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他如愿以償住進來,還娶了原先這樓里水靈靈的小丫鬟??上莻€丫鬟,要是小姐就更好了。不過那時候田玉茹已經四十多了,白給他也不要,他還等著生兒子繼承家業呢! 過了幾年,他總覺得有些地方跟當初說的不大一樣。 既然都當家做主了,為啥還要干活兒?每月領工資,少干一天就扣錢,這跟以前干一天領一天的工錢有啥區別?以前的少爺都是開洋車騎馬溜達,躺著吃喝有丫鬟伺候,如今自己也有產業,憑啥還得干活? 后來招娣一連氣給他生了仨孩子,都是帶把的,有了兒子就得給產業。他找過工會,找過街道,讓組織給兒子分房子,結果人讓以后再說。 憑啥不給?生丫頭的都占著一間房,生了仨兒子你不給?一想起這個,葛三旦就覺得自己是有些窩囊。 “就是個借住的,興許過陣子就走了呢?!备鹑┼洁?。 “我呸!你沒看見姓葉的在咱們這兒領糧票?那是田玉茹把房子給她啦!”招娣恨不得敲開男人的榆木腦袋。 男人摸著后腦勺一琢磨:“不能吧?丫頭片子又不能摔盆打幡,給她房子做啥?你以前不是說把大臭過繼給田婆子嗎?” “過繼個屁!房子都給了人,大臭以后成親住啥?你家香火都讓人給斷啦,你還在這兒跟沒事兒人似得,但凡有點血性的早就找她去了!”招娣亂蓬蓬的頭發瞪著眼睛呵斥。 葛三旦嚇得一哆嗦:“不能亂來,你當還是以前???打架鬧事保衛科要抓人的!弄不好給開除嘍?!?/br> “窩囊死你,窩囊死你……礦上的房子分不著,這邊的房你也占不上,一家子跟著你擠在雞籠子里,我這是過得什么日子哦!” 招娣瘋了般在她男人身上抽打,一不小心碰倒了洗臉盆,“哐當”一聲把睡覺的三臭嚇醒,二臭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 中午十二點一過,下班的人陸陸續續回來,吵吵嚷嚷蓋住了招娣家亂哄哄的聲音。 葛三旦一看,反正中午飯也吃不踏實,不如提早去礦上,今天他晚上的班。拿了一個菜團子出門,一路上遇到好幾個穿工作服的工友,都是單身的小青年。 還是光棍漢好??!礦上食堂吃喝,想睡覺的回宿舍躺著。不想睡的出礦區在市里溜達,那一身衣服最招姑娘的眼,湊過去搭訕都惹得大姑娘羞答答。發了工資還能幾個人去國營飯店搓一頓,要上一盤子豬頭rou再來瓶白酒,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滋潤。 葛三旦突然覺得,其實新社會挺好,就是娶了老婆生了兒子組織不管給養。要是當初自己多等幾年,找個有工作的國家給養著的大姑娘,再生上一房頭兒子,那才叫好日子啊。 家里宋招娣和男人吵了一架有些氣悶,二臭三臭又嚇得直哭,好半天才哄好。 屋子就丁點大的地方,生下二臭時候床就不夠睡,往外架了兩條板子,勉強湊合著能擠下。三臭生出來又不夠了,又多架了塊板一家子橫過來睡。 男人個子高,晚上睡覺腿都要蜷縮起來,干點兒啥都不方便。 家里就這么大,再加板子也沒地方了,她原先當丫鬟時睡的床都比現在寬敞。 二樓田婆子住的那個樓梯間就是以前她的屋子。 當時的紅木床常春凳,還有洗漱的盆架妝盒,床底的柳條箱子里裝滿了衣裳。好些衣服田玉茹沒穿過就賞了她,綾羅綢緞洋裝啥的都有。 剛開始人說田玉茹是大惡人是大資/本家時候她還納悶,沒覺得她對自己多壞。 后來抄家的人給她講什么是剝削她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是被她剝削壓迫! 認真想想,田玉茹每天打扮的光鮮亮麗,坐著洋車到糧行車行礦區巡視,還跟洋人談生意。她呢?只能在小洋樓里沒日沒夜的打掃,跪在地上擦拭那些樓梯地板。 田玉茹穿的是綾羅綢緞和國外的洋裝,不喜歡的不想穿的才賞給她。 田玉茹每頓飯山珍海味,讓人分下去賞人時她才能嘗嘗。 這不是剝削壓迫是什么?同樣都是女人,憑什么她坐著自己站著?