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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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確實是他要找的那個人吧。 他從這里能看清他的樣子,還是死時候那個年紀,人死后魂魄的模樣就會停留在死的那一瞬間,所以他額頭高度的位置上還有個貫穿腦后的小洞,在不停淌著血——這是他的死因,是被槍斃時留下的。 其實比起大多數魂魄,少年的模樣已經算很干凈很好看了,這里有很多死得奇奇怪怪的鬼,什么上吊死的,摔到腦漿迸裂而死的……要更嚇人。 更惡心的場面應麟都見過,但是看著那個流血的洞,他卻突然覺得害怕,好像有很多事情都不像他想象的那樣簡單,有些人……真到了需要面對的時候,會令人生出想要逃避的心。 應麟最終還是走過去,少年頭發亂蓬蓬的,有一半遮住眼睛,但是他唇角翹著,眼睛隔著劉海從往奈何橋遠處眺望,情緒竟然不是負面的,反而充滿……期待? 奈何橋頭是離人間最近的地方,任何一個死去的靈魂都要經過這里來到地府,這也是地府中所有的靈魂所能到達的極限,再往前走他們就走不動了,除非投胎,不然是不可能離開這里的。 應麟想叫他一聲,張了張嘴不知道怎么開口,他看見對方身上有傷,不過因為是到地府之后才造成的傷痕,所以已經愈合得差不多,只剩下一道道印記。有雷擊過后的痕跡,也有火灼燒的痕跡,可想對方在地府中是經歷過什么樣的酷刑才令他如此傷痕累累。 但是他現在幾乎衣不蔽體,可能也是受刑時衣服被撕破了。 應麟早就想到了,這家伙在人間沒有親人,按照他的為人,更不會有朋友,根本不會有人給他燒紙,所以到了地府之后他就一直穿這一身衣服。 應麟猶豫許久,最終還是開口:“你……你在做什么?” 對方沒有理會他,只抱著奈何橋的橋柱蹲在那里,樣子像是蜷縮,應麟突然想到一種說法,長時間被捆縛施加疼痛,受刑者會產生身體上的記憶,他們的姿勢也會變成被束縛時候最舒適的姿勢,下意識里就會變成那個樣子。 但是他為什么會對他的話毫無反應,難道魂魄無法聽到外界的聲音嗎? 應麟收了身上的神光,伸出手在少年肩膀上拍一下,企圖引起他的注意。 少年長長的睫毛輕輕忽閃兩下,終于轉過頭來看向他,這時才發現對方的存在。他第一個反應是害怕,眼神雖然還很迷茫,眼底已經涌上恐懼。 ——這家伙過得不怎么好啊。 ——不過被壓進十八層的魂魄,會過得有多好。 剛剛那群人追著他說要捉拿要犯,這么說,這家伙是逃出來的?怎么會呢,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他怎么會還在受刑,應該早就去投胎了。 應麟心里有一絲起伏,臉上還是面無表情,他看著少年重復問道:“你在做什么?” 他大概還是害怕的,也敏銳地感覺到應麟的強大,所以根本沒有辦法反抗對方的問話。蒼白干枯的嘴唇輕輕張了張,發出一個嘶啞的音符:“不……” 應麟這才發現,他喉結上也有一個暗色的痕跡,順著那個痕跡查找,便能發現透過脖頸,在頸后相對的位置也有一個不規則的圓形——他的喉嚨被鐵絲插過,或者連舌頭都被鐵鉤鉤出來過吧。應麟再次掃視他的身體,發現對方身上還有幾處淺紅色的沒有愈合的傷口,像是新添的傷。他突然很生氣——地府是怎么辦事的,明明該早就放走的魂魄還被拘在這里,看來他要找判官好好聊聊,還不知道這些年那幾個老糊涂辦了多少冤假錯案。 應麟在他面前蹲下身,少年的視線由仰視變成平視,應麟猶豫了一下,試探著握住他的手,見對方沒有掙扎,這才慢慢握緊。 “能告訴我你在做什么嗎?” 大概從來沒有人再這樣與他親近,少年產生想跟應麟交流的情緒,但是他很久沒有開口了,也有很多年再也不曾與人交談,好像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少年不抗拒說話,只是忘了怎么說,他張開嘴發出“啊”的一聲。 少年試了幾次,都沒有辦法完整地說出幾個字,應麟沒有不耐煩,他自己倒是急躁起來。 “一個字一個字來,慢慢說?!?/br> 死亡時間太久的魂魄會失去一部分做人的感覺,比如味覺、嗅覺,再接著,漸漸地失去記憶、聲音、聽覺……其實只要時間夠長,他們不需要喝孟婆湯,時間能夠帶走他們所有的東西。 對于魂魄來說,失去才是常態,若有哪個魂魄仍留著執念,那它將變成厲鬼。 “不……” 應麟點點頭:“不?” 少年想了想,繼續道:“不記得……” 應麟有心理準備,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感覺不舒服。 ——他不記得,那應該連自己也不記得了吧。畢竟過去這么久,他又受了這么多刑。 “不記得在這里做什么嗎?” 少年沒回答,低著頭看向兩個人交握的手,他的手又瘦又蒼白,像雞爪子似的被應麟握在掌心,這讓少年不自在地在他手心握了幾下。應麟發現他的小動作,忍不住輕輕抿了抿唇角,好像被逗笑了。 “好好想想,也許可以想起來?!?/br> ——也許并不是地府的過錯吧,如果是他自己受不住刑罰,從十八層逃出來的呢?奈何橋在最上面一層,要到這里來必須離開十八層,這種行為相當于越獄了。然后被不斷抓回去加刑,也是有可能的。 少年也許被鼓勵到了,他垂著頭閉上眼睛,做出一個回想的表情:“等……” 應麟的瞳孔微微緊縮。 少年皺起眉,面上露出痛苦之色:“等人?!?/br> 應麟不由自主地吞咽一下,喉結在頸項正中快速地上下滑動,他不敢問“你在等誰”,或者“誰跟你有約”。應麟又不是傻子,那個答案呼之欲出。只不過他真是到死都沒變啊,臨死的時候自顧自通知他,讓他來看他被執行死刑,如今又自顧自決定在這里等……應麟突然很生氣,不知道是在氣他自作主張還是在氣什么。 他突然握緊少年的手,冷冷問道:“你怎么知道要等的人會來?!?/br> 少年睜開眼睛,面上露出迷茫,隨后無措地,用力把手抽回來。 這好像是一個觸發信號,應麟豁然站起身往前邁了一步,幾乎把少年從橋上擠下去。他的動作將少年嚇了一跳,對方像只猴子一樣嗖一下竄出去老遠,然后警惕地看著他。 應麟望著對方身后代表陰陽界限的水紅色結界,對他伸出手:“回來,你想死嗎?!?/br> 少年輕撇一下嘴角,表情非常不屑,他轉過身用后腦勺對著應麟,倔強的背影好像在說——爺懶得理你,快滾。 一個人到底怎樣才算沒變?如果這個人忘記了所有關于他的記憶,所有與他在一起的感覺,他還是那個人嗎?應麟輕輕收起手指,掌心里空空的,冰涼的溫度讓他沒有實感。 他走過去拎著少年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提起來,重新抓住他蒼白的爪子:“我的話還沒問完,給我過來?!?/br> 少年很不配合,一路掙扎,仍被應麟一路連拖帶拽著拉到橋中央,應麟輕輕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在橋上,少年就沒有辦法再掙扎了——兩邊實力差距太大,他只能聽從命令。 應麟蹲在他旁邊看著他,他的眼神非常冷,這種事情應麟自己也控制不住,作為監察之神,沒有冷酷無情的形象會很麻煩,所以他問話就像逼供——盡管這并不是應麟的本意。 “你還記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么?” 少年見反抗無效,好久才撇著嘴不情不愿地搖搖頭。 應麟捏捏他的手,輕聲問道:“那你記得我是誰么?” 少年臉上鄙視的表情很明顯:“你以為……你……是誰?!?/br> ——你是誰管我什么事,爺根本沒有必要認識你。 應麟想,如果他說話利索,可能會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這樣說。他居然被自己想象到的場景氣了一下,威嚴的眸子微微瞇起:“但是我知道你是誰?!?/br> “我……是誰?” “憑什么告訴你?!?/br> “……” 應麟說完不再理會他,直接撒了他的手站起身往奈何橋另一頭走,少年愣愣地坐了一會兒,骨碌一下從地上爬起來朝應麟跑去,只不過他跑了兩步又停下,回頭望了奈何橋頭一眼,又望了應麟的背影一眼,終于下定決心,朝應麟跑過去。 應麟不急不緩地往前走,少年的腳步聲沒有他那么穩重,卻緊緊跟在他身后,應麟有時候故意慢下來,跟著的人也會慢下來,保持距離,仿佛害怕他會突然回過頭揍他。 可能因為跟在應麟身后,往日里到處可見的鬼差居然沒有出現,少年漸漸放下心,有意識地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再拐過一個彎時,少年終于跟了上來,他伸手抓住應麟的手腕,拽著他停下。 應麟心里覺得好笑,卻仍舊板著臉,面無表情地說:“跟著我做什么?” 