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然,并不解恨,又滅其妻族。趙姓一族也被輾轉牽連了進去,凡其族人幾乎斬盡殺絕。 文海立了貴妃沒幾日,因心中不平,郁郁寡歡,便病了一場。懷玉此舉早已引得眾朝臣也紛紛為趙獻崇鳴不平:這門親事本事先帝所賜,而趙文海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妻,正妻若無大錯,理應冊立為后;兼之她父親趙獻崇雖是趙姓人,此番卻為擁立新帝登基立了大功,又在前幾日的京城內突發的一場混戰中折了一個兒子,若不立文海為后,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所謂的混戰,便是皇帝駕崩次日,本已被抄了家落了魄的阿章外祖及幾個舅舅不知哪里糾集了一二千烏合之眾殺回京城,沖到趙府去搶阿章。趙獻崇帶著三個兒子及兵士死命抵擋,阿章的幾個舅舅也都是會武的,又到了破釜沉舟的境地,打起來個個不要命,趙獻崇的幾個兒子武藝雖強,一時之間卻也奈何不了這些人。 混戰中,趙獻崇的長子趙家大郎身中冷箭,從馬上摔下后為人踩踏,以致重傷。待趙獻崇拼了老命將阿章外祖殺退后,趙家大郎也已傷重不治,一命嗚呼了。 因此,便有許多正直的朝臣們紛紛鳴不平。也有一些心思活絡的臣子們在新帝登基之日始便為皇儲cao起了心,上書稱新帝登基,后位空虛,宮內僅有趙貴妃一人,而趙貴妃至今未能育有子嗣,實在令臣等憂心,臣等以為,應廣選秀女,充實后宮云云。 文海處境不妙,遭里外夾攻,此番果然就生了病。趙獻崇心內委屈,面上無光,便再也坐不下去了,遂捧著死去的長子的一身血衣及身上拔下來的幾支帶血箭矢去找人哭訴。 因為懷玉殺趙姓人已殺得紅了眼,他自是不敢去懷玉面前哭,而是去了時任內閣大學士的褚良宴的府中,跪在褚府門口哀哀哭泣。褚良宴看他哭得傷心,陪他落了幾滴老淚,說道:“趙大人放心,我自會替你勸勸陛下?!?/br> 因著褚良宴再四的勸諫及眾朝臣的奏議紛紛,懷玉權衡許久,終于下旨昭告天下,立貴妃為后。文海得以入主中宮,趙獻崇等人自是歡欣不已。 然,也就高興了三五日而已。因為立后許久,皇帝連皇后的宮室大門都未踏進過?;屎笞匀雽m后,也僅在行冊立禮的那一日才見著了皇帝一面。 由此,便有帝后失和的流言悄悄散出,起先僅在宮人們的口中流傳,后來這流言竟散到宮墻之外,以至于沒過幾日,幾乎人人知曉,成了京城內市井小民們的談資。 宮人們暗地里還議論說新帝總是擰著眉頭,眼神也太過凌厲,人前人后鮮少有笑容,這樣的人,當是性情乖戾之人。 果然,如宮人們所猜測的那樣,他不太去探望太后,偶爾去長樂宮一回,回來后便要大發脾氣,動輒摔杯砸盞,看誰都不順眼。那幾日,上至朝臣下至宮人無不戰戰兢兢,生恐出錯觸怒他。 而他對皇后這般薄情,宮人們并不奇怪,覺得以新帝性情之乖戾,這原也在意料之中。他對太后皇后尚且如此,跟在他身邊的人就更不用說了。這些人都已跟了他多年,此番他稱了帝,也只有夏西南升任了總管,其余人等封賞全無。自小便與他頗為親近的容長一也被他一句話便打發出宮養老去了。大紅人夏總管手下的小紅人丁火灶及那些個侍衛等人無有恩蔭不說,一群人竟然跪地痛哭,惶恐謝恩:“謝陛下不殺之恩——” 可見在他這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句話是行不通的,非但如此,沒有功勞僅有苦勞是該殺的。 