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再一回頭,我看到了自己。 那個“我”端坐在石頭上,正垂目入定,一動不動。 我一下就明白了,現在的自己又是中陰身的狀態,從rou身里出來。這種感覺很奇妙,我現在是我,那么端坐在石頭上入定的rou身又是誰?也是我嗎?難道世間可以同時存在兩個我? “凝神。不要多想,你只有兩炷香的時間?!苯饽先A看我。 我想張口說話,可什么也說不出來。解南華道:“你不用開口,我能感你心中所想,你現在為中陰狀態,有他心共通之能?!?/br> 我看著他,心里默默想,為什么你能知道我的想法,我卻讀不到你的。 解南華看我笑:“若是能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這些年的修行就白練了,走吧,時間緊迫?!?/br> 我輕飄飄跟在他的身后。我們走到毒瘴前,解南華走了進去,我猶豫一下,也跟了進去。 毒瘴是灰色的,我現在是中陰身,接觸上感覺像是碰到水面。有很大阻力。我一邊走,一邊作勢像游泳一樣劃水,解南華在我旁邊,走的聚精會神。 時間不長,我看到毒瘴深處,地上躺著一個巨大的黑影。 還沒靠近。就感覺全身一震,預感到了巨大的危險。解南華停下來道:“那就是蛇娘娘渡劫失敗后的遺體,剛才我查看過了,已經腐爛,咱們聞到的味道,就是它散發出來的。千年修行毀于一旦。尸骨腐爛。它雖然死了,但千年蛇身依然具有靈性,你是中陰身不能靠近,我去去就來?!?/br> 解南華身影模糊起來,他穿透毒瘴走到蛇娘娘尸身前,似乎在低頭默哀。 他忽然手起,灰色毒瘴中亮起一團火球,火光落下,點燃了那巨大的黑影?;鹈缪杆僭诤谟吧下哟┧?,周圍的毒瘴在波動,而我感覺不到熱度。 黑影像是紙一樣卷曲起來,在大火中漸漸枯萎,很快消失殆盡。時間很短,黑影已經不見了,似乎濃縮成了一團東西。 解南華俯下身撿起那東西,揣了起來。他從毒瘴深處走回來,我在心里說,你把蛇娘娘燒了? 解南華道:“我只是放了個火引子。這樣的千年靈物就算死了也不是我的法力能夠湮滅的,我引的是它的千年業火,能燒毀它的只能是它自己?!?/br> 我心里說,你撿起的是什么。 解南華拿出來給我看,這是一枚黑乎乎的類似蛋一樣的東西,大概乒乓球大小。 “這是舍利。由蛇膽凝結而成,拿回去找高人煉化,可做非常厲害的法器,現在暫時還用不到?!彼忉尳o我聽。 我們繼續往里走,時間不長,走出了毒瘴,里面是一條深邃的洞窟,非常矮,只有一人來高,曲曲彎彎不知通向什么地方,乍看上去像是一條人的腸子。 解南華在前,我跟在后面,鉆入洞窟,剛拐過一個彎,洞窟前面站著一個女人。 我愣住,那女人忽然抬起頭,一張臉像是被掏空了的西瓜瓤,血淋淋的坑。 她不知從哪發出聲音:“你終于來了,你幫我找到ta了嗎?” 第二百四十二章 我是誰 “鬼??!”我退后一步。 解南華喝了一聲,我穩住心神,他說道:“你就是鬼,你還怕什么鬼?!” 我指著前面洞窟的女人,瑟瑟發抖:“你看不到這有個人嗎?” “你不用害怕,她就是護陣妖物的元神。你認識它?這就好辦了,看來它找的人還真是你?!苯饽先A說。 我們繼續往里走,洞窟出現的女人消失了。洞里走的時間不長,聽到涓涓水流聲,眼前陡然開闊,是一片巨大的洞窟,像是順著腸道走進了內臟。這片洞窟有多大吧。雖然我是中陰身,感知范圍比rou身要大,但依然不知道這里有多深多廣,猶如一處浩大的深淵。 洞窟中是不平整的山巖,層層疊疊不知有多少的骨頭,還有一些干化的糞便,我聞不到味道,可想這里的味兒一定很濃。 我忽然察覺黑暗的深處傳來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覺,趕忙躲到解南華身后。