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青葉因為在生地方放不開,吵不過凈空,心內生氣非常,氣凈空說一套做一套。說什么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云云,但她自己一見著男子便將自己所說過的話全都給忘到腦后去了,也不怕火炬燒手了,于是暗暗下定決心,明日即便落了發也不給她做徒弟了。忽然聽得外頭的聲響,心內狂跳,卻不忘睨著凈空道:“師父不信我?我家那個表叔來了,我所說的話是真是假,師父出去一看便知!” 凈空還未來得及出去看,便被幾個兇惡持刀的男子揪了出去,到了門口一看,庵堂里的住持及另兩個尼姑已靠著墻根抖作了一團。 凈空倒不愧是青葉所相中的人,并不像其余人等一樣害怕,沒有抖也沒有顫,人家揪住她時,她還順勢往人家身上靠了靠。 門口一堆惡人,惡人們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的一名華服金冠的年輕男子。 此男子果真是好相貌好氣度,誠然他面上有些氣急敗壞,頭上的金冠也歪到一旁去了,且手持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兇神惡煞般地堵在門口,但卻如小徒弟所言,不多不少,剛好比她所救的那個山腳下的男子好看一百倍。 凈心小徒弟,她是個實誠人。 ☆、第90章 侯小葉子(二十七) 凈空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大著膽子念道:“佛門凈地,施主你——” 小徒弟凈心跟在她身后,也雙手合十,小聲附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懷玉揚手揮劍,身旁一株碗口粗的杉樹應聲而倒,樹上撲棱棱飛起幾只烏鴉,杉樹倒在庵堂的院墻上,將黃土壘就的豁邊院墻砸出一個更大的豁口。一眾大小尼姑嚇得尖叫,繼而連連誦起了佛號,求佛祖來將這人收走。 青葉看他立于眾人中間,手持長劍,威風凜凜的樣子,心底是一陣愁來一陣甜。愁的是無論如何也逃不脫他的手掌心,走到哪里都能被他給抓到;甜的是走到哪里都能被他給抓到,無論如何也逃不脫他的手掌心。 看來他的那句情話并不是說說而已。 凈空回頭對青葉道:“我說吧,你表叔來找麻煩來了,你快快隨他回家去罷。不過,看你表叔那人戾氣太重,無事時須得帶他來咱們庵中燒香禮佛,以消除——” “我……”青葉還有點不死心,懷著小小的僥幸誦了一聲佛號,垂死掙扎道,“貧尼已然出家,明日便要落發剃度,法號凈心,從前施主所認識的那個青葉已不在這世上;往日種種,施主請——” 懷玉冷著臉不言不語,揚手,揮劍,適才斷成兩截的杉樹瞬間便成了三截,院墻轟隆一聲,終于倒了一整面。凈心小師父嚇得一哆嗦,慌忙捂住耳朵,被煙塵嗆的連打了幾個噴嚏,噴嚏打完后,早已忘記了接下來的話要怎么說。 住持等靠墻站的人落了一身的灰土,害怕得幾乎要死去,紛紛討伐躲在凈空身后的禍首:“咄!你是凈空哪里拐來的妖精?長成這樣,莫不是妲己轉世?什么凈心?分明是鬧心!快走快走!哪里來哪里去!休要禍害咱們!” 