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讓女子入朝為官?太匪夷所思了。 郭媗本是鐵板釘釘要入宮為妃的,憑郭家之勢,也將會是皇后,突然間卻成了女科主考官,這是為何? 眾臣看著殿中唯一的女人一齊深思。 “女人家除了生孩子照顧夫郎,還能做些什么?”左都衛將軍林爾泰不服,輕視鄙夷形于色。 “林將軍覺得女子必不如男是不是?”郭媗微微笑,雙手抱拳搓了搓,手癢癢躍躍欲試。 郭媗長得像郭夫人,眉目剛烈,五官英挺,個子又高又瘦,本朝還沒有女官,朝服式樣未定,未及做,此時她身上穿的不是朝服,也不是一般閨秀穿的襦衣長裙,一襲深青色箭袖武士服,腰間同色繡梅花腰帶,黑發高束頭頂,簪了雕竹銀簪,健康的麥色肌膚瑩潤光滑,通身上下英風豪邁,沒有女子的嬌柔美麗,別具一股勇者無懼氣概。 郭媗文才武略極好,騎馬射箭刀槍軟拳硬劍均是佼佼者。 郭太后想讓郭媗入宮為后,郭媗卻更喜像男人那般叱咤風云,建功立業,朱竮找她商量開女科讓女子入朝為官一事,郭媗喜不自勝,當即答應。 林爾泰聽過有關郭媗的傳聞,并沒放在心上,當下見郭媗發問,鼻孔朝天,驕傲地道:“那當然?!?/br> “是么?”郭媗微微笑著反問,出列來到大殿正中,手指向上朝林爾泰輕輕招手,“林將軍,請?!?/br> 林爾泰是鄙夷之色,她流露的,卻是高高在上的逼人自信。 朱竮興致勃勃看著郭媗和林爾泰拳來腿往纏斗到一處。 他毫不懷疑郭媗能勝出。 陳擎和郭媗比試過,曾說,大偃朝能勝得了郭媗的沒幾個人。 才剛五十多個回合,郭媗一個勾拳撩向林爾泰下巴,接著,當著眾臣和皇帝的面將林爾泰摔了個大馬趴。 “有哪位大人愿意再賜教,郭媗恭候?!惫鶍l轉動著拳頭朝眾朝臣掃視。 一片寂靜,武技比她好的不屑和一個女人動手,敢和女人動手的又自覺打不過她,齊齊沉默。 “既然眾卿家都沒意見,此事就這么定了?!被实蹣泛呛钦f。 解決了女科入朝為官一事,接下來朱竮又將選秀取消了,要支持女子恩科,選秀且擱下,秀女出宮回家。 郭太后見郭媗一意孤行要進朝堂做官,氣得無話,自然巴不得選秀延后,機會還給郭媗留著,曹太后事事支持皇帝,后宮的兩個當家人都不反對,朱竮順利將待選的幾十個不喜歡的女人都送出宮去。 “竮兒,怕不怕郭家又添郭媗之勢更加壯大?!辈芴笤谥旄z過來陪她用膳時有些不安地問。 “不怕,有對付牽制她的棋子,母后記不記得給秀之meimei解圍的那小子,那小子機靈著,朕讓陳擎通知她參加恩科考試了,有她也入朝,郭媗氣勢必不能強勝于她?!敝旄z笑道。 “郭jiejie反對,程小姐一時半會進不了宮,皇上年紀不小了,宜盡早開枝散葉,那姑娘甚是不錯,不若召進宮來別讓她入朝為官了?!辈芴蟛毁澇?。 朱竮十九歲了,是時候納妃添皇子了。 “不行?!敝旄z大叫。 正在布菜的太監嚇了一跳,鐺一聲,銀箸子挑翻了湯碗。嚇得急慌慌跪了下去,身子篩糠似發抖,“皇上饒命,皇上恕罪?!?/br> “庸碌,蠢材?!边@么一點小事就嚇成這樣,朱竮勃然變色。 “奴才該死?!辈恢鼓莻€闖禍的太監害怕,其他人也驚得一齊跪了下去。 “下去下去,都給朕下去?!闭鎮€無趣的緊,朱竮揮手。 太監宮女齊刷刷眨眼間走得干干凈凈。 “皇上要不想讓那姑娘進宮就不召便是?!辈芴笠詾樗桀}發揮,微笑著勸道,親自給朱竮舀了一碗湯。 朱竮由曹太后養大,自然聽出她話中之意,他是真個敬重曹太后,忙解釋:“朕是看這些人無趣的很,跟召不召那小子進宮無關,母后,你不知道,那小子喜歡許庭芳?!?/br> “什么?”曹太后呆住。 “那小子為了許庭芳,可真是兩肋插刀舍身忘死?!敝旄z酸溜溜道。