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腳步聲伴著nongnong的濺水聲,雨夜的石板路濕滑,他攏緊了她。林徐行想了一想,原本攏著她肩膀的手轉而緊摟著她的腰,生怕她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季錦很希望此刻的雨巷,長一點,再長一點,就這樣永遠走下去,就只有他和她,她在他的懷里,一刻不停。 可惜,再長的路,也終究是要走到盡頭的。他們沉默著走了那么久,遠遠的,酒店的招牌在暈黃燈光下若隱若現。 季錦率先停了下來。 季錦停了下來,站在微黃的燈光里,揚起臉安靜地問他:“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在害怕?”她問得那么茫然無助,就好像一個困惑不已的孩子。 林徐行沉默著抱緊她,想了想才在黑暗里輕聲說:“沒什么可怕的,我就在這里。無論什么都不會把我們分開?!彼绱撕V定,連季錦都覺得他這句話肯定沒有任何錯漏的可能性。 但是,她還是問了:“我想要知道真相。你會幫我嗎?” “我會?!?/br> “你記得今天公公說,林仁的父親可能是個姓葉的嗎?” “我聽到了?!?/br> “你知道其實我也姓葉嗎?我曾經叫葉知柔,我素未蒙面的父親給我起的?!?/br> “我知道?!?/br> “我知道姓葉的人很多,但是你覺得有沒有可能?” “有可能?!绷中煨邢铝艘粋€重重的結語。此刻,他們的糾結與猜測終于塵埃落定。 “我想知道真相?!奔惧\重重地點頭。 “好?!绷中煨泻敛华q豫,季錦和他要過的東西很少,他從未拒絕過。 “我暫時不想,也不會做什么,我等你的答案?!奔惧\吐出一口氣。 林徐行點點頭:“不用想,真有什么你接受不了的,我就去加勒比海上買個無人島,就你和我住在上面,我們什么都不用管?!?/br> “好主意,我家老公最聰明?!奔惧\輕輕親吻了他的鼻尖。似乎只要一切都說出口,那些未知的恐懼與無可奈何,就會從此煙消云散,再也不能威脅他們分毫。 季錦同林徐行在這個小鎮逗留了兩天,如果不是舒蘭已經快把林徐行的電話打爆了,他們根本不想回到c市去面對那些風風雨雨的糾葛。 這樣綿軟的春雨天,最適合在屋檐下沏一壺茶,懶洋洋由著春風吹過臉頰,他同她談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或是談哲學與詩,只有這樣閑散的時光,才適合這樣需要沉下心才能談的話題。 而舒蘭的電話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召喚符,一刻也容不得他們喘息,舒蘭在電話的那側痛心疾首:“你們倆要再不回來,星落科技的回款就到了,陳凌汐和陳詩華正虎視眈眈等著這筆款子!后果如何,你們心里有數!” “知道了?!绷中煨休p描淡寫,似乎并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雖然籌謀了這么久,布了這么久的局,但是只要懷里有季錦,就似乎旁的任何事都不如身側的人重要。 “或者我們林氏也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绷中煨袙炝穗娫?,大膽地向季錦建議,“就這樣找個小鎮子住一輩子,放心,我在哪兒都養得起你?!?/br> 季錦“噗嗤”一笑,林徐行若是任性起來,也無愧于“有錢,任性”的斷語。她充滿憐愛地揉了揉他的頭發:“我倒也沒懷疑過你養不起我。實在不行,我養你也是可以的?!彼嬛永锏乃崦分?,輕柔的暖,微微的酸,最適合這樣細雨如絲的天氣。 他們戀戀不舍地踏上了回程,縱然心里藏著多少想要逃離的愿望,作為成年人應該背負的責任總是會緩慢爬回他們的肩上。他們明明如此相似,都是成熟理智而聰慧的人,深知什么可以放下,而什么必須去承擔。 季錦回到工作崗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能花掉的所有錢,毫不留情地花掉了。