宮人們心懷懼意卻又目光熠熠、不厭其煩地偷偷談論這一位新帝,最終得出來的結論是:陛下他,是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寡恩涼薄之人。 見不到皇帝影子的皇后,處境比先前做貴妃時還不如。文海成日里以淚洗面,但凡見宮人們在一處低聲細語,便疑心是在笑話自己,才養好了的病,又犯了。 皇后娘家近日也發生了一樁驚天地泣鬼神之慘烈事?;屎箝L兄趙家大郎一命嗚呼后,長嫂留下遺書一封,撇下年幼女兒一名,一頭撞死在丈夫靈前,殉節了。 趙獻崇白發人送黑發人,眼見得女兒又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心內更委屈,面上更無光,哪里還能坐得住。這一回,他一手捧了長子的業已干透、變得硬邦邦的一身血衣及身上拔下來的帶血箭矢,長媳的遺書等,一手領著才成了孤女的孫女兒到宮中去哭訴。他還是不敢去找懷玉。他去長樂宮找了太后。 其實太后的處境比文海也好不了多少,但她篤信神佛,心里多少有個寄托,文海成日哭泣,她則從早到晚燒香禮佛。 太后本不欲再管這些事,但此事關乎皇儲國本,帝后失和,且懷玉對于廣選秀女的奏議一概無視,這樣放任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又見趙獻崇哭得老淚縱橫,手里牽著的才失了父母的小小幼女尤為可憐,縱然不喜趙姓人,也不忍心趕他祖孫走,左右為難,無奈應下了勸說懷玉一事。 五月初五日,端午節。懷玉早起,夏西南服侍他穿衣著履畢,再為他梳頭時,忽然驚覺他的一頭黑發不知何時竟然生出幾絲白發,一時怔住。他不過才二十有六,正是大好年紀,不該早早生出華發。怕他自己發覺,想要偷偷拔掉,卻又不敢,因左右為難,手上的動作便遲疑了一瞬。懷玉從眼前的銅鏡中看他,問了一聲:“怎么了?” 夏西南正要支吾過去,忽聽得他說:“留著罷,日后只怕還要多?!毕奈髂蠎艘宦?,忽然覺得鼻尖發癢,趁他不備時,悄悄轉過臉去,在肩頭上蹭了一蹭。 午時,朝會罷,宮中大張筵席,賜宴臣僚,懷玉飲菖蒲酒,賞臣僚喝雄黃酒。兩壺菖蒲酒不知不覺間飲盡,眉頭就漸漸地舒展了開來,面上也現出些許的笑意出來。 此時,臣僚們也都不再繃著了,你一句“李大人,我敬你一杯”,他一句“孫賢弟何須多禮”地熱鬧了起來。 其后,御膳房呈上各色粽子請皇帝先嘗,這些粽子從外形、大小到餡香選料等無一不考究,眾臣尚未吃到口,便紛紛稱贊了起來。 懷玉舉箸逐一品嘗,待嘗到一個咸味的醬油鮮rou粽時,忽然回身對一旁伺候的夏西南輕輕說了一句:“這是她愛的味道?!?/br> 夏西南未能明白過來,問了一聲:“何人愛吃?” 他卻扭過頭去,不再說話,默默地把那一只形似枕頭,身形瘦長,小巧優雅,因而被人戲稱為美人粽的醬油鮮rou粽置于有艾葉靈符紋飾的盤中,單獨留在一旁。放置許久,不時地看上一眼,最終還是取過來,一口一口地將那業已涼透的粽子吃光了。 午宴罷,群臣散去,晚宴又起。晚宴乃是家宴,皇后的病尚未養好,太后這兩日因思慮過甚,也鬧起了頭風,因此都無法前來赴宴。成了孤家寡人的懷玉獨自坐于宴席上,又連連飲下三二壺酒。