聲稱若是出家,任誰也奈何不了的贗品尼姑小凈心被內外夾擊,腹背受敵,當場狼狽大哭出聲。其后的情形也實在可悲可嘆。她表叔當著許多人的面拿劍挑破她身上的法衣,擰著她的耳朵將她押下了山,一路押到青柳胡同內。 一進房門,她還未及問云娘在哪,懷玉便冷著臉怒喝一聲:“跪下!” 青葉不愿跪人,因此不顧自己灰頭土臉,厚著臉皮往他懷里軟軟一靠,伸手環住他的腰,腦袋頂著他的胸膛,再慢慢蹭到他頸窩處,嬌滴滴地討饒:“懷玉好表叔,求你老人家饒過人家這一回,人家再也不敢了……”嘴里發著嗲,心內卻是七上八下,他今日怒得厲害,不知這美人計管用不管用。 果然不管用。懷玉將她扒拉開,撩了下眼皮,慢慢道:“給我跪下?!甭曇舨⒉桓?,卻足以震懾人心,使人心生畏意。 青葉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心中害怕,不情不愿地慢慢跪了下去,先是屁股著地,兩條腿撇在屁股兩旁,還是半跪半坐。 懷玉便又喝一聲:“跪好!” 她慌忙跪直了身子,忽見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條鞭子,嚇了一大跳,忙喊:“云娘救命——夏西南救我——” 無人前來相救。她便急急膝行上前兩步,想著向他認個錯,說句軟話,說不定他就會饒過這一次。還未到他跟前,“啪”地一聲銳響,他手中的鞭子便甩了下來,堪堪打在她膝蓋前的地磚上,地磚被打出一條白色的痕跡,揚起一道嗆人的塵霧來。她一哆嗦,不敢再動,挺直了脊背跪好,雙手交疊放于膝蓋上,兩眼汪著淚水,要落不落的,抬眼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懷玉面沉如水,不去看她的臉,只低著頭把鞭子一圈一圈地繞到手掌上,咬牙慢慢問道:“侯小葉子,你可知錯???” 她小心不叫眼淚掉下來,好轉給他看,口中老老實實道:“我錯啦?!?/br> “錯在哪里?” “錯在出家前沒有知會你老人家一聲……” 懷玉冷笑,手手起鞭落,又是一聲鞭響,這鞭便甩到了她的身后去,鞭尾掃到她的鞋底,嚇得她慌忙往前撲,口中辯解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那山上時,看著天上的云朵,山上的樹,再看看那地上的落葉,身不由己地就想著一了百了,從此再不問紅塵事,這才想著要出家的……不怪我!是那山古怪!” 又嘻嘻笑了兩聲,諂媚道:“好表叔,千萬不要再生氣啦,若是氣壞了,過兩日可怎么去迎娶新娘子呢?便是我,過兩日還要去街上看表叔娶親呢?若是被打傷了,不能走動了,叫我怎么去看熱鬧?這千載難逢的熱鬧豈能錯過?” 懷玉抿起嘴角,目光漸冷,繼而化成千年寒潭,往外滲出絲絲寒意,手慢慢揚起,再重重甩下,這一鞭便結結實實地落到了她的腰上,饒是厚重冬衣穿了好幾層,一鞭下去還是刺痛不已。她尖聲嚷了一嗓子,一手去撓腰,一手去奪懷玉手中的鞭子,鞭子沒奪到,背上又挨了一鞭,比適才那一鞭還要痛。她嗚嗚嗚地痛哭出聲,雙手抱住腦袋,賭氣往地上一歪,也不跪了。懷玉抬腳勾住她的腰扒拉了一下,使她翻了個過趴在地上后,往她背上又狠抽了幾鞭方才停手。 青葉背上腰上火辣辣的一片痛,趴在地上傷心痛哭不已,衣裳穿得太多,行動便受了許多拘束,手撓不到痛處,難過得很。