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洞壁上方探出來。我一看倒吸口冷氣。 這是一只巨大的蛇頭,大概有重型卡車的車頭那么大,身子不知多長多粗,隱藏在黑暗的洞壁里,只有頭露出來。 令人震驚的不單單是蛇頭,詭異的是蛇長著人的臉,五官俱在,眉目清晰,看上去非??植?,而且面無表情。有種說不出的怪誕感。 這條蛇散發出來的氣息讓我感覺害怕,我現在是中陰身,很可能在它的沖擊下就會魂飛魄散。 解南華輕聲道:“你不用害怕,它不會傷害你。這就是守護法陣的妖物,如果我料想不錯,它就是蛇娘娘的從蛇?!?/br> 我陡然一驚。猛然醒悟。巨蛇一共有兩條,蛇娘娘渡劫失敗而死,可還有一條蛇卻從來無人談起,它就是蛇娘娘的從蛇,沒想到還活著。 解南華走前一步,對著上方巨大的蛇頭一抱拳:“你看看,是不是我身后的人?” 一股烈風襲來,蛇頭以極快的速度從上面俯沖下來,到了我的面前。我渾身瑟瑟發抖,不敢看它,恐懼到了極點。 它給我的感覺,正是一直出現在夢里沒有臉的女人。 蛇頭圍繞我轉了一圈,猛然飛起,又遁入黑暗之中。解南華對著黑暗說:“如果可以,請讓我進法陣一觀?!?/br> 我在心里對他說,我也進去嗎? 解南華看我:“你不能進。法陣雖然崩塌,卻妖異莫名,你現在是中陰身,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小心為好?!?/br> 他讓我呆在原地,不要亂動,他走進黑暗中,那只蛇頭也遁入黑暗里。很長時間,他沒出來,我焦急之余苦笑,在外面我也是等,沒想到進來了還是要等。 這時解南華走出黑暗,對我說:“我和從蛇談判了一下,它允許我進入法陣,但是有個條件。我們要幫它抓到ta?!?/br> ta是誰?我在心里問。 “輕月?!苯饽先A說。 ???我大吃一驚。 解南華道:“情況和我們推測的差不多,是輕月殺了紅娥和鐵算子師徒,利用他們對付蛇娘娘無法分心,在背后痛下殺手。蛇娘娘更是死的冤枉,蛇娘娘本來是護陣的妖物,輕月和她達成協議,助她渡劫化龍,而她則放開法陣讓他進去。輕月到了蛇神廟,用法力在鐵柱上繪花,助蛇娘娘成龍,可畫了一半,他收手沒再畫下去。違背誓言,蛇娘娘沒有準備,遭遇天劫,渡劫失敗,神識已入輪回再生?!?/br> 我默默聽著,這次輕月的罪名是確鑿落實了,有整個過程的見證者,從蛇一直都在。 “從蛇發了天人誓,哪怕一生法力和功德隕落,也要讓輕月受到應有的懲罰。它的意思是我們如果能讓輕月付出代價,它愿打開法陣讓我們進入?!苯饽先A說。 我嘆口氣,在心里說,輕月現在的能耐,咱們很難把他繩之以法。 解南華對我說:“輕月已經得到了陰王指?!?/br> 我驚了,輕月真得到陰王指了,這是怎么回事? “我是聽從蛇說的,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從蛇和蛇娘娘修行千年,修成獨門法術,此法名曰化夢,它們能夠隨意走入人的夢境。從蛇說,可以讓我們進入夢境感知當日輕月得到陰王指時發生的一切?!苯饽先A說。 那太好了。我在心里說,我正想知道輕月到底是為什么做出那樣的惡事。 解南華對我說:“從蛇會對你做法,我來為你守護。你是中陰身,容易入夢,出來也方便,放心吧,有我在,不要擔心?!?/br> 這些高人也真是的,遇到事能不插手就不插手,全讓我們打頭陣。行啊。誰讓我想知道輕月發生了什么呢。 解南華領我往深里走,周圍越來越黑,居然連我這個中陰身都看不到東西,沒有光,是絕對的黑暗。 解南華停下來,說道:“我一會兒帶你出去?!?/br> 他猛地打了個口哨,哨音悠長,刺破黑暗,隨即戛然而止。我正納悶,眼前忽然有了光,竟然出現了幾個人影。我使勁擦擦眼,不敢相信眼睛。 我看到了輕月。 還是這片洞窟,依然沒有光,可是我卻能看清這里的人。 