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葉知柔就是因為這樣一個偶然的原因——他需要折服?;ㄗ鏊呐笥?,從一個面目模糊的影子,漸漸在韓義的世界里鮮明起來的。 在此之前,他唯一一次對葉知柔有印象,是他某個傍晚正準備出門,卻看到季錦紅著眼眶進了門。他在門廳看到她,不免有些意外。 葉知柔仍是那樣沉默而淡然地搖頭,似乎受了再多委屈也說不出口的模樣。他和她本就不熟,但是出自奶奶的教導,他不免補上一句,被欺負了和我說,我幫你揍他們?!彼?,沒有說話。 他印象里的葉知柔本是沒有表情的,總是在所有人身邊淡然到失去底色的面孔。在那個晚上留給了韓義一個模糊的印象,原來,她也是會哭的,原來,進入到這個奢華的家里,她也和他一樣不快樂。 后來韓義才發現,那樣美到出眾的曲聽白身邊,總是有葉知柔的身影,微胖,和氣的圓臉,居然和那樣卓然的曲聽白一對比,也并不失去自己的特色。曲聽白明明是背景布一樣的角色,韓義卻從未覺得她與曲聽白相距甚遠。 能站在這樣漂亮的姑娘身邊,卻又不是像仆人一樣被呼來喝去的妹子,一定有自己的過人之處。 韓義讓葉知柔為曲聽白遞了一支玫瑰花和情書,那樣空曠的青春,有個漂亮的姑娘走在身邊,對于韓義而言是無關緊要而有趣的事。 直到很多年之后,韓義才意識到,這是他犯下的第一個致命的錯誤。 然后生活那么自然地流淌著,曲聽白的美麗和灼熱,似乎是韓義生活中盛發的一朵鮮花,嬌妍而引人注目。即便是現在的韓義也無法否認,曲聽白在青春里,那么充分地滿足了他的虛榮感。 和最漂亮的姑娘談戀愛,多美好的青春橋段。 而葉知柔用一種最潤物細無聲的姿態,融入了韓義的生活。他還記得他打架晚歸的那一夜,頭發滴滴答答都是血,他實在太過用力,脫力之后的他只能簡單包扎,然后回到自己的家,已經算的上是一種成就。 他摸進了最近的房間,一樓,距離門口最近。居然是葉知柔的房間。 葉知柔被嚇到慘白卻保持鎮靜的神色令他意外。他以為所有的女生都應該像曲聽白那樣,尖叫,失措,麻煩得要死! 葉知柔沒有,葉知柔只是努力鎮定地走上樓,去他的房間里找到最合適的衣物,幫他換上。 韓義還記得自己當時心里的唯一想法是,這姑娘不錯,以后他罩了。 后來,似乎總是葉知柔照顧他的時間更多一些,某些他晚歸的夜晚,葉知柔會幫他留門,省掉了他不少麻煩。 更驚喜的是,葉知柔會做飯,甚至廚藝還很不錯!他無法形容自己在餓癟了的凌晨時分,吃到一碗超級美味的蛋炒飯的心情如何。他只覺得葉知柔是一個很神奇的人。 她明明話不多,溫和,沉靜,似乎沒有任何事能讓她震驚,她就那樣淡然地生活著,像是他的生命中一個淡淡的準星。 他知道,無論他多晚回家,葉知柔總會為他留一扇門。無論他遭遇什么問題,在和葉知柔沉默相對的時候,他能找回片刻平靜。無論他怎么饑寒交迫,葉知柔總能變戲法一般變出美味的晚餐,讓他暫時忘記自己的窘迫和無奈。 葉知柔曾經問過他:“為什么?為什么要變成這樣?” 他記得自己盡力笑得一臉不在乎:“小胖妞你懂個屁?!眳s難以描述自己內心深處的觸動,曾經有人見過純白的韓義,即便他都幾乎已經忘記。 而那個時候,韓義對于葉知柔的感覺是沉靜的,就像葉知柔本身一樣,是一層淡而不經意的底色,似乎根本無從察覺。韓義的人生中灼灼燃燒的是曲聽白這團美麗的烈火。曲聽白看起來就像一株繁茂的牡丹,實際上,她卻更像是灼熱的火焰,從她自己開始燃燒,直至將周圍的所有人都燃燒殆盡。 韓義喜歡曲聽白這樣賞心悅目的火焰。 直到很多年后,當韓義終于看破浮華,才明白當時的自己多么膚淺而愚蠢,迷惑于表象而忘記了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但是當時年少的韓義,既不沉穩,又不成熟,他為折服了曲聽白的美麗而驕傲,也因為曲聽白的任性而得意。 他太孤獨,一個人行走了那么久,為了父親的漠視,為了小凱的離去,為了孤獨追尋真相的隱忍,曲聽白就像是他人生中突然綻放的美好序曲,他不能不沉迷。 