然而痛哭之后,心內反倒爽快了些,本來午飯只吃了幾口泡飯,肚子餓得不行,想起來找點東西吃,奈何無人來勸她,給她一個臺階下,她自己不好意思爬起來,只得繼續趴在地上僵著。懷玉在她身旁走來走去,一時叫人過來吩咐事情,一時叫夏西南端茶倒水送書信,竟是連看也不看趴在屋子中間的她一眼。 又嗚咽了許久,快要睡著時,云娘終于急急趕過來,把她從地上拉起來,苦笑道:“傻孩子,地面上多少涼?肚子貼著地面,若是著涼了怎么辦?”瞧見她衣裳的后背處被抽成條條縷縷,露出一團團的棉絮,本想責怪她幾句的,見狀便也說不出口了。怕她被傷著,撩起幾層衣裳瞧了一瞧,見她腰與背上條條紅痕交錯,雖不甚厲害,卻因為她肌膚雪白,襯得鞭痕愈紅,心里也是嚇了一大跳,暗暗怪懷玉太心狠。 青葉揉著眼角低聲埋怨道:“你怎么早不來?我都快要餓死了?!?/br> 云娘哭笑不得,氣惱道:“你倒好意思說我?你把我一條老命都快給嚇沒了!我的腳本來傷得不重,后來連滾加爬地下山去報信,這才傷得狠了,腫得跟饅頭似的!現在才從醫館回來!到了家,才把一身泥濘的衣衫換下,還沒來得及歇一口氣,喝一口水,聽聞你被打,趕緊來拉你的!”言罷,拎起褲腿給青葉看,果然腫得發亮,因上頭敷了一層藥,其狀慘不忍睹。青葉本想向她撒個嬌哭訴一番的,便也不好意思開口了。 云娘見她灰頭土臉的,又擔心留下她與懷玉在一處要吃虧被打,便瘸著腳將她帶到自己的廂房內,叫人燒水來給她洗頭洗臉。因她背上有傷,不能入浴,遂擰了手巾子給她擦了擦身。她大呼小叫,嬌聲嬌氣地嚷嚷背痛腰痛,云娘便苦笑:“你說與我聽無用,等下去說與殿下聽?!贝帐昂?,又找了些糕點給她充饑。 青葉披散著頭發正坐在云娘的床上吃喝時,夏西南送了跌打膏過來。因他見死不救,青葉對他十分不齒,哼了一聲,將他遞來的跌打膏一把奪過,猛地往門外一擲。 夏西南知她心中所想,苦笑道:“好姑娘哎,近來陛下圣體欠和,咱們殿下同二殿下被指派了去郊祀。南郊祭天,北郊祭地的,總之忙得腳不沾地,正忙亂著,忽聽你老人家要出家,殿下他氣得頭上冒煙,胡亂編了個由頭,將一堆爛攤子都交給了二殿下,自己忙忙的奔回來……明日還不知道怎么向陛下交差呢!總之殿下動怒,咱們是不敢往跟前湊的,姑娘莫怪?!?/br> 又暗暗嘀咕:“明知道殿下的性子,偏還要故意激怒他,若不是自己古怪嘴又壞,想來也不至于被打,倒好意思怪旁人……” 青葉訕訕笑了兩聲,嘴硬道:“我出我的家,他若是忙,不來找我就是了,橫豎他快要娶親成親了,還管我做什么?!?/br> 此話一出,云娘與夏西南同時變了臉色。青葉忽然也覺得無趣,遂住口,低頭喝她的茶水,兩顆眼淚不小心掉到茶碗里,一口喝掉了。 云娘訓她:“這些話今后不許再說第二回了!若是再叫我聽著,我頭一個要生你的氣!糊涂孩子,我問你,你說這些討人嫌的話到底對得起誰!”愈說愈來氣,紅著眼睛道,“糊涂孩子,枉我與殿下一片真心待你!” 青葉心內也是難過,輕聲道:“從此不說便是?!杯h住云娘的脖子,撅嘴往她臉上親了一口,柔聲道,“好云娘,你曉得我最是糊涂……若是我做錯了事,說錯了話,你打我罵我都成,只是千萬不要生我的氣?!?/br> 云娘果然高興,遂收了淚,說道:“這才是聽話的好孩子?!?