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子時已過,楚書靈如前幾日般翻上后院的圍墻,趴在墻頭朝主屋的方向張望,確定依舊黑燈瞎火,無人在內后,一躍而下,抄后路往主屋靠近。 其實不僅僅是主屋,整個易宅,除了她所居住的后院一角外,全是烏漆墨黑一片,若非知曉暗處依舊有那些下人在,她真有種孤身行走夜路,心里發毛的感覺。 主屋寂靜無聲,身形嬌小的楚書靈靠著墻慢慢挪動,不細看便難以發現,如此一小步一小步挪至側墻邊緣,探頭瞧了瞧,瞄準并未關緊的那扇門。 咻—— “哈……”迅速閃身進了屋的小姑娘反手關上門,靠在門板上喘氣,胸口那顆心幾乎要跳出來了。 雖說她斟酌多日的時間及路線該是萬無一失,但此等偷雞摸狗之事,做起來總是心虛得很,尤其是她這種……有賊心沒賊膽的人。 待她把氣喘順了,借著透入窗紙的微弱月光摸黑前進,成功摸到寬榻的邊緣時,她真心慶幸他的房里擺設簡單,否則一路上不知得碰倒多少東西。 她伸手沿著平坦的榻邊摸過去,觸到明顯高起的小方桌,兀自點點頭,面朝它蹲下去,開始往塌下摸索。 那日易驍便是在這附近打開了暗扣,才使方桌下的暗格顯露出來,可惜她那日毫無防備,根本未留神他觸碰的地方,如今便只得自個兒慢慢尋找。 之前未曾細看,這般一摸,才發覺塌下本應平整的木板竟是紋路繁復,凹凸不平,但觸感與普通木質無異,摸了一回未有收獲,她沉下心,耐著性子重頭再來。 “唔……”手心忽然被一個冰冷的硬物硌了一下,她雙眼一亮,返回去尋到那處冰冷,摸著像是金屬的圓扣,不知是該轉動還是往下按。 嗯,試試便知。 她先扭了一遍,手微微冒汗,滑膩膩的,無法扭動,便干脆伸指戳了下去。 ……嗯?無反應? 周圍依舊安靜如初,靜得只能聽見自己低低的呼吸聲。 “明明按下去了……為何……” 啪嗒—— 一聲清脆響亮的碰撞聲驀然響起,嚇得楚書靈立馬捂住嘴,大氣不敢出,蹲在塌下一動不動,一雙眼珠子骨溜溜地轉,生怕有人聽見聲響,猛地闖進來抓她。 待了許久,外頭未傳來半分動靜,她遂漸漸放下心來,撐著榻沿緩緩直起身來,目光穿過方桌底下,落在安然躺在長形暗格內的玄色朱雀,緊繃的嘴角終于微微上揚了幾分。 還好……找到了。 她目不轉睛盯著它,片刻后探出手臂,幾分謹慎,幾分緊張,小心翼翼地伸向那柄長劍。 指尖觸上微微帶著涼意的劍鞘,她下意識縮了一縮,隨即咬咬牙,五指收攏,執起劍身欲往外取。 嚯—— 冷風起,燭火亮,漆黑昏暗的主屋,忽而一片亮堂。 突如其來的劇烈光線刺得她倏地閉上雙眼,只覺背脊一寒,剛握起的長劍“砰”地落入原位,隨即身子一輕,竟被人扯著后衣領一把提起。 一切來得太快,她連反應的時間都不曾有,只能下意識抓住勒上前頸的衣襟,一抬頭,那人寒涼如冰的黑眸如利刃一般,頃刻間便封住她的喉嚨,說不出半字。 “呵,竊劍賊?”蕭繹一臉肅殺寒氣,毫不費勁將她提至面前,眸中冷芒乍現,語氣更是跌落冰點,“剛給點甜頭便原形畢露了?” 不,她不是竊劍賊…… 楚書靈想否認,可喉嚨如同被掐住般發緊,除了拼命搖頭外,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處心積慮接近,佯裝安分守己,果然只是有所圖謀? 