憑什么衣服她穿新的自己就要穿舊的?憑什么自己只能吃她剩下的?大家一樣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的人! 讓招娣最痛恨的是她一直過這樣非人的日子居然還蒙在鼓里,虧她以前還以為田玉茹是個好人! 解放了,她是主人了,現在要反過來啦!以后她一定要讓田玉茹跪著服侍自己!那些衣服珠寶山珍海味都給自己吃穿讓她凍著餓著!再讓田玉茹每天打掃完所有樓梯,還只讓她一個人干全部干完! 后來,解放軍同志來了,攔住她不讓毆打田玉茹,說啥是民族的,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就不能打了?那她受了這么多年的剝削委屈怎么算?誰給她個交代? 好在后來田家敗了,產業都交了公,田玉茹也成了打掃公廁的屎婆子,這活兒可比當年她的工作重多了。招娣這才覺得自己是大仇得報揚眉吐氣。 再后來她嫁了人,是礦上的苦工,招娣心里其實是不滿意的。都解放了,人人平等了,不講究門戶了,她如花的年紀長得也不差,應該嫁給四少爺那樣的,讓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轎的接自己過門,怎么結果還是稀里糊涂的配給了小廝? 渾渾噩噩的過日子,生下大兒子,只是日子跟她設想的又有些不太一樣。 招娣也有過風光的時候,就是去礦上做工那兩年。 開始一聽說讓她去礦上工作嚇了一跳,臭男人干的活兒她怎么能干?戰戰兢兢的過去,那些大塊鐵機器嚇得她兩腿直發抖,她可干不了這活兒。 礦上還是安排了她做宣傳工作,里面好多女同志。讓她沒想到的是,居然整天坐著說說以前罵罵田婆子,啥也不干就按月給工錢!還有這樣的好事? 新社會真好,她要更加賣力罵田玉茹才能對得起自己每月的工錢。 后來有一陣,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又都穿起旗袍,礦上的女同志也把以前自家的棉布旗袍穿到礦上來,小妖精似得各個爭奇斗艷的。 她把偷偷藏起來的那兩箱衣服找了出來,雖然生完大臭二臭腰身粗了些,但是改改還能穿。一天一件穿到礦上,讓那幫小妖精見識下啥叫好料子。 沒想到后來風向又變了,穿旗袍成了落后思想,隨后不久,她就因為這件事被開除了。 這一切都是田婆子造的孽!都是她坑了自己!一氣之下,她把兩箱衣服一把火都燒個干凈。 宋招娣看了看身上這件穿了好些年的藍布棉襖,補丁摞補丁,想起葉青現在住的房子和剛才穿的衣服,心里的憤恨又多了幾分! 招娣陷入回憶愣神了好半天,直到二臭哭著喊餓才把她驚醒。 “等著!餓不死的討債鬼,就知道吃!”招娣罵完還是起身開門,晌午的飯還在爐子上。 一出來,招娣就傻眼了,籠屜空了!新蒸的菜團子一個都不剩,鍋也不翼而飛! ☆、第23章 偷嘴 “哎呦!哪個爛腸子干的?斷子絕孫不得好死的……大臭?” 招娣大兒子,大臭嘴上沾著黑面菜團子渣渣,正咧著嘴沖她樂。 手里還端著鍋,小半鍋紅薯干糜子粥就剩下一個鍋底。 “造孽的!你一個人都給吃啦?一籠屜吶!”招娣過去就要打人。 十二歲的大臭正是能吃的年紀,整天腦子里想的就是塞飽肚子。 上午學校勞動完早早放了學,回到家一看,他爹不在,屋子門半掩著,他娘不知道在屋里正干啥。 門口鐵皮爐子上已經封了火,大鍋還在上面熱著,掀開鍋蓋,里面是滿滿騰騰的一鍋菜團子。 黑樹皮似得,看著不好看,可是新蒸出來的味道聞起來真香! 拿了一個,三兩口塞進肚子。 平時只有他爹和他才能一頓吃整個的,他娘跟兩個弟弟分一個,誰讓自己是長子?以后還要給兩個老東西養老呢。 吃完一個,大臭餓得更厲害了,嗓子里跟長了鉤子似得,拽著他又吃了第二個。 大臭知道今天剛買了口糧,這一鍋菜團子是全家兩天的干糧,他娘的面袋子里有個小茶杯量重,平平的,半兩都不會多。 兩個菜團子下肚,似乎是給干癟的胃增加了動力,蠕動的愈發歡快。