/br> 待青葉吃完飯,云娘忽然想起她平日里哪怕吃了懷玉一點點的虧也要跑來告狀,說他的壞話,今日被狠抽了一頓鞭子,對此卻還未抱怨過一句,心里倒有些奇怪,于是問:“你不怪殿下抽你鞭子?” 青葉臉紅了紅,赧笑道:“其實我早料得到,若是被他捉住,依著他的性子,怕是不能輕易饒了我的……”又道,“云娘,你不曉得,我在庵堂里時,怕他找來,又怕他不找來;及至他找來了,我怕他責怪,又怕他不責怪……誰料竟被抽了這許多鞭子?!?/br> 說到后來,因心內甜喜悅,便一頭扎進云娘的懷里,羞羞答答道:“他早前也抽過我兩鞭子,只是沒今日這般狠……你沒看到,他抽我鞭子時好看死了,我雖然心里害怕,不知為何卻又有些高興,因此也生不起氣來?!?/br> 云娘不知作何感想,擰著眉毛呆愣半響,方才說了一聲:“愁人的傻孩子喲,你與殿下他……與他到底是怎么看對了眼的?你這樣怪!他那樣壞!真是愁人!” ☆、第91章 侯小葉子(二十八) 青葉只管吃喝,云娘又笑嘆:“你們若是一直這樣鬧下去,總有一日,我一條老命也要交代在你兩個手里?!?/br> 青葉吃飽喝足,頭發晾干,親自燒了幾個懷玉愛吃的小菜,熱上一壺酒,叫夏西南用托盤送去給懷玉。夏西南嘻嘻笑:“我看還是姑娘親自送去的好?!?/br> 青葉乜他一眼,轉而求云娘,云娘詫異:“我的腳都腫了你看不到?你為何不能親自送去?你不是非但不生氣,還覺得殿下生氣時好看么?我瞧殿下還在生著氣,你快去看看,好看得很吶!” 青葉掩嘴而笑:“你不懂,該搭的架子還是要搭的?!?/br> 云娘道:“大約是我沒嫁過人,因此猜不透你們這些奇奇怪怪的心思?!庇秩⌒λ?,“若是有人抽打我,我哪里還笑得出來?哪里還愿意煮飯燒菜給他吃?” 懷玉用罷晚飯也沒有過來找她回去,青葉的架子便有些搭不下去了,云娘不愿意收留她,便哄著叫她去自己的屋子內歇息。她不情不愿地挪進自己的屋子,懷玉已洗漱好上了床,見她入內,也只撩了下眼皮,并不搭理她。 青葉小心翼翼地脫了鞋子,把自己與他的鞋子都擺齊放好,慢騰騰地爬上了床,這回不待他發話,便自覺爬到床腳處,挨著他的腳趴下睡了。許久,見他不作聲,便將他的一條腿攬在懷里,身子緊緊地貼著人家的腿,臉還親熱地在人家的腿毛上蹭了蹭。 他還是不言不動,她心滿意足,這一日累得厲害,不出片刻,打著小呼嚕睡去了。 才睡著沒多久,一只溫熱的手掌從背后的衣裳內伸進來,在她的傷背上輕輕揉按,頃刻間,背上一片清涼,肌膚上隱隱的痛與熱便被鎮了下去。她將頭埋在枕頭上,舒服的哼哼了兩聲,還偷偷地掉了幾顆眼淚,臉又在他腿上蹭了蹭,想著等他為她上好藥便鉆到他那頭去,跟他說自己并不想給他添麻煩使他煩心的;雖然覺得自己與佛祖有緣,但為了他,也就勉為其難地不再考慮出家一事了。 誰料他給她背上涂好跌打膏后,竟然撩起她寢衣的下擺,在上擦了把手。她傻了眼,這是她才上身頭一回的新衣裳,他竟然用來擦手?而且還是在把她一身新棉衣抽打成破爛布條之后?氣得她心中柔情轉眼間便蕩然無存,惱怒之下,還伸頭往他腿上咬了一嘴腿毛,將他的腿一把推開,咬牙恨恨睡了。 次日清晨,懷玉起了個大早,用罷早飯后帶著夏西南出門,青葉披頭散發地跟出來相送。懷玉大步流星在前,青葉一路小跑,屁顛屁顛地跟在后頭。云娘不知道他二人到底言和了沒有,遂偷偷躲在院中這里擦擦,那里抹抹,豎著耳朵偷聽看他二人的動靜。 