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節
“二龍。這不像你?!蔽艺f。 “人都是要長大的?!倍堃贿呎f,一邊帶著我穿過走廊,順著樓梯來到地下一層,這里有個標準的游泳池。偌大的水面空無一人,里面透出盈盈的光芒,水面照的波光粼粼。 “鳥叔在那?!倍堉噶艘幌?。 在游泳池的東側,有一把閑散的沙灘椅,上面坐著一個大約六十來歲的胖子。這胖子穿著睡衣,腳上拖拉著拖鞋,拿著一份報紙,優哉游哉地看著。 我一看就緊張起來,果然是鳥叔。 鳥叔看到我們,放下報紙打招呼:“二龍,來,來。聽說你帶來了新朋友?!?/br> 鳥叔本人是在京城長大的,應該說一口地地道道的京片子,可他偏偏學了一嘴老父親的家鄉方言。還不怎么地道,是帶有方言味的普通話。 我恭恭敬敬打招呼:“鳥先生?!?/br> “我歲數比你們大,叫鳥叔就行。不用這么見外,叫什么先生?!兵B叔說:“你是齊震三?” 我點點頭。 “你們八家將我聽二龍說過,不錯,都是漢子,經歷還很傳奇?!兵B叔說。 我和人家根本對不上話,只能老老實實在旁邊站著。 鳥叔道:“小齊,哪里人?北方人?” 我趕緊回答是。 鳥叔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說:“你到過黃河沒有?” 我遲疑一下,心想高人果然天馬行空,怎么天上一腳地下一腳,我說:“我小時候長大的村子在黃河一條支流的邊上。大黃河沒怎么見過,只是有一些單薄的印象?!?/br> 鳥叔點點頭:“很多年前,那時候還是紅色浪潮時期,我輟學在家。閑著沒事,跟著他們滿世界去串聯。有一次火車停在黃河邊上,風景特別美,我中途下了車,一個人來到黃河邊,看到一個老頭正在往河里放木頭?!?/br> 他頓了頓說:“我聽這位老頭說。解放前黃河上游是沒有路的,伐木者只能利用黃河輸送原木。黃河峽谷有些地方特窄,林立礁石,有時原木會被卡住,擋住后面漂下的木頭,越堆越多,最后在峽谷中架成山一樣的木垛,封住整個水道,使木材運輸中斷。為了打通水道,得請出最好的老把式?!?/br> 我和二龍聽愣了,我情不自禁問道:“然后呢?” “老把式要做的是從木垛錯亂交織的千百根木頭中找出一根關鍵的木頭,整個木垛的‘支點’。有時要好久才能找到。但只要能找到那個‘支點’并把它砍斷,整個木垛就會轟然倒塌,一瀉千里,水道也就暢行無阻了?!兵B叔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齊震三。你知道我說的這番話是什么意思嗎?” 我沉默片刻說道:“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這堆木頭里的‘支點’?!?/br> “你還算有悟性?!兵B叔說:“‘支點’木頭和其他的木頭沒有任何區別,唯一的區別就是它恰好所在的位置?!?/br> 鳥叔的這番理論和解南華的棋子說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嘆口氣:“鳥叔,既然我來到京里,就做好了思想準備?!?/br> 鳥叔點點頭:“有許多事是你們不知道的。如今南北派修行者齊聚京城,各自站隊,矛盾對立,情勢一觸即發。任何一派輸了,可能面對的就是滅頂之災。我知道你們八家將的宗旨,所謂‘君子不黨’,只做普度眾生的活兒,絕不參與進朝中事。但你們想過沒有,廟堂也即是江湖,在這里的每個決策都會影響天下大勢。什么是普度眾生?掃掃大街擦擦窗戶扶扶老奶奶過馬路。那只是小道,真正的大道在于天下之勢,一念之間便能拯救蒼生?!?/br> 鳥叔說話鏗鏘,用的還是方言,聽得我熱血飛揚。 鳥叔嘆口氣:“你既然能來到這里。說明你還是選擇了正確的位置。齊震三你記住,你幫的不是我,我也不需要你來幫。你幫的是黎民百姓,幫的是蒼生!” 說完這些,他站起來:“二龍,帶齊震三去休息休息,明天松葉先生會來做占卜未來的法事,到時候有什么話再說?!?/br> 他沒有多余廢話,徑直走了。 等鳥叔不見了蹤影,這里只有我和二龍。我抹了把汗:“鳥叔的氣場真足啊?!?/br> “那是。出來見見世面也是好的,要不然總是呆在一畝三分地,眼界永遠也開闊不了?!倍埖?。 “聽鳥叔這番話,我怎么有種錯覺,我覺得自己是古代的荊軻呢?!蔽艺f。 二龍倒是很嚴肅,他看著我:“齊震三,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有一天,你會不會為某種理念或是信仰而獻身?!?/br> 我嚇了一跳:“你不是說真的吧?!?