他酒量本不差,卻也禁不住連喝兩頓,這幾壺酒一下去,便覺得頭暈目眩,身子發飄,卻又不愿乘輿回寢宮,便步履踉蹌地去了御花園,負了雙手在園內閑逛。 天色將晚,一輪新月漸漸升起,他不知不覺間便逛到了園子外頭,來到了一處極偏僻極幽靜的小小宮室門外,在這宮室門外駐了足,問身后跟著的人:“我記得這里原來叫做憶錦樓,眼下應該沒有人住著了罷?!?/br> 夏西南躬身應道:“是。自原先的一位老太妃移居皇陵后,此處便空關著了?!?/br> 他望著從宮墻內探出來的幾枝結了許多毛桃的桃枝怔忪出神許久,夏西南疑心他睡著時,他卻忽然開口道:“這個地方清凈,她必定喜歡的?!?/br> 這回夏西南聽明白了,卻沒說什么,只是鼻子又發了癢,只得再去肩頭上蹭一蹭。 他走前又吩咐道:“叫人里面收拾下?!?/br> 夏西南想問他收拾這偏僻宮室有什么用處,然而還是管住了自己的嘴,一句話也未問。 在月下游玩至戍時末刻方回寢宮,除去一身繁復服飾,洗漱罷,換上一身團龍窄袖圓領袍,明黃色的衣袍在燈下泛著微微流動的光,把他整個人也襯得如玉一般溫潤俊美。 宮人們雖怕極了他,于此時卻偏偏別不開眼睛去,添茶續水時難免一眼一眼地偷偷覷他,不敢看他的臉,不敢與他的目光相交,便偷看他修長手指與修剪得干干凈凈、生有一輪米分白月牙的指甲,哪怕這樣也是好的。 他在燈下又看了半夜的奏折,但凡看到有皇儲、國本、秀女等字樣的折子,便要蹙眉生氣,往往看也不看,抓起來就往旁邊胡擲亂丟。夏西南一面暗暗嘆氣,一面跟在后面撿,也還是沒有說什么。 直至深夜,夏西南勸他早些入睡,他扭頭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緩緩闔上雙目,心里不知想些什么。半響,忽然睜開眼,說了一聲:“備馬,出宮?!?/br> 夏西南唬了一條,想問他一聲:“陛下于此時出宮去,就不怕御史糾劾么?”然而,終究還是忍住了,并沒有出言阻攔。 他只帶了兩個親衛出宮,也沒有說要去哪里,也沒有說何時回來。至下半夜,夏西南躁得團團轉,幾乎要急糊涂時,他方才帶著一身初夏夜的涼氣回了宮。 夏西南才一見到他,不由得嚇了一跳。他一身月白衣衫上沾染了點點污跡,一雙靴子更是泥濘不堪,臟的不成樣子,也不知道去哪里做了什么。 夏西南趁他凈手時,偷偷瞄了瞄他從宮外帶回來一只小小的布包,布包扎得緊實,看上去有些份量,只是看不清里頭裝了些什么。他凈好手,避開夏西南等人,將那布包盛放到一只檀木匣子里,珍而重之地藏了起來。 宮人把他換下的一身泥濘的衣衫及靴子收去漿洗時,夏西南悄悄跟了出去,叫住宮人,挑起燈籠,就著燭光仔細察看沾染其上的泥土。泥土隱有腐敗潮濕的氣味,而其顏色,分明是經熊熊烈火燃燒多時才會有的焦黑之色。 ☆、第130章 侯懷玉(懷二) 五月初六日,太后請懷玉過去說話,懷玉下朝后便徑直去了長樂宮。太后請他坐下,命人上茶,他默不作聲地接過,漫不經心地看茶碗里的茶葉漂浮。太后看著坐在面前身著玄色龍袍的皇帝,他仍是豐神如玉,仍是英武俊美,可臉上的神情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派冷漠。 太后尚未開口說話,便難過的先哭了:“玉哥兒,她已不在了,你心里明明知道的……你與皇后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她長兄嫂是男死國、女死節,死去的人尚有朝廷的追贈誥封,而她一個活著的人,不該受這樣的冷落,玉哥兒也應該去瞧一瞧她,莫要冷了他父兄及其余臣子們的心?!?