直到他和曲聽白都為這份沉迷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但是他意料之外的是,居然為了他們的沖動買單,付出最大代價的是葉知柔。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韓義絕不會對葉知柔提出那樣的要求,為了曲聽白頂下一個本不屬于葉知柔的名聲。似乎他太過習慣葉知柔是他生命中的安撫劑,把他生命中的一切問題消弭于無形。所以他忘記了,葉知柔也不過只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女,面對青春惶恐而無措,她也會害怕,她也會受傷害。 韓義只是固執地覺得,當時他虧欠葉知柔的,他總有辦法彌補她。于是當教導主任固執地要找到那個和韓義發生關系的女生的時候,韓義求助于葉知柔。而葉知柔也正如他所愿的那樣,出頭頂包,成為了一個被所有人唾棄和孤立的少女。 年少時候的我們總認不清自己,也認不清周遭,對于問題,我們的估計總是太樂觀,而對于代價的預估總是太模糊。 韓義低估了整個校園對于葉知柔的惡意,也高估了曲聽白對于他的愛。曲聽白沒有對他說任何話,就打掉了那個原本屬于他們兩個人共同的孩子。 他可以成熟,他可以改變,他可以承擔他本應該有的責任感,可惜曲聽白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曲聽白畏懼于人言,屈服于家長,突然消失了兩個月,回來之后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她要分手,她打掉了屬于他們倆的孩子,韓義懵了。要知道因為擔心曲聽白的安危,他多少次試圖和曲聽白聯系,卻總是遭到曲聽白的拒絕。他那個時候已經有了模模糊糊的預感,卻從不敢確認。 從未失去過任何東西的少年韓義,第一次知道,有些東西不由他的心思決定,他無法對任何人予取予求。他用了最差的方式來應對這種心情。他無措地向這個世界表達他的不滿。 他還記得季錦帶著奶奶的戒指來找他,他惡狠狠地將戒指盒揮落在地板上,他殘忍地嘲笑她,惡狠狠地告訴她,別做夢了! 韓義從未如此后悔,他只是將失戀和被曲聽白拋棄的痛苦,一股腦地發泄在了葉知柔的身上,毫無道理,但是他就是做了這么可恥而粗暴的事情。 如果事情可以重來一次,韓義會換一種方式與曲聽白相處,也會用另一種態度來對待葉知柔??上r光從來都是最殘忍的東西,它轟然碾過韓義的青春,留下無盡的遺憾,不能倒帶。 那個時候的韓義有一種毫無理由而坦蕩的理所當然,覺得葉知柔依然會像從前一樣,在他人生的某個角落里,一直默默地等候他。他總覺得時光還長,他還有辦法彌補他曾經發過的脾氣,造成的傷害。 要知道,所有人都說,葉知柔是這個世界上脾氣最好的姑娘。溫柔的,和氣的,沉默而等待著的葉知柔。 來不及將一切想得更清楚一些。少年韓義的心神全部被他追查到的新消息吸引住了。經過一年的努力,韓義似乎距離當年小凱死亡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可能在其他人的眼中,韓義和小凱都是一類人。他們富有,意味著身上有大把的利潤可以壓榨,他們年輕,意味著不經世事,可以輕易被cao縱在手中。 韓義墮落得恰如其分,正巧在合適的時機收到了合適的邀約。曾經誘惑過小凱的人,用同樣的手段誘惑了韓義。 那樣邪惡而輕賤生命的誘惑,以為用毒/品就能粉碎韓義的意志。 韓義很聰明,他用了很長的時間慢慢和這股勢力周旋,同時也試圖收集關于這股勢力的所有信息。他們出沒的地方,韓義早就見過,就在城內的一家ktv,老板的勢力未知,透著nongnong的古怪。 小凱就死在那里。一年過去,似乎再也沒有任何人記得小凱的面目,唯有韓義還固執地尋找著真相。 韓義花大把的錢,投喂著饜不知足的這群人,像溫水煮青蛙,緩慢地鋪開了自己的偵查之路。 ☆、chapter 100.痛失所愛 以韓義的“男色”,特別吸引了這個神秘的團體其中一個姑娘的注意,她叫艾米,哥哥就是這家ktv的老板,艾米是韓義的同班同學,當他的女友是曲聽白的時候,艾米沉默著沒有招惹他,等曲聽白消失,和韓義分手之后,艾米才對韓義發起了猛烈的纏人攻勢。 