寒意自心底最深處透出,根本壓抑不住,他無法接受,這個懵懂單純,毫無城府的小姑娘,竟與那些人一般—— 居心叵測,有所圖謀。 他的手臂青筋突起,強大的力量自某處上涌,仿佛他一松手,便會即刻失控迸發,“你,究竟是何人?” 小姑娘已然有些呼吸困難,張嘴艱難吸著氣,頭皮發麻,手腳冰涼。 她……她不過是……想讓爹爹…… “說話?!笔捓[再容不得她隱瞞,緊緊逼視她布滿驚懼的雙眸,“你叫什么名字?” “楚……書靈……” 他望著小姑娘緊閉雙眸滑下的兩行淚,斷續微弱的聲音猶如驚雷般炸響。 她說……什么? 手勁忽的一松,她跌落在寬榻上,悶哼一聲,跪趴在一邊按著胸口喘大氣,一手撫上酸軟的脖子,心有余悸,不敢回頭。 蕭繹垂著有些發麻的手,竭力平復心頭翻涌的驚濤駭浪,只覺難以置信—— 她……便是當年被他抱在懷里,哄了數月的小女娃?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為什么我好像每天都沒啥話說……捂臉…… ☆、【二十六】 風聲平寂,燭火搖曳,一屋昏黃靜謐。 蕭繹坐于另一邊,視線越過小方桌,望向依舊伏在寬榻上抽噎的小姑娘,細削的肩頭一縮一縮地顫著,隱忍壓抑的哭聲如雨點般打在耳邊,也不輕不重地敲在了心頭。 他原本已打算回王府了,臨走前卻記起幾日前烏璟的提醒,調轉方向便往烏璟宅子去,將新衣裳先取了回來。 不料甫一落腳,影衛便上前道有人漏夜闖入主屋。他將影衛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在眼里,宅子防守極嚴密,外人輕易無法進入,更別提深入內宅,故闖入者只可能是……原本就在宅內的她。 此念一起,他只覺心上一窒,仿佛被什么狠狠撓了一把,眼前一閃,身子已飛速朝主屋略去,心里有股郁氣四處沖撞,速度快得似要失控一般。 為何……偏偏是她? 數日相處,他從最初的防備猜忌,后來的不耐容忍,再到如今的心軟縱容,潛意識早已將她歸入自己的羽翼之下,那些在心底悄然生起的憐惜,以及陌生難言的某種情愫,掩藏于冷漠無情的面容后,卻騙不了自己分毫。 盡管在查明身份之前,他尚存了一絲疑心,但……自己確然對她上了心。 無論出于何種緣由,卻不得不承認。 正因如此,他在親眼目睹她偷偷觸動開關,企圖將暗格內的“朱雀”取出時,心頭一股無名火猛然躥起,燒得他理智成灰,只欲揪住這只沒心沒肺的小狐貍,惡狠狠質問她。 質問她為何隱瞞身份,質問她為何如同外面那些居心不良之人一樣,裝作單純無害,實則心懷不軌,質問她……為何辜負他欲對她好的心意。 她的所作所為,她的驚慌失措,恍若冬日的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倒扣于他頭上,冰涼徹骨,卻澆得他心里那把火愈燒愈烈,恨不能將她趕出去,冷冷關上門,任她自生自滅。 可她卻說,自己叫楚書靈…… 短短三個字,卻如一條引線,勾起深埋心底的一段回憶。 那是,在他重來的生命中,最為光明燦爛,也最為柔軟的時光里,上天贈與他的,短暫卻溫暖至極的美好。 人,總是愿意選擇,自己更能接受的事實去相信,所以他放手了。 因那一瞬的心軟。 