自己今天的口糧都吃完了,大臭盯著剩下的菜團子,數了一遍,突然發現多出一個!這是怎么會事?他爹晚上的夜班,少拿走一個? 大臭大喜過望,拿起第三個塞進嘴里。 他娘和兩個弟弟每頓分一個,反正都吃不飽,不如他一個人吃個痛快,大臭又塞進肚子兩個。 今天的一頓都吃了,少不得要挨打,反正要挨打,明天后天的誰還管? 一個接著一個,大臭吃的停不下來,機械般的吞咽。 開始還想著給他們剩點剩點,后來腦子已經罷工,饑餓的肚子占了上風,什么也不想了,一大籠屜菜團子吃了個精光。 咽下最后一個菜團子,大臭打了個飽嗝,原來吃飽是這么個滋味??! 一不做二不休,大臭把半鍋糜子粥端下來,直接大勺舀著喝。 宋招娣發現菜團子沒了,嚎叫著撲過來要打時候,大臭已經將最后一口粥喝到肚子里,笑嘻嘻的躲閃,他才不怕呢。 聽到宋招娣殺豬般的哭豪聲,鄰居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跑出來看究竟。 “怎么了這是?” “天殺的??!狼心狗肺的東西,一家子兩天的口糧他一頓都給吃了??!沒法過了!”宋招娣嚎啕大哭。 “算啦,吃都吃了,你還能讓他給吐出來?” “就是,可別追著打了,小孩子家腸子薄,猛的吃這么多不能跑!” “對對,別喝涼水,在肚里發起來能要人命的!” “撐死他算啦!天殺的沒良心,我咋養了這么個白眼狼??!”招娣哭喊。 外面亂哄哄的一團,葉青屋子里安靜的全然不受干擾,只是看著今兒買回來的玉米面和紅薯干發愁,這個要怎么吃? 葉青最近發現家里糧食消耗的奇快。 以往超市裝十斤大米自己能吃上好幾個月,現在可好,還不到半個月,十斤大米居然都吃光了! 當然,以前不常在家做飯倒是真的,現在每頓在家吃不說,飯量還漲了不少。 葉青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現在還不方便炒菜,每天悶上半鍋米飯,就著辣椒醬小咸菜,居然一頓也能吃個精光。 這樣下去可不行,空間里糧食本來就有數,再加上以前賣掉的,后來買房花掉的,這么下去挨不到五年就得吃光。 兩斤玉米面和六斤紅薯干都算是二十一斤口糧里的量,這種日子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八斤糧食不能浪費。 帶皮玉米面粗糙割嗓子的口感她還記得,菜團子的味道也是難以下咽。 琢磨半天,葉青最后還是決定蒸玉米餅。 葉青去田婆婆叫借細蘿篩子,見她一手攥著把玉米面,旁邊小鍋里已經放上一把大米,似乎是在猶豫怎么搭配著吃。 “田婆婆,你不會是想煮兩樣粥吧?那可不好吃?!?/br> 田婆婆笑道:“你當玉米餅子就好吃啦?” 葉青也笑:“我做的你準愛吃,玉米面給我,我幫你蒸出來?!?/br> 田婆婆二話不說就整袋子遞給葉青。 葉青拿了田婆婆家的玉米面和細蘿回屋。 鋪上大桌布,四斤玉米面一遍遍過細蘿,麩皮都篩了出去。添上一斤白面,撒上白糖酵母粉揉成面團。醒面時候葉青把田婆婆的鐵皮爐子搬到走廊,架上大鐵鍋,半鍋水燒開放上篦子,那邊的面團也發好了。 搬到鍋旁邊。揪下一個面團,沾點小碟子里的花生油,“啪”的一個貼到大鐵鍋壁上,一圈兒下來一盆面剛好貼完。 葉青旁邊守著爐火,心想要是再熬上一鍋小雜魚就更好了。 每月二兩豆油,副食蔬菜也限量供應,沒人頓頓炒菜吃,菜團子稀粥就是一頓飯。就算偶爾炒個菜多半也是鹽水煮熟點明油。 中午時間家家戶戶都在做飯,很少聽到誰家刺啦刺啦的熱油下鍋聲,樓道里更是很少有油煙。 葉青平時在屋里偷偷摸摸給自己涮羊rou涼拌個青菜什么的,明目張膽的大魚大rou紅燒醬燉她可不敢,門窗關不住油煙香氣。 樓道里的鐵皮爐子上,玉米餅沾了花生油,在鐵鍋通紅的壁上烙的滋滋響,香氣一下子彌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