我看到了鐵算子師徒,他們全身傷口,好像血葫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輕月坐在他們的尸體旁邊,不住喘息。極度疲憊的樣子,臉色發白。 黑暗中走出一個狐媚女子,我還以為是紅娥,仔細看過應該不是。這女人眉眼狹長,媚絲橫生,只是面無表情。像是假偶。 她來到輕月面前,眉角一挑,萬種的風情。 輕月看看她,卻神色冷淡,不以為意。 那女人轉身走,輕月站起來跟在她的身后,一前一后進入到黑暗中。 我沒有動,眼前的場景在自動更換,像是有一臺360度全方位的攝像機在跟隨他們。我醒悟,現在的我恐怕已經入夢,在從蛇給我制造的幻境之中,看到的是當日發生的事。 這個女人是誰?怎么感覺這么熟悉,我心頭浮出一個驚人的想法,難道是蛇娘娘? 她和義叔描繪的夢中女神相似。不過從我的審美來考量,用二十年的代價和她一夜風流簡直就是浪費,性價比太低,可能義叔年輕那時候,沒怎么見過女人,有個稍微姿色好點的,就當成貂蟬。 輕月隨著蛇娘娘走進洞窟深處,不知過了多久,進了一處巨大石室,四根滿是浮雕的廊柱立在石室的角落,里面空空蕩蕩。地中間有一個石頭蓮花狀的高臺。 蓮花上端坐著一具尸體。 尸體不知死了多少年,幾乎風化成了石頭,表面是橘子皮一般的皺褶,低眉垂眼,不清面目。 輕月來到尸體前。此時此刻,我在幻境中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能“看”到發生的一切。 輕月凝神打量尸體,猶豫一下,緩緩抬起手,握住了尸體的手。 他微微閉上眼睛,似乎在感知尸體散發出來的信息,旁邊蛇娘娘冷眼相看。 好一會兒,輕月睜開眼睛。我大吃一驚,他的雙眼竟然變成一片血紅。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我清清楚楚看到,已經變成了六根手指。 在中指和無名指之間又生出了一根無名指,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他翻來覆去端詳著自己的手。 那具尸體毫無征兆中,突然轟然倒塌。變成一堆碎末。輕月緩緩抬起頭,眼睛慢慢閉上,做了個深呼吸,眼角溢出了淚水。 淚水順著臉頰輕輕滑落,他在無聲的悲慟,這一幕讓千年老妖的蛇娘娘也有些動容。 在我印象里輕月從來沒流過淚。他連笑都很少,一直孤傲和心事重重的樣子。如今他終于哭了,等睜開眼時,雙眼泛紅如泣血。 他對著第六根手指,喃喃了一句話,我記住了口型。突然眼前一抖,一切消失了,恢復黑暗。 “走吧?!币粋€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我嚇了一大跳,回頭看是解南華。 解南華招呼我往回走,他說:“從蛇已經走了,化夢結束,洞壁封閉。法陣只有把輕月繩之于法才能進去。你剛才看到什么了?” 我還沒從那股情緒里出來,好一會兒才在心里告訴他,出去再說。 我們再無交談,從洞窟出來,穿過毒瘴,來到我的rou身前。 看到“自己”端坐在石頭上,一動不動,我忽然心中有所感。 我的中陰身和我的rou身分裂的這段時間,中陰身經歷的記憶和rou身所經歷的是不同的。中陰身進了蛇洞,而rou身留在這里打坐,我們一旦重合,變回原來的我。 那記憶是中陰身的,還是rou身的? 我猛然醒悟,想起賴櫻和解南華所說的,關于“胎動”中我是誰這個主題的辯思。 解南華看我,疑惑問:“你想到什么了?你好像在境界上有突破的征兆?!?/br> 此時此刻,我想起輕月最后所做的口型,他說了一句話:我是誰,到底什么才是愛? 第二百四十三章 生死相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