舅父是與你同去的嗎?他當時在何處?” 蔣儀道:“那賊人原是我繼母娘家兄弟,因要刻意壞我名聲,在半路茶窠便趁亂劫了車?!?/br> …… 既到了這里,又繞不開陸遠澤去了。 陸欽州道:“遠澤那里圣上御賜了婚事,是圣上唯一的女兒神愛公主,因公主尚未成年才封中未宣,待過上兩年公主到了年齡,就要開府做封?!?/br> 言下之意是要她未再心存妄想? 蔣儀聽他似在開解自己,忙道:“小女并未妄想能與陸編修結親?!?/br> 陸欽州轉過身走到她近前來,俯首低聲道:“既你們有舊,你若嫁到我陸府,與遠澤來往相見恐多有不便,這親事也就不必再議。你此番見了外祖母只管說未曾相看中我,我亦會叫媒人如是說?!?/br> 他雖溫言雅語,周身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攝人氣場,將她罩在其中,連帶她的心也怦然跳個不停。 只無論如何圓說,拒了中丞的提親,京中怕也再沒人敢來求娶蔣儀。 他說完負手便要離去,蔣儀卻高聲道:“中丞大人,小女尚有一事相求?!?/br> 陸欽州回身見她仍站在那里,必是有話要說,只得又轉了回來道:“但說無妨?!?/br> 蔣儀正迎著西方,叫那猛烈的陽光照的有些睜不開眼喘不過氣來,她鼓足勇氣微微笑道:“小女還請中丞大人親自退了這親事,并且替小女尋個下腳處?!?/br> 她此時反而不怕了,仍是笑著前進一步,壓低了聲音卻是不疾不徐道:“中丞大人想必也看到了,小女本是孤女入京,外祖母年老,舅父們正盛,在這孟府中日子也十分難熬。二舅父聽聞中丞大人前來求娶,心中十分高興,若我拒了婚事,他第一個就不能準的。只有中丞大人親自退了親,他心里才能安服。另外,小女在尼庵中呆過幾年,今走了一番紅塵,見這紅塵不比清凈自在處,很有歸隱之意。那日在相國寺上香時,遠遠見另一峰頭的感業寺鐘聲悠遠超脫塵外,有十分意趣,心愿到那里歸隱修行。只是小女聽聞那寺中尋常人家的女子是不收的,便欲要請中丞大人替小女說合一番?!?/br> 她見陸欽州仍是站定了聽著,又遙遙一拜道:“當日宮中圣人千秋,有一扇三十六開的屏風上的帷遮,上繡一卷經文,那經皆是小女一字一句書出,若到了感業寺,小女也愿常居佛前,頌經修書,并多為大人祈福?!?/br> 她倒真是不懂得自謙,就這樣肩挺背直目光凜凜的訴說著自己的長處。 陸欽州大約有好幾年未曾笑過了,他面前的女子在他一轉身的瞬間重新尋回了自己身上的韌氣與眼中的光彩,仰首站著,一字一頓,低沉而堅定,無懼無畏。 他竟然就笑了,蔣儀也是一怔,他笑起來有陸遠澤的影子,卻比陸遠澤要深沉些,穩重些,更有些沉釀過的味道。 他負手笑過了,仍是盯著她道:“既是如此,容陸某回去考慮考慮?!?/br> ☆、油郎 作者有話要說: 老陸出來冒一圈兒又回去了。 他本來是想罷手的,但臨走叫蔣姑娘撩了一手,這事就又有些意思了。 這兩章說完三房的事情,就該正式談親事了。 還是請大家多多關注,多多留言哦。 十五這日,幾年不曾走動的孟源來府上香了。他柱根棍子,另叫孟平攙著,趁了一輛驢車而來。徐福管家不幾年,如今的門房卻還是老人,一眼就認出了他道:“三老爺,您也多年未入府了?!?/br> 孟源拱手道:“老人家安好?” 