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不能夠罷,這你都不知?他娘子有了身孕,昨兒個才興沖沖遞了帖子來!許是樂昏了頭,你去問問?” 何漾聽見這消息,也跟著舒展了眉頭:“沒成想,我們三個里,他竟是第一個做爹的。你的喜酒何時能喝上?” 鮑小龍摸了摸后腦勺,頗為羞赧道:“已經定了明年夏天,屆時請貴府闔家賞臉啊?!?/br> “這是自然,我定去吃你這頓好酒,恐怕你到時還會心疼呢!” 兩人又細碎說了許多小時候的趣事,時光仿佛流轉到十多年前,有個蟬鳴陣陣的午后,三個稚童手拿小木劍,繞著一棵老槐樹嬉笑追鬧。 蘇敬文跑了兩回何家,都撲了空,何漾如今領了職,白日里要在外頭辦差,他又去衙門里找一回,依舊沒尋著人。便把鮑小龍叫了出來,有些撒氣道:“罷了罷了,他如今貴人事忙,我也不叨擾他,今兒個晚上,你一定替我把人帶到!” 至晚間時,何漾依舊沒露面,鮑小龍愧疚地笑了笑,覷著蘇敬文臉色不好,也不敢玩笑。夏顏跟在鮑小龍身后,笑吟吟遞了個錦盒過去:“我家大郎如今人還在外縣,一時趕不回來,我代他來好好賠罪呢?!?/br> 蘇敬文見了夏顏,臉上神色稍霽,又有些不自然道:“罷了,我同他多年兄弟,也不至于為這小事別扭?!碑斚伦屟诀甙严念侇I入內室去。 雷彩琴站在堂屋中央,指揮丫鬟們擺物件上菜品,見了夏顏入內,殷勤迎了上去:“何家meimei來了?我這兒還亂糟糟的,你別嫌棄。今兒個女眷不多,咱們姐妹幾個也可吃得盡興!” 夏顏笑著點頭,把手里的一個彩紋布兜送過去:“我這兒沒甚拿得出手的,這些小衫小鞋想來總能得用?!?/br> 雷彩琴眉眼一飛,接過袋子打開一瞧,嘖嘖贊嘆道:“我早就想去你那鋪子里逛逛了,偏平日里不得閑?!?/br> “這好辦,我讓伙計把畫冊子送來,你若有看得上的,就知會一聲,不兩日就能做好了?!?/br> “那敢情好,上回你替知州夫人做的那件麒麟披掛,可不叫人贊嘆了百十來回了!” 雷彩琴拉著夏顏坐到羅漢床上,又親自替她剝了橘子,jiejiemeimei親熱相稱,兩人盡說了些胭脂衣裳的話兒,直到其他女眷入席才罷。 這還是夏顏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踏入貴婦們的社交圈,自然成了眾人感興趣的對象,三五杯酒水敬下去,臉上就起了紅暈。 “這酒還是御前大監帶來給我家老爺子嘗的,他老人家不愛這口軟綿的,就給了我們婦人喝。你們可別小瞧了它,這后勁兒可綿長,”雷彩琴伸手,替夏顏擋下一杯,“你們也放過何家meimei罷,她小小兒如何禁得這樣灌?!?/br> 夏顏確實覺得有些頭昏腦漲了,當下告了罪,讓小丫鬟領她去出恭??偹汶x了熏香悶熱的屋子,她走到外面深吸一口氣,才覺出暢快。交際應酬確實不是她的強項,光是帶著假笑奉承就夠人遭罪的了。 一時也不想回去,便問小丫鬟找了個客房小憩,打開窗戶迎風而立,聽著隔壁觥籌交錯碰杯聲,伴隨著假情假意笑語,有一瞬間恍惚,那里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常言道,莫欺少年窮,果然不假,誰成想這何家小子還有這鴻運呢?!币粙D人放下銀箸說道。 “咱們這地界兒多少年也沒出個欽點的老爺,如今這段已成佳話,連外頭的戲文都在說呢?!?/br> “哎哎哎,這些村言俗語你也愛聽?雷meimei在這兒,你說這話可不是惹人不快!” 里面有一瞬間靜謐,雷彩琴脆亮亮的聲音又適時響起:“嗨,這值當什么!