到得院門處,懷玉抬了抬下巴,沖著青葉道:“回去!” 青葉斂身行了個禮,面上帶笑,恭敬應道:“是。殿下慢走?!?/br> 懷玉本已負手走出幾步,忽又轉身回來,抬起眼皮,慢慢問道:“忘了問姑娘一聲,不知姑娘今日有何打算,可要去哪里?若是出門,我叫人備好車馬?!?/br> 青葉慌忙擺手:“哪里也不去!也不會再提出家二字了,殿下請放心!” 懷玉冷笑:“若是再敢呢?” 青葉答:“再敢提出家二字,兩條腿打斷便是,打斷也不敢有怨言?!?/br> “哦,”懷玉摸了摸下巴,瞇著眼睛看她,“答應的倒爽快,當我適才說的話是玩笑?” 青葉狗腿子似的表忠心:“……當,當然不是??蛇€要我再背那段話與你聽?我,我生是你的人——” 懷玉趕緊轉過臉去,擺手叫她住口,狠狠瞪了捂嘴偷笑的夏西南一眼,輕輕咳嗽一聲,回過頭來喝斥她道:“曉得了,待下回來再考問你!外頭冷,給我回去!” 青葉被抽了一頓鞭子后,在家安生了好兩日,雖然懷玉沒有再來過,夏西南卻抽空來過幾回,每回都帶來不知哪里搜羅來的奇巧小玩意兒及首飾珠寶等,青葉無不笑嘻嘻地收下藏好。 白日里無事時,她便隨了云娘做做針線,燒些費工夫的吃食來給院子里的幾個人吃。高興時蹦蹦跳跳,與人說說笑笑,安靜下來時則偷偷地吁氣,站在院子里久久地看天,看樹,看云,不知腦子里想些什么。 云娘雖不大懂,卻也曉得她大約是有心事,她所憂慮的不外乎懷玉娶親一事。云娘思忖著她即便有些難過擔憂也是人之常情,待過一陣子自會想通,但一見她偷偷嘆氣時,還是心疼不已,嘀咕了幾回“情這一字,真是害人不淺”,于是就慶幸起自己的終生未嫁來。 三十日一大早,褚夫人果然派人來接,云娘為青葉梳洗妝扮了一番,一同坐車去了褚府。褚府門口車馬停了許多,府內有客人穿梭來往,看著倒也熱鬧。青葉被云娘及褚府的使女扶著胳膊由角門進了府,褚夫人早候在里面,見她過來,忙迎上前來,將她引入內宅坐著。 不一時,褚家的親戚女眷三三兩兩地來到,見了青葉,全都圍上前來,一一見禮,親親熱熱地攀扯問話,青葉也都含笑作答,又收了好些見面禮。 褚家酒席倒也擺了兩三桌。外頭自有褚良宴招呼男客,青葉并不用露面,只是陪同褚夫人及一堆親戚女眷說說話,在內宅吃了一場酒席罷了。今日大表姐二表姐也在,她兩個一見著青葉便上來一把抱住,玩笑話說了許多,青葉倒也高興。 悄悄盼了許久,懷玉卻始終沒來。褚夫人看出她的心思,遂悄悄與她道:“殿下已送了信來,今日褚府宴客,他卻不太好露面,只吩咐等傍晚再把你悄悄地送回去?!眹@了一口氣,又道,“殿下待你真是沒的說,如今太子的病時好時壞,東宮諸人及太醫都曉得是不好了,卻無人敢說,每日里只喂他參湯吊命……貴妃日夜抄經,也得了一場風寒,殿下為此忙前忙后,卻還惦記你的事情……” 青葉聽得小心兒突突亂跳,什么太子也罷貴妃也好,她聽也沒聽說過,因此不明白這些人與懷玉忙碌有什么關系;更不明白褚夫人為何對宮中之事了如指掌,而自己跟了他許久,卻從不知曉這些亂糟糟的事情。想想也真是慚愧,真是如他所說,自己成日里只曉得吃與睡。轉念又想,既然幫不上什么忙,索性不去想不去問,萬事聽他安排便好,自己不給他添亂,便是幫他的忙了。思及此,遂心安理得地吃吃喝喝,與褚家親戚女眷說說笑笑,如此這般,消磨了大半日。 