韓義不勝其煩,但是卻不能不應付。 曲聽白離開他,葉知柔因為他對她的態度,即便和他同處于一個屋檐之下,也幾乎不和他說話。韓義不介意艾米對他偶然的占有欲,對于他而言,只要睡了艾米就能得到他想要的消息,他并不介意。更何況,艾米最多不過要一兩個無關緊要的親吻,秀兩下無足輕重的恩愛。 直到某個黃昏,韓義路過校園外的小路。 “你什么貨色,都敢上來倒貼韓義,你腦子進水了吧你?!?/br> 這句話猝不及防地闖進了韓義的耳膜,他探頭去看,才發現艾米和一群她的小跟班,把葉知柔堵在巷子里的角落。她們動靜很大,推推搡搡,嘴里罵罵咧咧,內容很簡單,嫉妒的艾米因為聽信葉知柔與韓義發生關系,甚至未婚先孕的傳言,選中了葉知柔作為發泄的對象。 女人的嫉妒心,居然可怕到這個程度,韓義始料未及。 她們推搡葉知柔,撕扯她的頭發,在事態已經發展到她們扇葉知柔的巴掌,用腳踹她的時候,韓義原本捏到指節發白也忍不住的憤怒,終于按捺不住。 在他沖出去前的最后一秒,他終于冷靜下來,如果對艾米發脾氣,他付出的代價,也許是永遠無法觸碰到小凱死亡的真相。 韓義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足夠冷靜和淡然,帶著輕蔑的笑容晃到艾米的面前:“我還以為你生什么氣,這種我玩玩而已的小角色,也值得你專門堵她?!?/br> 葉知柔仍然是那副安靜淡然又倔強的模樣,抱著書包,咬著下唇,一言不發,視線都沒有朝著韓義轉動一下。 艾米因為他這番話,才笑嘻嘻露出和悅的神色:“韓義,你說我就信,既然如此,你給她一巴掌,這事兒算完,我也懶得和這個葉知柔浪費時間?!?/br> 韓義忍了又忍,情感和理智同時在腦海中糾纏,最糾結的那個瞬間,小凱的笑容在韓義的腦海中閃現,他沉默著走到葉知柔面前,直視她驚惶失措的目光。 原本葉知柔是那么沉靜的目光,即便遇到艾米一群人這樣的欺凌,也沒有慌亂分毫,但是面對韓義的時候,她顯得如此懼怕。似乎他這一巴掌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傷害。 韓義強迫自己必須狠下心來!一年多的努力,決不能就此半途而廢。他舉起手,甩了葉知柔一巴掌,這事兒就這么結束了。 很多年后,韓義還能回想起那一刻的葉知柔,那么失望,那么心碎,讓葉知柔這個總是充滿淡然氣息的女子,露出強烈的悲愴的表情。 他知道他后悔了,但是所有的所有,都已經無法挽回。 韓義帶著勝利者姿態的艾米離開了那條黃昏里的小巷。他沒忍住,終于還是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葉知柔。 夕陽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顯得那么形影相吊,她站在原地,哭得一聲不吭,倔強里透著心傷。 韓義忽然覺得后悔,然而事已至此。 多年后的韓義回憶到這些和季錦之間相處的小事,才發覺自己早就已經依賴和相信著葉知柔的存在與帶給他的溫暖,他堅信她將永遠和他處于同一個屋檐之下,卻總是選擇用最壞的方式,與葉知柔相處。 他忘了,一個人再溫暖,如果永遠在給予,一顆火熱的心腸,終于是會變得冰涼。他總是在向葉知柔祈求溫暖和照顧,那樣無所謂地予取予求,卻從不曾回饋她分毫。 不過當年的韓義,哪兒能意識到自己做過多少錯誤的選擇和決定。他只記得,那天之后的艾米,用勝利者的姿態與他分享所有秘密,包含她神秘的大哥,她所知道的所有信息。 原來,艾米看似低調古怪的大哥,正是因為沉默少語,才成為了c市某位權貴的白手套,背后有人,做起某些特殊的生意,自然少了很多阻礙。韓義知道方向在哪里,卻始終苦于沒有任何證據。 他幾乎不再回家,和艾米一樣,整天出沒在那家古怪的ktv里,他漸漸開始熟悉艾米大哥的所有作息時間,某些特殊的時刻,ktv會有隱秘的聚會,傳遞著罪惡。 