/br> 二龍淡淡笑:“你別緊張,我就是問問,你怕不怕死?!?/br> “死嘛,誰都怕?!蔽艺f:“但人生自古誰無死呢,不是怕能躲過去的,最起碼也要死的有價值?!?/br> “你有這番話就很不錯了?!倍埖溃骸拔磥碇抡l也說不清?!?/br> 他帶著我出了地下一層的游泳池,領著我在會所轉轉。告訴我這里以前清代王府,三進的四合院,假山園林曲徑通幽,雕梁畫棟古色古香。院門外即是后海,冬天來這里能看到冰面上覆蓋的白雪。 他給我安排了房間,在這里住下。 這里非常安寧,取了個鬧中有靜的意境。在四合院里,推窗外面就是院子,除了我好像沒有其他人。 半夜我被噩夢魘住了,做著離奇古怪的噩夢,正咬牙切齒睡覺的時候,忽然聽到院子里有聲音。 我一骨碌爬起來,拉開窗簾,順著玻璃往外看。 院子里站著一個人,背身而立,身材很瘦如刀削斧砍,他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袍大褂,又不像中國風格,極似日本古代祭祀的衣服。 我渾身打了個寒戰。神識之境中,我在伊賀谷盒子的法器里見過兩個人跳著古怪的舞蹈,他們穿的就是這樣的衣服。 我趕忙披了衣服下床,蹬上鞋推開門走到外面。 外面很冷,我抬頭看天,居然黑到深邃,幾乎什么都看不到。 我猛然醒悟,難道還是在夢里。 這時,那人轉過身看我。我嚇了一大跳,全身像是感冒一樣難受。他戴著一個紅色的鬼臉,十分可怖,和神識之境中見到的一模一樣。 第四百五十六章 未來之舞 我大吃一驚想退回去,可回頭去看房門已經不見,甚至整個院子的房屋也都沒有了。天空云層厚重如重巒疊嶂,讓人感覺壓抑無比,整個院子似乎被天地隔絕,陰風中只有我和這個戴鬼臉的人。 “你是誰?”我發出夢囈一般的呻吟。 他看著我,緩緩而動,左腳抬起,滑到右腳前,然后右腳滑動,落到左腳前,左右腳更替,上半身雙臂展開,從左臂到右臂猶如蛇形游動。我一看就驚了,他應該是在跳舞。舞姿動作特別像我在神識之境里見過的。 他也不靠近我,只是在兀自跳動,舞姿詭異多變,我從來沒見過這種風格的舞蹈。 天空越來越昏暗,薄霧漸濃,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周圍一片死寂,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我和這個鬼臉人,我僵硬看著,鬼臉人跳著舞。我眼睛發熱,幾乎一眨不眨,整個人像是雕塑住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身子又沉又重,再之后稀里糊涂睡過去。 “老齊,老齊?!庇腥私形?。把我推醒。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我看到二龍一臉擔憂地看著我。我抹了下臉,原來是一場怪夢,仔細回想。整個夢太過清晰和真實,以至于我靠在床頭回味了半天。 “你怎么了?”二龍問:“沒事吧?!?/br> 我擺擺手,示意沒關系,簡單洗了把臉,跟著二龍去吃早飯。早飯很簡單,都是京城的特色小吃,我沒什么胃口,簡單吃了點。 二龍看看表說:“松葉先生十點鐘要在深院里做法,他需要你到場?!?/br> 我點點頭,我倒想拜會一下這個松葉先生。吃過飯之后,二龍帶著我穿過門廳,進了深院,這里的四合院一共三進,此時我們來到最后一進,二龍帶我到最里面一個會客廳。 會客廳大門是雕花的大屏風門,門口有三個穿著休閑服的年輕人站在那里,腰桿筆直,看著很像是當兵的。他們應該是認識二龍,看我們到了,閃退一旁。推開了大門。里面是個小會客廳,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毯,墻上也沒什么裝飾物,只是懸掛了幾幅巨大的老人家照片,整體色調樸素厚重。 會客沙發上坐滿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一水的便裝,眾人正在高談闊論。我和二龍一進去,聲音霎那間沒有了。 二龍帶著我走過去,眾人回過神來,紛紛和打招呼,二龍和他們握著手或是擁個抱,這里的人我大都不認識,有幾個比較有些面熟,昨天去機場接過我。 我和二龍坐在一邊的沙發上,這多人一起看我,我被看得面紅耳赤。 有個穿工作服像是工人的人翹著二郎腿,對我說:“你叫齊震三?” 我趕緊道:“你好,你好?!?/br> “聽說你是八家將的,看起來不像是有本事的樣子。你都會什么?”他問。 這話問的相當粗魯,我看看二龍,二龍道:“趙大哥,齊震三才加入八家將不長時間,現在還在修行?!?