她投了三家新的科技公司,兩個種子,一個天使,算得恰到好處,把星落科技的第一輪回款徹底花掉,賬面上一個子兒也沒有剩。 多虧之前林徐行有心留的后手,將分公司脫離總公司的賬務收支,做了獨立決算。此刻陳詩華剛剛接手,有心將分公司的財務權收回來,可惜林氏因為體量問題,積習下來的大公司病,導致流程漫長,層層審批,外加季錦的非暴力不合作,用內耗和陳詩華拖著,這才讓這么一大筆錢在陳詩華都沒來得及聽個聲兒的情況下,就被季錦無聲無息地花掉了。 舒蘭首當其沖被發了一大通脾氣,她是陳凌汐委任到分公司的特別顧問,其實真實目的就一個,把分公司的現金流控制住,幫助陳氏渡過最近的艱難時期。 舒蘭沒有做到,陳凌汐和陳詩華就差上演手撕舒蘭了。 舒蘭退出辦公室的時候,陳詩華臉色衰敗中帶著慍怒,直接當著舒蘭的面,狠狠甩上了辦公室的大門。 陳凌汐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陳詩華長吐一口氣,這才轉身問道:“姑姑,你說這事怎么辦?咱們還是把季錦開掉吧?找個我們的人來帶投資分公司?!?/br> 陳凌汐恨鐵不成鋼:“開掉???要是那么容易就好辦了!之前韓義想要把投資分公司的核心團隊挖角,工資都開到五倍了,都沒人肯走,你要是開掉了季錦,這些人分分鐘離職不帶猶豫的。 離開這些決策層的投資分公司有什么用處?懂投資的人不是那么好找的。不然,我早就把季錦踢出去,這個金母雞,金蛋還沒下,我怎么可能讓她輕易走掉。 別忘了,我們看過的那份報告,按照季錦現在創造的利潤,她不但達到了那份報告上預期的盈利,甚至還遠遠超過了這個數字!她能賺錢,能為我們賺大錢!” 陳詩華依然很躊躇:“但是季錦根本沒給我創造現金流,我知道目前她投的項目都很不錯,那又什么用?我們的壓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拆借的利率那么高,我們需要現金流來緩一口氣?!?/br> 陳凌汐也嘆了口氣:“舒蘭這個沒用的。本來還指望她的。季錦投的項目倒是沒錯,未來的盈利率也沒問題,就算沒有她,林氏分公司未來半年內的投資回款估計也夠了,季錦要逼我們殺雞取卵,也不是不行?!?/br> “而且,你不覺得季錦肯留下來,一定有什么貓膩?”陳詩華問道,“林徐行都走了,她當老婆的安心給我打工?” “這個舒蘭倒是有消息,聽說兩個人正鬧離婚?!标惲柘难劬χ虚W過一絲精光,否則她也不會傻到把季錦留下來。 “但是之前我和她撕破過臉?!标愒娙A猶豫著,在林徐行和季錦的婚禮上,她曾經狠狠給過她一巴掌,她沒有忘,季錦更不會忘記,“我總覺得季錦的態度很奇怪?!?/br> 陳凌汐冷冷的:“盡快和她溝通一次,把分公司的財務權弄回來,所有的現金流都要回到你手上,如果她不配合,你懂的,不能為我們所用的棋子都是無用的棋子?!彼鷤鹊你@石透出冷清而凌冽的光芒,如同她眼中的殺伐決斷。 陳詩華深深地點了點頭。 暮色蒼茫,某些黑暗正在無聲的地方暗自醞釀。 ☆、chapter 98.青春年少 如果有的選擇,季錦晚飯共餐名單的最后一名,一定是韓義。但是韓義最近出現在她的晚餐名單上的機會,總是特別多。 比如現在,季錦晃著杯子里的蘇打水,沉穩安靜,默默看著韓義在她面前口沫橫飛。 回到c市的另外一個壞處,就是太多的人和事需要面對,林徐行最近明明是失業人士,卻忙得很少沾家,往往比她回家還晚,卻偏偏替她安排了這次和韓義的會面,他的理由很簡單:“季錦,面對韓義就是面對過去的自己?!绷中煨锌偸沁@樣清晰而明了,一針見血,知道她到底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季錦掙扎了許久,接受了這個會面,所以她就不得不面對單獨和韓義相處的時光。 “錦繡緣,我也替你管了這么多年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時候接回去?”韓義問她。 “等等,錦繡緣什么時候是我的了?”季錦默默問韓義。 “當然是你的了。你忘了,當年是你父親留給你的,只是委托我奶奶代為管理,等找到你,當然是全部歸還給你?!