蕭繹輕輕嘆氣,身側聲聲低弱的啜泣,令他本就煩亂的心更添幾分愧疚,側臉看去,輕輕淺淺地喚她:“楚書靈?” 小姑娘毫無反應,恍若未聞。 他又輕聲喚了一遍。 此回小姑娘有反應了,卻是貓著腰膝行至寬榻角落里,屈膝靠墻坐著,小臉埋在雙臂之間,期間未曾看他一眼。 這……可如何是好。 蕭繹自知將她嚇壞了,此刻她擺出生人勿近的抗拒姿態,作為一個由小到大鮮有與女子接觸的人,他猜不懂姑娘心思,當真……有些不知所措。 思慮片刻,他站起身來,一聲不響地開門出去了。 既然她心里害怕,他繼續待著只會令情況愈糟糕,不如暫且離開,讓她獨自靜一靜也好。 主屋外,他一抬手,便有一名影衛上前:“讓青梟過來?!?/br> “是?!庇靶l正欲轉身,又被叫住,“燒些熱水送到主屋?!?/br> 這么晚,要熱水做什么用? 影衛不解,但他們行事向來不問緣由,只聽差遣,便垂首應了,領命而去。 ****** 主廳。 “哈啊……王爺有何吩咐啊……”青梟半夜被人叫醒,嚴重睡眠不足,大喇喇打了個哈欠,語氣暗含埋怨。 “不必查了?!笔捓[懶得多言,直截了當丟下結論,“你直接查查,城內是否有京城楚家的親戚,楚家嫡女是否在近日出入秦陽?!?/br> “???王爺,你是哪兒來的消息?”青梟一下子醒了,王爺突然指出一條明路來,他反倒有種喜從天降的不真實感了。 蕭繹眉心一動,面無表情的臉似乎冷了幾分,跟了他幾年的青梟,哪能不懂這是不耐煩的前兆,立馬調頭開溜,“屬下領命,屬下這便去!” 以青梟的速度,大約很快便有結果了,他背脊一松,靠在寬大椅背上,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走得這般快……他本還想留青梟去哄哄小姑娘的,哎。 ****** 待蕭繹再次回到主屋前,方才堪堪壓下的絲絲煩悶又浮上心頭,近在咫尺的那扇門,竟猶豫了片刻,才抬手輕輕推開。 屋內依舊燭火通明,卻安靜不已,縈繞耳邊的細碎哭聲消失不見。 塌下的木盆盛滿熱水,微微冒著白氣,他無聲無息走近榻邊,試探性地喚了一聲,縮在角落的人兒卻沒有回應,呼吸聲平穩和緩,看著似是……睡著了? 這姑娘……心真寬,之前被他粗暴的舉動唬得驚魂未定,才一個時辰不到,便睡過去了…… 不過睡過去了也好,蕭繹暫且不知如何面對她,便側身坐在榻沿,垂眸望著木盆氤氳升起的白霧,絲絲縷縷,有些出神。 直至身后忽而傳來隱約的低喃。 他未動,側耳細聽。 “……爹爹說話不算話,明明……答應會回來……娘親也不在……不要靈兒了……嗚……” 說的是……陣亡沙場的大將軍楚元,與幾年前病逝的箐姨嗎? “……靈兒想家……想見爹娘……” 小姑娘似乎又在夢中哭開了,蕭繹有些頭疼,心被揪了起來,不忍讓她繼續困在夢魘之中,便傾身靠了過去,輕拍了拍她的頭:“是夢,莫哭了?!?/br> 她睡得不深,被他輕喚幾聲便醒過來了,抬頭時不適應地瞇起眼,待掀開眼眸看清面前人后,立馬抽氣往后退,“砰”地靠上后墻,撞得掛在斜上方的字畫晃了起來。 “你……做什么!” 小姑娘瞪圓了雙眼,猶如受驚的小鹿般慌張失措,還有前頸未曾消散的淡淡紅痕,看得蕭繹心頭發緊,原本的愧疚與后悔愈發深重,一時有些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