將北苑簡雁容從容受箭救許庭芳,為許庭芳心愛之人奔走統領府求情一一說了,末了,不情不愿又說了桐江前許庭芳飛花嚇自己報仇,簡雁容激將法逼得自己沒有追究許庭芳等事。 室外陽光突地匿去,大殿內罩了薄灰似昏暗,飛花似刀鋒,寒芒閃爍,咽喉破,血濺如泉噴涌,腥味撲鼻。 曹太后身體激顫,香汗淋漓,無法控制啊一聲驚叫。 “母后別擔心,許庭芳準頭拿捏的很好,朕沒事?!被实坌Φ?,指自己腦袋,“朕這不是好好的嗎!” 曹太后定了定神,摸了摸皇帝脖頸,咬牙道:“意圖弒君罪無可恕,便是許相亦無話可說?!?/br> “這個……不好吧?許庭芳飛花時并不知朕的身份,而且朕當時沒追究,眼下再追究顯得……”說自己心胸狹窄自然不行,朱竮沒說下去,半晌,道:“那小子鬼的很,朕如果治許庭芳的罪,她說不定要給朕扣一頂膽小如鼠的帽子,不追究也罷?!?/br> 眼神惡狠狠,語氣卻帶著欣賞,鄙視里又有敬重。 曹太后不停發抖的心至此定了下來,暗暗吁出一口氣,夾起油封凍蟹,仔細地剔了蟹rou放到朱竮碟子里。 “皇上嘗嘗這個,你從小最愛吃的?!?/br> “眼下也愛吃?!敝旄z笑道,夾進嘴里津津有味吃起來。 “喜歡就讓御膳房多做,你如今是皇帝,不比小時候不得自在?!辈芴蠛此?。 朱竮笑點頭,剛硬的眉眼漾滿笑意。 其實他不喜歡吃蟹,但是他喜歡曹太后仔仔細細剝了蟹殼剔了rou出來給他吃,有娘親寵著疼著的感覺真好。 “皇上查過那姑娘是誰家之女了嗎?”曹太后剝著蟹,假作不經意問道。 “沒查,等那小子自己說,背地里查她太不尊重她了,不好?!敝旄z道。 當日沁芳亭里,事兒那么危急,那姑娘面上驚惶,實則不卑不亢,機智聰敏,雖略嫌身材高挑了些,通身上下男子的闊達疏朗,少了女兒家的秀美,亦不錯,最難得的是,對庭芳一片深情。 曹太后心思活泛起來。 聽皇帝所言,許庭芳跟那姑娘在一起并沒有嘔吐,既然皇帝對那姑娘沒私情,讓庭芳娶那姑娘也不錯。 簡小姐那頭,勢必要拆開的。 拿定了主意,曹太后微一沉吟,道:“皇上,郭媗背后有郭家之勢,那姑娘便是在科舉中脫穎而出,只怕亦不能與郭媗對抗,莫如給她一些建功立業的機會,先有了盛名再入朝,也便有所依仗?!?/br> “母后說的有道理,只是,她一個姑娘家不通過科舉,能給她什么建功立業的機會呢?”皇帝皺眉思索,不多時,拍手笑道:“有了?!背钔獯蠛埃骸靶S相進宮見駕?!?/br> “皇上打算怎么做?”曹太后心中有了底,還不能確定。 “興修水利工程一事很多人窺覷著,那些人多為個人利益,國計與民生不放心上,許庭芳錚錚鐵骨清風霽月,武功卓絕,相府公子身份不低壓得住人,朕決定,把水利工程交與他,那小子跟他交好,點子多人又機靈,私下里再囑托他把那小子帶上,那小子在水利工程中肯定能出謀獻策辦不少實事好事,許庭芳不會昧下不報她的功績。朕提拔了相爺的兒子,相信田稅新令相爺亦不便再作壁上觀……”朱竮滔滔不絕,一舉好幾得,心情大好,不吃飯了,朝曹太后草草行了一禮去御書房等著與許臨風議事。 去勢如風,明黃錦袍袍裾飛起,金絲繡云龍騰空飛躍,黃色朱邊元靴落地銼然有然。 曹太后說那番話正是要引皇帝作出這一決定,心下暗喜。 皇帝言下之意極欣賞許庭芳,絲毫不計較曾被冒犯的嫌隙,更加安心。 修水利要往江南而去,庭芳帶著那姑娘同行,朝夕相處,對著那么慧黠剔透的女子,不愁不日久生情。 已知另有女子能讓庭芳不嘔吐,對那簡家小姐很不必客氣留情,曹太后細細斟酌,決定候得許庭芳領了皇命離京,就想法兒讓簡家把女兒許婚嫁人。 第三十二回 許臨風正是想讓兒子領水利工程閱歷一番增添晉升資本,自是無異議,回到府里,諄諄叮囑,讓許庭芳入朝領旨。 朱竮封了許庭芳河督之職,全稱為“江南五州四府河道總督”,負責水患最頻發生的濟陽府、淮定府、安揚府、濟洛府和余州、和州、滁州、潞州、平州的運河沿線引水灌渠工程,獨立于六部之外,直接聽命于皇帝,領五品俸祿儀仗。 