表n義一臉的理所當然。 季錦耐著性子和韓義分析這件事:“第一,這是一個口頭協議,有沒有法律效應,首先就應該另說。第二,我父親當年交到奶奶手上的錦繡緣不過是一家店鋪,現在經過奶奶和你的經營,已經是市值二十億的全國餐飲連鎖。我就是臉皮再厚,也知道錦繡緣絕不是說給我就給我的東西?!蹦琼n氏的股東會議上,那些董事會成員不聯手撕了韓義? “我樂意!”韓義滿不在乎。 季錦有些無奈:“韓義,你到底怎么想的?我說正經的,別開玩笑了好嗎?” 韓義也很無奈:“我不過就是想把屬于你的東西還給你,怎么就不行了?” 季錦正色:“確實是不行?!彼芮宄?,這件事早就超越了故友的囑托,這是一件嚴肅的生意,嚴肅到沒有人可以用這個作為玩笑。 更重要的是,她打從內心的深處,不想從韓義的手上用這種方式接手錦繡緣,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她利用某些她不確定的往事,占了韓義的便宜。 她確實也曾有過把錦繡緣買下來的念頭,但是那個時候的她,孑然一身,形影相吊,執著地尋找著自己存在的意義,買下錦繡緣似乎能夠讓她和她的身世,建立一些薄弱的關系。 但是現在的季錦不一樣,她有家庭,她有林徐行,她的世界就突然充實了,那些難以觸碰的過往,已經無法讓她繼續產生如同往日一樣的執念。 “我說行就行?!表n義的犟脾氣也上來了,他討厭這個狀態的季錦,上一次他們見面,似乎關系已經緩和,而當他今天興致沖沖提出歸還錦繡緣的時候,季錦反而擺出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樣子,實在令他費解,“別以為我不知道,現在的林徐行很缺現金,拿到錦繡緣這個強大的現金流企業有什么不好?”他也是夠了,為了能讓季錦接受,連林徐行的需求,他也不介意滿足。 “韓義,為什么?”季錦困惑地問他,“我們只是多年前在一個屋檐下生活過,僅此而已。就算你覺得你虧欠我什么,憑借上一次你幫忙查出爺爺去世的案子,已經足以償還,你為什么還要提錦繡緣的事?你明明并不虧欠我任何事?!?/br> “我欠你太多?!表n義深深看她。 “韓義,你不欠我什么,真的?!奔惧\再一次強調,自從他們重逢,她似乎就一直在重復這句話,但是韓義從來沒有真正聽進去。 “就像林徐行曾經說的,我欠你一巴掌。不止一巴掌,我欠你一份坦誠,很多尊重……”韓義覺得似乎已經沒有更好的機會來表達這份深藏多年的心意,“以及,一份早該成全的愛?!?/br> 季錦呆立當場,不是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韓義苦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嗎?”他神色認真,“從你離開韓家的那一天開始,我找了你七年,從來沒有停止過?!?/br> 這場漫長的追逐與尋找,其實韓義本有足夠的能力阻止的。多少個無眠的夜晚,韓義午夜夢回,輾轉難眠,他就會走過長長的走廊,回到葉知柔當年的房間里,安靜地去睡一會兒。 自從葉知柔走的那天開始,東樓的這間房間就沒有改變過布置和格局,只是床單上屬于葉知柔的香氣越來越淡,韓義有時候會恍惚,這里是否真的曾經住過葉知柔? 韓義印象中第一次見到葉知柔,是她被奶奶領進韓家的那天,奶奶特意囑咐道:“這是我好朋友的孩子,以后就住在咱們家了,你要好好像meimei那樣待她?!表n義那個時候正為了好友小凱的去世心煩,根本無所謂奶奶帶回來的是阿貓阿狗,他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葉知柔,胖胖的,安靜沉默站在奶奶身邊,穿著校服,洗得發白。 于是,韓義的印象里只留下了一個關于葉知柔面目模糊的印象,胖胖的,和氣的,安靜的。 韓義那個時候正處在自己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捩點上,這個點之前的韓義,是白襯衣挺括的校園少年,站在開學典禮的舞臺上,意氣風發。