/br> 又哭:“母親年紀大了,還不知道有幾年好活,不知母親臨終前可還能看見自己的孫兒?你縱然生你母親的氣,不領你母親的情,不將趙獻崇的功勞及皇后放在眼里,可是你卻需要子嗣,需要儲君?!?/br> 懷玉鼻子里嗤一聲,將茶碗猛地往桌上一擲,茶水淋漓四濺,立于門旁的宮人們將頭深深垂下。太后抬起一雙淚眼看面前這個陌生且冷漠的兒子,一時竟忘了哭。心里早就猜到他會變成這個樣子,也明白他變成這個樣子是自己親手所致,及至親眼見到了,卻還是難以承受,不敢相信。 懷玉冷笑:“她為何就不在了?至今連她的尸首都未能找到,太后為何就敢斷言她不在了?太后已將她逼走一回,好好的,為何還要再咒她?”言罷,立起身來,拂袖而去,走了兩步,卻又駐足,回首道,“兒子的事,就不勞太后費心了。太后一心向佛,這長樂宮未免太熱鬧了些。太后從前居住的宜春殿地處偏僻,甚為清凈,兒子會命人在那里修建佛堂,待建成后,太后便遷去宜春殿罷,自此后,不再會有閑人來擾太后的清凈了?!?/br> 從長樂宮回來后,又摔了幾只茶盞,猶不解恨,將夏西南叫來,喝問他:“怎么派出去的人至今沒有消息送來???” 夏西南心內無可奈何,口中小心翼翼道:“人都往東南沿海一帶去了……一來一往,須得許多時日,陛下稍安勿躁,假以時日,必有消息回來……” 懷玉換上常服,獨自悶坐多時,忽然吩咐擺駕昭陽宮。昭陽宮便是皇后文海所居的宮室了。 因皇后失愛于皇帝,因此昭陽宮少有人來,皇帝更是從未踏足過。朱紅宮門半掩,從門口望去,隱約能看到一名年老宮人坐在花樹下打瞌睡。庭院內花木繁盛,一派繁華氣象,但因寂靜得過了頭,反而更顯冷清寂寥。懷玉不用人前去通報,下了輿,進得門內,打瞌睡的老宮人的頭一點一點,懷玉經由她身旁過去,竟然沒醒。再走了幾步,人影仍舊沒有幾個,僅見三二個小宮人蹲在花叢下斗草。小宮人正斗得高興,忽見懷玉入內,唬得一把扔下手中的花草,跪倒在地,懷玉擺手,叫這些小宮人退下了。 再往里走了一段路,也沒遇見什么人,皇后過得果然是極其清冷的日子。直走到正殿的回廊前,方才看到一個佳人背影,這佳人正背靠廊柱,斜坐在游廊的朱紅欄桿上嗚嗚咽咽地哭,嘴里說著什么話,一個年老嬤嬤拉著她的手,似是在勸解她。 懷玉在一株夾竹桃后駐足,聽得皇后一面哭一面道:“……我與大哥自小最是親近,那時常常跟了他偷溜出府去玩耍,三個哥哥里頭,也就數他對我最有耐性……但自他娶了嫂嫂進門后,我對他還是照舊,他與我卻漸漸生分了。那樣一個家世平常,容貌也不見得出眾的女子,竟然把我最為喜愛的大哥搶走了,我心里怨她恨她,覺得都是她不好,從未和她好言好語說過話,還要在母親面前說她壞話……如今想想,我未免太過任性,對她太壞了些?!?/br> 又道:“卻沒有想過她竟是個這樣性烈的人……人不在了,才想起從前對她的種種不好來,可是我再也沒有機會向她說一聲對不住了。我也是傻,為何要等到人不在了,才知道她的好呢?” 正在哭著,忽見一方素色帕子遞到面前來,一個人的嗓音響起:“皇后說的極是,人不在了,反而會想起她種種的好?!鄙ひ袈杂行┥?,略有些磁,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懷玉將自己的帕子遞給她,再執了她的手,微微著力,將她從游廊的欄桿上拉起來,口中感喟:“所以不能多想,不能多說。