宴會罷,待一眾親友走后,褚府方才悄悄把她送回青柳胡同,為的是不能叫人知曉褚家小姐另居別處?;亓思?,青葉理好收到的禮物,一一歸置好后,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卸下頭上的釵環,端了清水與飯食去喂貓。因一顆心起起伏伏的總放不下來,見天還未黑透,便去了醬菜鋪玩耍,在鋪子門口坐了好大一會兒才稍稍好過了些。 宋掌柜出來欲要找她說話,她趕緊起身走了。途經食府門口,見那一老一少乞丐也在,還是老規矩,無視年老的,給了年輕的那個一把銀子。 伙計瞧見她,出來招呼,青葉想想懷玉今日怕也是不會來了,回去也是無事,于是隨了伙計進了食府。才上了兩階樓梯,聽見身后伙計招呼:“王公子,樓上請——” 回頭一看,果然是王春樹。他今日腳步卻有些虛浮,及至走近前來,再一看,他眼角及兩頰已然紅透,顯然是飲過了酒來的。青葉便向他點了點頭,心道真是奇怪,怎么這個人飲過了酒也還要來,近來每回一來必然能遇見他,他難道把這飯館當成家了么? 上了二樓,各人在各人的老位子坐定,又要了各自愛吃的菜食。青葉正在喝她的鐵觀音,他卻又拎著酒壺自說自話地坐了過來,道:“如今已是寒冬臘月了,魚膾再美味,但終究是生冷寒涼之物,吃多了對身子不好,姑娘還是少吃些的好?!?/br> 他這句話說得真心實意,但語調卻太過親熱隨便了些,青葉只覺得尷尬,胡亂笑應道:“知道了,下回少吃便是?!庇謫査?,“你不是已經吃過了酒么?為何還要過來?” 王春樹哈哈笑了一聲:“今日告了假,在旁人家喝了大半日的酒,飯沒能好好吃。從人家家里告辭出來時覺得肚餓,便拐個彎,到這里來用些正經飯食?!?/br> 青葉看了看他手里的酒壺,但笑不語。王春樹哂笑:“近來飲酒的確有些多了……” 二人的菜陸續端上來,王春樹招呼伙計道:“我的菜端到這里來罷?!?/br> 于是青葉與他各占了一半的桌面,她吃她的飯菜,他喝他的酒。他還是照舊,飯菜幾乎不動,只喝酒。 青葉暗暗發愁,心道這飯館決計是不能再來了,回回都能遇著眼前這人,且他言談舉止愈來愈親熱,愈來愈隨意,若是叫懷玉哪一日闖進來看見她與旁人同桌吃飯,只怕到時便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他那人最會捕風捉影,而她還有前科在,許多把柄都捏在他手里,又才被抽打過,背上的傷痕也才消去,若是被他給看到,到時給她來個禁足都還是輕的。唉。 說來說去,都怪自己散漫慣了,說起來,天底下哪有正經人家的女子成日里來飯館吃飯的?唉。 她這里正默默發著愁,王春樹突然開口說道:“我今日聽說了一樁奇事?!?/br> 青葉頭也不抬,哦了一聲。他說道:“是我恩師家中的事?!?/br> 青葉哦了一聲,也不抬頭。他又道:“我今日便是在恩師府中吃的酒席……話說恩師他老人家近日忽然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兒,且那位小姐的生日與姑娘相近,也是在余姚長大,因此我便想將這奇事也說與你聽聽?!?/br> 青葉猛地抬頭,眼中驚疑不定:“你恩師是誰?” ☆、第92章 侯小葉子(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