這點之后的韓義,是全校著稱的問題少年,因為好友小凱的去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小凱全名叫何凱,是韓義最好的朋友,他們家世類似,都有一個空曠而巨大的家。對于他們而言,錢都是沒有概念的東西。他們的父母都一樣,只是一個符號,何凱的父母離婚,母親早就嫁到其他城市,父親幾乎不著家。韓義的母親死于難產,父親再婚之后和年輕漂亮的妻子總在國外待著,海外公司是一個原因,更多的原因,韓義自己也明白,因為他是個“多余”的人。 何凱和韓義從小學開始就是同桌,他們相似的家庭總會在他們身上砸夠充足的教育資源,一路從h市最好的小學讀上去。 漫長無措的青春里,何凱一直是韓義最好的朋友。直到何凱去世。 韓義也知道,何凱從某個時候開始,劇烈地改變。何凱遇到了一群不愿意介紹給韓義的朋友,頻繁地錯過和韓義約定消磨時光的事情,何凱越來越多地逃課,韓義還沒來得及追問其中的原因,在某個午后,正上著課的韓義突然接到何凱的電話,他斷斷續續地吐出一個地址,一家看起來很古怪的ktv,韓義在某個包廂里找到了臉色蒼白的何凱。 雖然救護車來得很快,但是沒來得及挽救何凱的生命。何凱就死在韓義的懷里。 韓義親眼見證何凱的臉色從蒼白轉為冰冷,就好像睡著了,但卻是從此長眠,再也沒有人在昏黃的暮色里陪他打籃球,也沒有人陪他去party的時候當他的wingman,何凱幾乎經歷了韓義大半個人生的成長,最后消失得無聲無息。 這件事當時在h市并沒翻出什么水花,但是對于韓義的人生而言,是天翻地覆的轉變。 何凱死于毒/品吸入過量,韓義被帶進警察局調查,雖然韓家很快把韓義弄了出來,他沒有受到任何實際意義上的傷害,但是這件事甚至震驚了韓義的父親,專程從國外回來。 他的父親二話不說,上來就甩了韓義一巴掌,怒氣沖沖:“你看看你每天都和什么人混在一起!” 這巴掌對于韓義的意義,就像蝴蝶效應中蝴蝶剛扇動的那一下翅膀。從此之后,事情急轉直下,再也不受控制。 韓義曾經那么努力做一個好孩子,他考了全校第一,雖然奶奶會親吻他,但是他從父親那里只會得到一張支票。他競賽得獎,他出任發言代表,他帶領?;@球隊出賽……他曾經光鮮的,閃耀的,世俗意義成功的那么多片段里,他從父親那里得到的總是隔著大洋的一張支票。 輕飄飄,對韓義而言沒有意義的支票。 但是這次不一樣,韓義甚至還沒意識到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就收獲了父親急匆匆從國外趕回,送他的一巴掌。 原來,那些為了吸引父親的目光,努力而獲得的成功并沒有什么意義。那么這些成功對于韓義而言,也沒有意義。 以前他還可以和何凱分享他的痛苦,但是現在,他連何凱都失去了。 同時何凱的死亡調查出來,何凱死于自己的行為,毒/品吸入過量,匆匆結案。沒有人問過,何凱為什么會吸/毒?為什么死在那家ktv? 連何凱的家人都不再追究這之后的意義,為小凱匆匆下葬,連正式的葬禮都沒有,只有寥寥親友。韓義卻不甘心,他堅信他認識過的小凱絕不會這么莫名逝去。 韓義得不到任何認可,那個時候的韓義,腦海中只有兩個念頭,第一,再也沒必要為了在父親面前證明自己,吸引他的目光而努力,第二,他一定要查出小凱死亡的真相。 ☆、chapter 99.自上路 獨自尋求真相的道路,從來都是漫長而寂寞的。 韓義慢慢變成了之前何凱的樣子,逃課,打架,慢慢混進到何凱之前他只匆匆見過一兩次,殘留模糊印象的朋友圈里。 這樣轉變的韓義收獲了不少質疑,很多失望和無數聲嘆息。 他的羽毛染塵,如同潔白的蓮花終于落進污泥,但是那又如何,韓義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抽煙,喝酒,打架,刺青,惹事生非,但是他一直知道他的目標就是找出小凱死亡的真相,即便這真相早就無人在乎,但是他在乎,那個已經棲息在天堂的靈魂在乎。 韓義注意到曲聽白,完全是因為自己漸漸融入進去的那個小圈子,躥騰他一定要把?;ù笕四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