愈想,愈說,便愈是難忘,愈是心傷?!?/br> 帝后二人,一個因為對某人的懷念,一個因為對某人的思念而生出了這一點共通的感觸與領悟,繼而對彼此也生出些許的相知與相惜之情,終于在失和了許久之后,于這一日消釋了前嫌。 是夜,懷玉留宿昭陽宮?;屎笄胺瑧n極,此番喜極,又悄悄哭了一回。因她遲遲未能消腫的眼皮以及哭紅了眼睛,使得懷玉對她格外溫柔了些。闔宮上下從皇后的神色間看出前途的光明來,言語間難免喜氣洋洋,行動也都輕快了許多。 次日,懷玉醒來,因有許久都未與人同榻而眠了,看見枕邊的人的消瘦背影與她鋪散在枕上的一頭青絲,心內咯噔一聲,心口砰砰直跳,恍惚間伸出手去,欲要去攬住她的肩頭,貼到她的耳畔去喚她的名字,同她說已找了她許久,對她思念已極時,枕邊人也覺察到身后的動靜,便也醒了來,翻了個身,滿心羞澀地對他笑了一笑。 他將已經伸出一半的手又生生收回,對著皇后的笑顏愣怔片刻,忽覺胸悶,隨即掀開錦被,下地著履。 因天還未亮,以為他還會回來,卻聽到外頭衣料摩挲的窸窸窣窣聲?;屎蠡琶ζ鹕砣ニ藕蛩┮?,尚未及近他的身,他已抬手制止:“天還早,你歇著罷,朕走了?!?/br> 皇后當即愣在原地,身子霎時涼了半截,沒有應聲,也沒有出去送他一送。因為從他的聲音里頭聽出了熟悉的冷漠與嫌惡。他必定為自己留宿于昭陽宮而后悔了吧。因此未及梳洗,未及用膳,連再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便這么帶著滿腔的怨恨與悔意匆匆而去了。 這一日,也未能去視朝,拎了一壺酒,獨自盤坐于寢宮內室的榻上,對著壺嘴連喝下數壺烈酒。宮人入內送酒時,見他一面往口中灌酒,時不時地再捶捶自己的心口。心內詫異非常,便出去描述給夏總管聽,因皇帝的這個舉動頗為奇怪,怕夏總管不信,還捶了幾下自己演示給他看。 夏西南正有事要進去稟報,聞言便急急入內。內室已是酒氣沖天,懷玉已喝得七葷八素,榻上橫七豎八擺了好幾個酒壺。夏西南隱約曉得是怎么回事,心里頭憂愁無邊,問他哪里不適時,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這里空了一塊,發虛,發疼,你去找太醫來給我補一補?!?/br> 夏西南慢慢跪下,肩頭聳動,低低哭了出來。懷玉把手中的半壺酒灌完,看到他還未走,便問:“你還有何事?找不到出去的門么?可要我領你出去?” 夏西南便想起要稟報的事情來,擦了擦眼角,道:“皇陵有人來報,庶人阿章前幾日玩耍時不知怎地竟然跌落到一口枯井內,摔了一身的傷,只是兩條腿都摔斷了?!碧а塾U了覷懷玉的臉,又道,“本以為不行了,這兩日卻又養好了,當媸敲蟆 庶人阿章,這個孩子命理犯天煞孤星,八字又硬。 先前他受了風寒吃了一場驚嚇,好不容易養好,卻被當成質子,強行帶到趙府里關著,沒過幾日,又被卷入混戰,眼睜睜地看著趙姓人自相殘殺,親外祖及親舅舅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外祖及舅舅去趙獻崇家搶他時,他在內室聽到外頭的喊打喊殺的動靜,趁看住他的人不備,攀樹跳墻,叫他給逃到外院去了。 他的一個舅舅看見了他,才要過來把他救走,卻被趙家大郎搶了先,一把將他擄了過去。