伴君如伴虎,圣意本就難測?!?/br> 后廊上走來兩個端菜的小丫鬟,把食盒遞進去就站外面等傳菜,一時閑來無事,也湊著頭咬耳朵:“那個沒在席上的,就是歡顏的老板?” “可不就是她,如今家里發達了,連眼里都沒人了呢。不過是個暴發戶,連給咱府上提鞋都不配!” “快別說這些,你不記得奶奶的囑咐了,萬不可得罪了客人?!?/br> “這有甚么,誰還怕她?就連她哥哥的官位,原本也該是我們少爺的呢!” “這又是怎么說的,你莫不是糊涂了!圣上欽定的還有假?” “嘖,咱們少爺那些日子忙前忙后,接濟災民,吃了多少苦?到頭來好名聲卻成了何家的了!我還聽說,家里早就預備給少爺疏通個捐班縣丞,卻沒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br> 夏顏津津有味地聽著,這樣的說辭倒也新鮮,當下有心作弄這兩個丫頭,便扒在窗框上清了清嗓子。另一邊突然安靜下來,那兩個丫頭勾頭往外一看,就見到笑嘻嘻的夏顏,頓時嚇得花容失色,身子僵僵的,連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了。 對她們眨了眨眼睛,就關上了窗戶,整理好衣衫,又到隔壁赴宴。里頭的婦人俱都有些尷尬,夏顏方才那一嗓子不低,這邊怕是也都聽見了。 摸黑回到了家,何大林已經歇下了,何漾卻還未回來。夏顏一時也睡不著,便取出畫具,點了燈臨窗作畫。飲了幾杯小酒,果然靈感不斷,夏顏一邊勾線描彩,一邊猜測著何漾現在到哪兒了。 昨兒晚上回來時,就瞧見他臉色不好,追著問了幾回,才弄清原委。 官大一級壓死人,尤其還得罪了頂頭上司,這以后的日子自然艱難。這些道理何漾也都知曉,可即便再萬般謹慎,也有算漏的時候。 上任第一天,領的第一件差事,就出了差錯。 第47章 表白 雷縣令撥給何漾九萬貫鈔買牛,一文也不少。 縣志上記錄著每頭牛值三百貫,一字也不錯。 可那是三年前的價兒。 如今寶鈔貶值嚴重,誰也不敢在手里久留,甚至有那商家見著這薄薄一張紙,臉色就不美了。三年前一貫鈔能買兩石粳米,到今天連一石粟谷也買不起了。拿三百貫去買牛,直把牲口行的伙計笑掉了大牙。 這樣的冤屈也沒處訴說,若是報到雷縣令跟前,少不得還要怪罪他不會講價。 何漾心知事情緊急,須盡快把手里的寶鈔花出去??扇チ藘商庡X莊,掌柜的都說收不了這么大數目,凡是超過五千貫的寶鈔,就不肯換銀了。何漾無法,只得先換五千,其余再尋別的法子。本縣不成,就得立刻動身去臨縣,跑了一天路,也只零零總總換下三萬貫。 剩下的缺口,總得想法子補上。 月亮鉆到云層里,黑暗暗的不見一絲光亮。 何漾是坐船回來的,船艙里烏央央堆滿了麻袋,碼頭上的更夫接了錢來報信,本已歇下的何大林又忍困爬起,披了件薄衫就小跑奔來。夏顏聽了信,也跟在后頭,手里的鑰匙串發出叮當響。 “作甚要拿小倉庫的鑰匙?”更深露重,夏顏一路跑來,只覺著胸口又澀又痛。 “先借你倉庫一用,把幾袋糧食放進去?!币股锟床磺灞砬?,可他的聲音卻顯露出疲憊。 夏顏有些心疼,走到他身邊,把鑰匙塞進他手里,又捏捏他的手指,以示安慰。 今年是災年,每石谷子要五百文錢,換成寶鈔則需十貫,糧油鋪的掌柜也只肯賣給他一百石。這點子消耗,猶如杯水車薪。 何漾一夜也沒睡踏實了,連恍恍惚惚的夢里,都是成山的寶鈔朝他砸來。 第二日天未亮,就沒了睡意,起了半截身子,把胳膊放在腦袋后,倚在床頭思考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