/br> 這位叫趙大哥的呵呵笑:“齊老弟。我不是瞧不起你。只是覺得特別納悶,鳥叔千里迢迢把你招來,說你是個關鍵人物,抱歉,我實在看不出你有什么高人一等的能耐?!?/br> “趙大哥,你這么說就不對了,當年刺殺秦王的荊軻也不過匹夫之勇,但做出的事情驚天動地?!倍埖溃骸澳苣痛笮〔皇菃栴},關鍵是態度?!?/br> 就算二龍這么說,在座的這些人還是用極為挑剔的眼光看我。我坐立不安。手腳無措?,F在基本可以猜出這些人的身份,他們都是北方的修行者們,如今齊聚在鳥叔這里。 我在八家將都屬于末流角色,更別說在這里,完全的小字輩。 這時門開了。鳥叔一身正裝大步流星從外面進來,他和昨天那個穿著睡衣的胖子完全不一樣,氣場十足:“喲,大家都到了?!?/br> 那位趙大哥說:“鳥叔,我們這些人就在這等著日本人。他是不是譜太大了,到咱們的地盤還擺個臭架子?!?/br> 鳥叔坐在正位的沙發上:“老趙,松葉先生是日本陰陽師的代表人物,等一等不算為過?!?/br> 這時有個精瘦的白胡子老頭咳嗽一聲說:“鳥叔,不是我給你提意見。就算你瞧不上咱們北派的修行人,也不至于請個日本人來吧?!?/br> “費老,這不是應該你說的話?!兵B叔笑:“還沒怎樣就先存了門戶之見。在我這里,不談歷史淵源,只講能力和忠心。當然了。忠不是對我忠,我善待大家并不是為自己養門客,這個忠是天下之忠,是江山之忠!先人打天下拋頭顱灑熱血,好不容易奠定這份江山。我們不允許在任何人手里變了味道!日本人怎么了,日本韓國美國朝鮮不過就是個代號,哪怕是我的殺父仇人,此時他若能放下成見,和我們站在一條船上。我也舉雙手歡迎?!?/br> 鳥叔這么說了,眾人皆默不作聲,誰要再糾纏這件事那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大家正沉默著,外面傳來奇怪的木屐聲,聲聲作響。眾人齊刷刷應聲去看。門口走進兩個人,前面的是老頭,個頭矮小,可能才一米六出頭的樣子,奇怪的是。屋里溫度很高,而他裹了一件厚厚的皮襖,只露出一個小腦袋在外面,顯得滑稽可笑。 后面那人我認識,正是陰陽師海斗。他手里拿了一把櫻花傘。此時收攏夾在腋下。 兩人皆穿日式傳統木屐,走起來“嘎達嘎達”作響。 很多人聽到這樣的聲音,都皺緊眉頭。雖然說那段歷史過去很長時間了,可看到日本人,還是下意識覺得心里有點別扭。我理解這些人的心情。一個個出身草莽,都有點情懷,尤其是現在這個敏感時刻,實在不愿和日本人有太多瓜葛,日后傳出去好說不好聽。 鳥叔則禮賢下士,站起來,扶著那老頭。 老頭眼神渾濁,跟著鳥叔來到主席位坐下。老頭坐在沙發上,像是要陷進里面一般,離得近了才看清,他整個人形如枯骨,臉上皮膚又瘦又干。 “這位就是伊賀谷的宗師高手松葉先生?!兵B叔介紹。 眾人冷漠地看著他,默不作聲,沒有說話的。 松葉先生看看眾人,用沙啞的漢語說:“多年前。我來過中國?!彼f話很慢,每個字隔了好幾秒。不過漢語說的倒是字正腔圓,普通話很正。 鳥叔道:“你的那段歷史我聽說過了,給龜先生看相?!?/br> 我一聽這話陡然一驚,難以置信看著松葉先生,難道神識之境中古董店里老師傅所講的確有其事?龜先生早年在山城一家茶樓曾經開了一次群英會,召集各路高人占卜未來江山運,其中就有松葉先生。 我倒不是質疑那段歷史的真偽,而是這里存在著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時間。 龜先生山城占卜天下,那時候怎么也得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吧,到現在多少年了,八十年是有了。松葉活到現在能有多大,怎么也得過一百歲了吧。 松葉先生點點頭:“幾十年光陰荏苒,貴國有句老話。一寸光陰一寸金。我們陰陽師以占卜未來為己任,這一生我占卜過很多人的未來象,漸漸明白了未來不可測的道理?!?/br> “你就說自己占不準不就完了?!壁w大哥氣哼哼地說。 鳥叔沒說話,他似乎也想借用這些人來敲打一下松葉。 松葉先生搖搖頭:“未來之景象對于我們來說不是準和不準的問題,是我們如何面對的問題?!?/br> “我們來這里不是光聽你說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辟M老道:“現在時局危急,需要趕緊想出萬全之策。聽說洪家已經準備法事,我們現在連對方做什么法事,想要干什么都不知道。請你來,就是為了預知這些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