那門房忙將門開了,四處看了看,領著孟源朝西跨院去。孟泛這幾日見結了陸欽州這門好親,又陸欽州走的時候看面容還十分歡喜,正是得意的時候,元霄節在自己府中忙著治宴,要叫天佑夫妻帶孩子晚上來家。他如今遭了黜,便在家下尋常事情上花上了功夫,就連廚下也要去盯上幾回,就怕廚子做的不盡心。 孟源來與孟泛相見過了,兩人對坐良久,俱是無言。 孟源忽而起身道:“不如我前去看看母親吧?!?/br> 孟泛按了他道:“我已叫人去通稟了,母親的脾氣你也知道,別咱們就這樣去了惹她生氣?!?/br> 孟源自然知道李氏的脾氣,仍坐下了。 不一刻就見荷荷進來道:“老夫人大約身體不好,說是不見?!?/br> 孟泛道:“既是如此,你身子又不好,就先回吧?!?/br> 孟源嘆了口氣道:“我往年過的艱辛,又在床上躺了很久,如今掙扎著起來,為的也是想要在祖宗靈前上柱香,好叫他們知道不是我數典忘祖不盡禮儀,我這身體也不知熬到什么時候去,母親那里若是仍有怒意,我是做兒子的,受了便是?!?/br> 孟泛著:“既是如此,那你們隨我來吧?!?/br> 孟平過來扶了孟源,跟著孟泛便往方正居走來。各房的丫環們今日都還閑隙,在小荷塘邊說閑話兒,有些都未曾見過孟源,便不禁多看了幾眼。 春兒拉著燕兒問道:“jiejie,這位老先生看起來面相倒是好的,只是怎的如此清瘦?” 燕兒也是盯著看了半晌才道:“這是咱們府里的三爺呀,他如今怎的病成這樣了?” 說完便回六里居去了。 孟源在方正居院中站了,見孟泛進去半晌無言,不一會便聽到李氏的哭吼聲:“沒良心的狼子,白費了我的糧食的狼子,害了我兒性命的狼子,既然還能好好的走來了,為何大年三十不來上柱香,初一不來上柱香,偏要等到十五了才來?叫他滾,我這輩子都不要見他?!?/br> 孟源跪了在院中高聲道:“母親,我知你心里怨我,只是如今兒也沒有多久好活,不過想為祖宗上柱香而已……” 李氏吼道:“滾,我這輩子也不要見你們這一房的人?!?/br> “好好的這是怎么了?”王氏從院外走了進來,扶了孟源道:“大過節的不進屋,跪在外面做什么?” 因王氏對孟源有怨,這些年都未曾相見過。這會兒她竟進來親自扶了他起身,孟源忙做揖道:“大嫂一向可安?” 王氏點點頭,親自扶了孟源往廳房走去。孟平扶著另一邊,孟源便顫微微走著。 進了屋子,王氏也不看李氏,親拈了香點了,遞給孟源與孟平道:“都是一家人,要想上柱香只管來便是,這祖宗又不是誰獨一個的,要人管轄著?!?/br> 孟源接過香拜了,磕了頭,待孟平扶了他起來,仍是對著李氏隔欄后火炕的那一側遙拜道:“兒多年未曾盡孝,今日給母親磕頭,祝您老福壽綿長,永遠平安?!?/br> 若從感情上來說,李氏對孟源也無多大厭煩,大兒子死了多年,他也未分到一星半點家產,況且日子又過的十分艱難,小李氏還是她在這府中的出氣筒,除了小李氏她也不敢發落任何人。 是以聽到孟源來了,便要將被徐氏搓整過的那些惡氣全發出來,若在平時,王氏也要給孟源一場氣受,她倆各出場氣,這年也就散了。 誰知王氏今日倒做了好人了,而且這樣大喇喇的刺著自己,李氏胸中一口老血也只能吞了回去,裝個頭暈包著被子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