韓義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收集關于艾米大哥的所有證據。他必須證明,他的付出有價值,小凱的死亡,也需要有人背負責任。 在這個過程中,韓義沒有精力去顧及葉知柔,那樣黑暗而綿長的時光里,他的愿望就是等著一切都結束,他要換個方式生活,也要學會珍惜那些生命中真正美好存在的事物,比如葉知柔。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艾米大哥發現韓義動過他存貨的保險箱,進而發現了韓義手機里存的照片,交易的相關人員,交易的時刻,那樣一張一張,無從辯駁。 艾米的大哥那天正high,怒氣也不同往日,狠狠揍了韓義一頓之后,還給他注射了大劑量的毒/品,他笑得囂張而得意:“以為我弄死個把人算個什么事兒嗎?” 韓義沒有想到,自己被摔到外殼碎裂的手機居然還能撥打電話,明知道應該先報警,但是他實在忍不住想要先聽到葉知柔的聲音,他的意識開始渙散,他的身體逐漸發冷,但是沒有任何事情比聽到葉知柔的聲音更具有誘惑力。 如果真的要去面對死亡,他想要自己臨死前聽到的最后的聲音不是報警時冷清的詢問,而是葉知柔溫柔沉靜的話語。 電話接通的瞬間,他竟無話可說。他說不出他喜歡她,也說不出想要她的原諒,他干巴巴地告訴她,讓她幫他報警。 電話掛斷之后,他就后悔了,但是在他接通那個報警的重要電話之前,他終于失去了意識。 毫無意外的,這又成為了韓義人生中一個重要的錯誤。 如果不是那通電話,毫無所知的葉知柔不會為了他趕到這個ktv,不會被毀容,他們之間不會殘留的只剩傷害。 震怒的奶奶根據韓義那部破損的手機里拿到的證據,悄無聲息處理掉了該處理的人。他們韓家并不缺勢力,也不缺財力,缺的只是對韓義的信任。葉知柔的受傷,輕易讓奶奶付出了珍貴的信任。 受傷的葉知柔,沉默而安靜,她不說話,他同她說話的時候,她似乎也并沒有在聽,目光沒有焦距,渙散而迷離。她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那個時候的韓家大宅,葉知柔的房間總是窗簾低垂,她似乎受了驚嚇,害怕光,也害怕動靜。 那樣的葉知柔讓所有人都擔心。韓義默默下了決心,無論葉知柔最后變成什么樣子,他一定會負責,會將葉知柔的人生放在他的肩膀上背負,會照顧她,免她驚,免她苦,免她無枝可依。 診治葉知柔的醫生建議把葉知柔送去醫療機構做心理干預,韓義劇烈地反對!他的葉知柔沒有病,她只是被嚇著了,她需要更長的時間來恢復,僅此而已。 那個時候的韓義,并不知道,正是這一次醫生的談話,終于讓葉知柔動了出走的念頭。 一切發生得毫無預兆。 那個清早,他笨拙地為她做飯,只是烤個三明治這么簡單的事情,葉知柔做起來輕松簡單,他卻總是失敗。無數個失敗品之后,他終于烤出一個不焦也不生,能吃的,端去她的房間,卻發現她的房間里,床鋪整齊,晨光落在床單上,空氣里似乎還有葉知柔洗發水的香氣,他終于徹底弄丟了她。 奶奶很失望,卻喃喃說著:“這是葉知柔自己的選擇?!蹦隄M18歲的葉知柔已經具有完全的民事行為能力,不再需要監護人,奶奶很失落,卻不執著。 但是葉知柔的離去帶來的傷害是顯著的,奶奶很快就因為心力交瘁和積年的勞累,終于病倒。 失去了奶奶的韓義,終于像丟失了葉知柔那樣,失去了生命中同樣重要的溫暖角色。他能做的事情不多,但是保住韓氏,努力發展壯大,似乎是他唯一能為奶奶做到的事。 奶奶的去世和葉知柔的出走,讓韓義迅速地成熟起來。某些他忽略了很久的職責,他必須承擔。他讀mba,他學習管理,他壓榨自己飛快地成長。他終于變成了今天這樣的韓義,卻始終沒有找回葉知柔。剛開始,是因為精力不濟,后來,是因為漫長的尋找,卻收獲的總是失望。即便如此,他卻從未放棄。 韓義花了漫長的時間來尋找葉知柔。某些情感,似乎直到失去時候,才會漸漸意識到其中的價值。 韓義后悔自己懂得的太晚,等找到葉知柔的時候,她已經變成了季錦。 ☆、chapter 101.一夜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