他另一個舅舅對著堂兄趙家大郎放冷箭,趙家大郎本是莽人,因為身中一箭,一時火起,也因為皇帝業已駕崩,世子就更不應該活在這世上了,于是把他小小身子掄起來擋箭。被當做了rou盾的他無事,躲在他身后的趙家大郎反倒落了馬,最終被踩踏致死。 他外祖及舅舅等一眾人被殺退后,他這才知曉娘已死爹已亡。一個死得蹊蹺,另一個死得更為蹊蹺。娘好歹還是全尸,爹卻葬身火海,尸骨無存。他成了孤兒一個,連著哭了好兩日,幾乎把他哭死。 懷玉登基后,他便被送到皇陵里養著。某一日坐在一口枯井旁黯然傷神,偷偷哭泣時,身后兩個跟著他的小侍從玩耍,一個追一個跑,被追的那個一個踉蹌,竟然歪倒到他身上去了,他一個不防,就掉到井里頭去了。 這枯井極深,把他摔斷了兩條腿,刮出了一身的傷,人也昏迷不醒。本以為他必死無疑,誰料養了兩日,除了腿不能走,竟又活轉了過來,且能吃能喝,精神得很。 懷玉看夏西南一副自以為聰明的嘴臉,心中厭煩不已,蹙了蹙眉,道:“把他接到宮中跟著褚翁讀書,再換幾個妥當人跟著他?!?/br> 夏西南見他說這話時一本正經,不像是醉話,更不像玩笑,一時驚住,忙道:“陛下忘了,庶人阿章乃是罪人之子,如何能夠接到宮中來,叫褚翁教他讀書?” 懷玉道:“他父親是他父親,他是他。休要忘了,他也姓侯,若我這一生未能有子嗣——” “陛下——”夏西南長哭出聲,跪下重重叩首,“陛下!姑娘已經不在了……逝者已逝,陛下總也想不開,看不透,放不下,若姑娘地下有知,如何能夠放得下心?如何能夠往生極樂?”又哭道,“陛下漫天撒網,派出去的那些人卻遲遲未能打探到消息,也是因為姑娘已不在這世上了的緣故,叫他們哪里找去啊——” 懷玉勃然變色,話也不說,抬手便將手中酒壺照準夏西南的腦袋猛地擲了過去,酒壺與夏西南的額頭相撞,霎時四分五裂,碎成數片,酒水混著他額上的鮮血淌了一臉一身。 懷玉嘿嘿冷笑,惡狠狠地瞪視著他:“姓夏的殺才,我問你,她待你如何?” 夏西南額上破皮處被酒水一燒,痛得呲牙咧嘴,哭得更狠,流淚道:“臣斗膽,姑娘待臣等不似主仆。臣生病時,姑娘煮飯菜給臣吃,對臣噓寒問暖,有什么話都與臣說,對臣像是自家人一般……” 懷玉點頭,恨恨咬牙道:“她既然這般善待于你,你為何也要咒她?你為何要咒我的小葉子?你哪來的膽子!可是想死???” 又斷然道:“我說她在她便在!她好好的,只是被逼走了,亦或是躲起來了,可明白!” 夏西南痛哭流涕,勉強辯稱:“臣并不敢咒姑娘。那一場大火……臣只是……” 懷玉又抄起一把酒壺,夏西南慌忙叩首,把額頭藏起來,屁股撅得老高。第二把酒壺便落到了他的屁股上,一聲鈍響,酒壺從他身上滾落在地,卻沒有碎,許是rou多且軟的緣故。 懷玉暴喝:“滾下去!” 夏西南連滾加爬地退下去時,懷玉忽然又在他身后疾聲厲色地喝問:“你回去后可有事情做!” 夏西南畢恭筆挺地站住,垂首應道:“有,臣去問問看可有姑娘的消息?!?/br> 青葉抄 第132章 侯懷玉(四) 十月里,萬壽節。百官獻賀,皇帝宴百官于勤政樓下,大陳歌樂,朝野同歡。 懷玉端坐于宴席中正,第一盞酒斟上,鼓樂齊響,宰臣舉酒,百官傾杯,藝人上臺舞蹈。第二盞如前。到第三盞,百戲入場,上竿、跳索、倒立、折腰、踢瓶、筋斗連番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