另派工部原來負責河道水運的兩名主事丁仰和宋平協助。 讓簡雁容隨行一事,朱竮并沒有明旨,連許臨風都沒說,怕橫生枝節,只讓陳擎給許庭芳和簡雁容兩人傳話。 許庭芳聽得傳話,愣了愣,這幾日借著受傷半步不出府門,亦不見嚴容來探,心中只道從此山高水長,后會無期,誰知卻要一路結伴南下。 晚上燈下沉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輾轉不安忐忑難寧。 陳擎在許庭芳處只是傳了圣喻便走,跟簡雁容說話時卻不然,語重心長說了許多,講朱竮對她寄予了多大厚望多么器重她,只差沒說,大偃的半邊天需要她頂起來。 把簡雁容意欲冒死抗旨的話盡堵住沒有機會說出來。 嗚嗚!人家不要做國之棟梁好不好!人家只想賺幾個小錢,平平安定過一輩子。 何況,先前請皇帝幫她救簡家小姐沒坦言相告自己就是許庭芳要求娶的人,眼下再說亦不能夠了,欺君之罪??! 陳擎問姓名,簡雁容糾結了些時,未敢實說,還報了化名嚴容。 又沒要給她封官,只做個幕僚,陳擎也沒細追問。 據他看來,嚴容既是程府的人,也算知根知底了,沒細問的必要。 怎么辦?便是敢冒著殺頭之罪隨許庭芳下江南,這一走快則半年一年,慢則兩三年,程秀之那頭亦無法推托。 簡雁容哭喪著臉,在告假半月期滿的前一天回侍郎府。 只能跟妖孽坦言,請妖孽幫她在皇帝面前說情稟知身份了。 侍郎府上房正廈面前新添了幾塊玲瓏山石,山石縫隙栽了許多異草,牽藤引蔓,垂山巔穿石隙,味清氣爽,非花香之可比,房子另做裝飾了,綠窗油柱,比前少了精致多了清雅,粗粗看著,竟是有幾分許庭芳居住的凌宵樓的味道。 妖孽這是怎么啦?受了打擊要換心情?簡雁容暗暗嘀咕,來到門前后小心翼翼先請安,未敢貿然入內。 程秀之在窗下案前擬奏折,猛抬頭看到簡雁容,握筆的手一頓,長長的一道墨痕在奏折上自上而下逶迤。 暖日當空照下,將簡雁容烏溜溜的眼珠子映得灼灼生輝,程秀之腦子里突地便浮起“美人如玉長虹當空”一語,心道麗色不需珠釵襯,果然不錯。 挨了板子鬼門關走了一回還能如此神采奕奕,這小子當真比坡上野草雪里青松還蓬勃。 程秀之不自覺地便生了忌妒。 自己何時也能像這小子一樣每天快活無憂? “給爺請安?!焙喲闳莅肴諞]聽到回音,略略提高嗓門。 “嚷什么,進來?!庇羞@小子在身邊,日子又不會無趣了,程秀之擱了毛筆,不寫奏折了。 “爺?!焙喲闳葸M得房了,癟著嘴哭喪了臉,擺出可憐兮兮之態,小小聲求程秀之救命。 還有她應付不了的事?程秀之笑,萬不信的,離開書案來到軟榻上斜躺下,笑吟吟道:“什么事,說來爺聽聽?!?/br> 這一躺,烏黑的頭發從腦后披散開來,襯著如玉臉龐更白,鳳眼含笑,酒意水汽有之,桃花艷色流于其中,雜色文綺彩繡暗紅錦袍的領口微松了開來,鎖骨露了出來,微有薄紅,秀色瀲滟,委實打眼得緊。 妖孽能不能不要這么誘人,簡雁容腹誹,衣裳齊整時都把人迷得七葷八素,這么著帶了幾絲慵懶誘惑的意味,可教人怎生移得開眼睛。 程秀之見簡雁容眼直直望自己,心情大好,笑得更歡暢。 簡雁容腦袋跟眼睛作斗爭許久方移開視線,扯了袖子抹淚請程秀之救命。 “爺,皇上命我跟隨許庭芳同下江南?!?/br> “什么?你什么時候和皇上如廝熟悉了?”程秀之猛一下坐直身體,不待簡雁容回答,自己便先說了:“忘了,清芷進宮那日你幫她解圍跟皇上打過照面?!?/br> 不只是那一面,自己和皇帝雖不是很熟,也算是在他跟前掛上名號兒的了。簡雁容沒敢實說,順著程秀之的話點頭。 “爺,你可要救我,我決不跟許庭芳下江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