少年看看應麟,又看看遠處,指著那邊宏大的建筑物糾結道:“不能去?!?/br> “為什么?” “很……很厲害的,不能過去?!?/br> 他指的地方是閻王殿,像少年這等魂魄是沒有資格靠近的。他還記得有一次逃跑的時候,慌不擇路,跑進了一棟建筑,馬上就被狠狠扔了出去,緊接著一群鬼一擁而上把他抓了起來。 那次受罰很重,什么萬鬼噬心,千刀萬剮……總之十八層的刑罰又給他挨個來了一遍,所以記憶尤新。 應麟低頭看向少年拉住他的手,突然想摸摸他的腦袋,告訴他不用害怕,好在他忍住了。 他有點刁難地說:“你記起來我是誰,或者記起來自己是誰,我就不過去?!?/br> 少年看了他一會兒,失望地松開手,對他做一個“祝你平安”的表情揮揮手。 應麟:“……” 應麟在路邊一塊石頭上坐下來,然后拍拍自己旁邊:“過來?!?/br> 少年這次乖乖地跑過去。 “你喝過孟婆湯嗎?” 對方搖搖頭:“你知道……我是誰,你可以直接告訴我?!睘槭裁匆欢ㄒ约合肫饋?,如果能想起來,他幾十年前就想起來了,還用等到現在? 嗯,沒喝過孟婆湯,不知道刺激一下,會不會恢復記憶。 “好吧,你上輩子叫姚晉?!?/br> 他的話一說完,少年的眼睛就亮了,大概名字是困擾他很久的一件事。他剛來這里的時候什么都記得,包括自己的名字,上一輩子經歷的事情,還有,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但是受了太多刑罰,這里的鬼又特別懂,每次都把他弄得特別疼,會挺不住昏過去,昏過去再醒來就會忘記一點東西。一次一次,忘掉的東西越來越多,能記住的東西卻越來越少。 再到后來,只剩下在奈何橋頭等人這一點,成了他唯一的記憶。 有鬼私下里勸說過他,讓他挺過這一段,不要再逃跑,就可以得到輪回轉世的機會。但是他不太愿意那樣做,一點點忘記是很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他能意識到自己在忘記。 姚晉牢牢記住他唯一的記憶,為了在沒有盡頭的刑罰中記住,姚晉想方設法地逃走——這一點他不會忘掉的,因為每次都會被抓回去。但是他潛意識里非常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醒來,連自己為什么逃跑都忘了。 但是現在他又知道了一條關于自己的重要的事,原來他叫姚晉。 他眼里終于帶上笑,仔仔細細將應麟打量一遍——他好像并沒有騙人,那他應該就是叫姚晉吧。 應麟按了他亂蓬蓬的腦袋一下:“高興嗎?” 姚晉點點頭:“你還知道什么?” “等價交換,你該想起來關于我的事情,我才能告訴你?!睉胝f完又惡劣地補充道:“你想起來一件,我就告訴你一件?!?/br> 姚晉雖然沒有記憶,但是神志恢復了不少,他仔細想了想,說道:“我要等的人……是你嗎?” 應麟心頭猛地一跳,突然覺得……他好像給自己挖了個坑。 姚晉見他不說話,狡黠地勾起唇角:“我說對了?!?/br> 他自信地用了陳述句,應麟吃癟的樣子令他很開心。 “該我了。你是誰?我為什么等你?” 應麟心里嘆口氣:“你猜出來一個問題,我只能回答一個問題?!?/br> “好吧,那換一個……我們之間有什么約定?” 姚晉很聰明,問這樣的問題,能夠獲得更多的信息。但是應麟不可控制地難過了,不是像上次一樣那么模糊的感情,他這次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情緒。 他想說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約定,而他的等待……也只不過是自作多情地等而已。如果他不來怎么辦,他要這樣等下去嗎?因為按照自己的性格,若非心血來潮,是萬萬不可能到這種地方來的,更不會想要來找他,他不該這么自信…… 應麟突然明白了,自己剛剛生氣根本不是因為姚晉自作主張的等待,而是因為……他真的沒有對他承諾過什么。他無法衡量自己與姚晉之間的關系,或許清清爽爽,凡人和神……這幾個字就可以總結他們之間的關系。應麟生氣正是因為當姚晉問“我們之間有什么約定”的時候,他不能說出一個會令對方開心的答案。 姚晉見他許久沒有說話,不由地把臉湊上去:“喂,你是聾嗎?” ——“喂,你是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