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霜娘正這么想著,冷不防安氏忽然看向她:“她這個樣子,吵得我頭疼。你來和她說?!?/br> “???”霜娘一愣,見安氏已經扶著額角低了頭,就沒給她推拒的機會,只得磨蹭著轉向了周嬌蘭那邊。 先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她——不是心疼她或是要討好安撫她,而是她的鼻涕快哭出來了,有點惡。 周嬌蘭看也不看她,一把扯過去了。 霜娘也不在意,把話在腦子里過了一圈,組織好語言,向她道:“二姑奶奶,太太剛問你話的意思,不是懷疑你,而是必須要得你一句實話,才好想下面的事。大哥兒沒了和你有關,是一種處置;和你沒有關系,又是另一種處置。你既然回家來求援,那就要和家里人說實話——” “什么這種那種,我都說了我什么都沒干!” 霜娘和周嬌蘭沒來往沒交情,并不受她的情緒影響,被打斷了就等她喊完,然后繼續道:“和你沒關系是最好。但是,如果和你有關系,你是讓什么人做的,有幾個人參與,又有幾個人沒參與但知情,這些人的可靠程度如何,現在是什么處境,你都要說出來。如果你隱瞞,太太得到的訊息不完全,失去了替你善后的時機,叫成襄侯府查出端倪來,你再怎么哭都晚了?!?/br> 說這整段話的時候,霜娘的表情平靜到近乎冷酷,她的心情也是如此。不這么封閉自己,她怕自己心抽抽著,要吐出來。 安氏不想理周嬌蘭,她又何嘗想?這里面夾雜的是條孩童的性命——霜娘承認周嬌蘭如果弄死他是有她的理由在,她可以對此做到的最大限度是不聞不問,但現在要替周嬌蘭開脫,她就真的覺得不適極了。 但沒辦法,包括安氏在內,她們選擇的不是事情的對錯,而是立場,安氏比她還不愿意搭理周嬌蘭呢,也只好坐在這里,想法替周嬌蘭收拾這個爛攤子。真叫她殺子的事被查出證據,成襄侯府那邊還不知要怎么發瘋,這要是一般庶子也罷了,就咬著牙死不承認,事情慢慢總會過去,京里豪門那么多,還沒見哪家因為沒個庶子把主母怎么了的??芍軏商m嫁過去三年多還沒消息,這是三代單傳下的一根獨苗,說句不好聽的實話,真比周嬌蘭這個主母值錢。 周嬌蘭的眼淚停了,顯是有點被這番話震住,但過了片刻她回過神來,還是咬住了沒有改口:“我什么人也沒叫,他死了是他命短,怎么就非得是我害的——我要害他早害了,為什么都幾年過去了,等到他能跑會跳的時候才動手?” 這理由比先前瓊云說的有說服力多了,確實,那孩子抱到周嬌蘭院里的時候好像還未滿一歲,對一個話都不會說的嬰兒下手當然要容易得多。 霜娘想畢,又見自己把話已經攤開坦誠到這個地步,周嬌蘭都還是維持了原說法,看來是沒有說謊。她便松了口氣,轉頭去看安氏,見她的面色也好了點。 安氏和她的判斷一樣,霜娘再看周嬌蘭,就覺得她順眼多了,和她道:“那你不該就這么跑回來呀,你婆婆要以為你心虛了?!?/br> 周嬌蘭斜她一眼:“你知道什么,那老太婆發了瘋一樣,上來就打我。我憑什么叫她打著,當我娘家沒人么?!?/br> 霜娘道:“那你問沒問出事時的具體情形?你家大哥兒不可能一個人到水邊去吧,看著他的人呢?可是有人說了你不好的話,所以你婆婆牽連上你了?” 周嬌蘭被問得一愣,繼而怒了,一拍椅把:“我說呢,原來是哪個賤人告了我的歪狀!等我回去查出來,必要撕了她的嘴!” “……”霜娘服氣了,見過草包,沒見過這么草包的,如此切身相關的大事,居然什么也沒弄明白,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氣回娘家了。 她待要再問,卻見周嬌蘭拍完那下后,身子忽然縮了起來,面上流露出痛苦之色來。 “你怎么了?”霜娘忙站起到她身邊,上下打量著她,看外表除了狼狽了點,并沒什么傷處,總不能是叫打出內傷來了吧? 王夫人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夫人,不該有這個力氣呀。霜娘想著,見周嬌蘭的痛苦神色非但沒有減緩,還更重了,額際甚至滲出了薄薄一層冷汗來。她不安起來,扭頭向安氏道:“太太,我看二姑奶奶樣子不對,請個大夫來瞧瞧吧?” 安氏點一點頭,金櫻就忙跑了出去。 安氏起身,叫把炕桌撤了,把周嬌蘭扶去炕上躺下。霜娘去外頭叫了兩個丫頭來,一把她扶起來,就看出問題來了——她身后的裙子上洇出了一小片紅色。 霜娘不由就看安氏,安氏也留心到了,眼神縮了一縮,向霜娘搖頭。 霜娘知道她的意思,這時候說破除了讓周嬌蘭情緒起伏更大更危險外,沒有別的用處,就閉口不言,還側身擋住了瓊云的視線,指揮著丫頭們小心翼翼地把周嬌蘭扶著躺下,往她脖子下塞了個引枕。 大夫很快來了,因事出緊急,來不及去找太醫了,直接從最近的醫館里請的老大夫來。 霜娘暫避入里間,那老大夫給周嬌蘭左右手都診了脈后,向安氏拱手道:“恭喜太太,這位奶奶是有喜了?!?/br> 周嬌蘭痛苦的哼聲一下斷了,頭一下挺起來:“什么?!” 安氏已有預感,倒沒什么驚詫,只是問道:“多久了,胎相可還好嗎?” 老大夫回道:“約莫是兩個月左右。實對太太說,胎相有些不穩,這位奶奶萬不可再生爭執閑氣了,也不可費心勞神,直到生產,都務以靜心休養為要?!?/br> 安氏點一點頭,便命包了紅封送老大夫出去,開安胎方子等諸事,回頭自然要另請了相熟的太醫來更穩妥些。 霜娘從里間出來,見周嬌蘭躺了這一會,那陣痛苦已經過去,現在摸著肚子正滿臉傻笑。 霜娘忍不住問:“我聽大夫說有兩個月了,你自己沒察覺嗎?” 至少月事上總該不對了吧,除非她本來小日子就紊亂。但這可能性不大,周嬌蘭年輕輕的,又是這樣的身份地位,子嗣是她命中第一件大事,如有紊亂也該早找大夫調理順了才是。況且,她還記得她當年夸口她身體健康一點問題都沒有包生兒子的話呢。 周嬌蘭面色滯了一下,沒有說話。跪在地上的瓊云往前爬了爬,小聲道:“我們奶奶的小日子本來一向準的,但年后得了一個求子方子,照著吃了幾劑后,不知怎么地,這三四個月就不大準了。奴婢心里害怕,苦勸著,奶奶才把那藥停了?!?/br> 周嬌蘭哼道:“就是你啰嗦,那方子哪有什么問題?我這不是有了,要不是師太教我,這小冤家還不知道哪天才肯來我的肚子里呢?!?/br> 霜娘:“……” 她的服氣已經變成大寫的了,吃什么師太給的求子秘方吃得月事都亂了,還執迷不悟,而神奇的是,這種情況下,周嬌蘭居然懷上了,她真不知道該對她的運氣說什么好了。 周嬌蘭還得意起來:“如今我可不怕許家人了,一個庶子有什么可寶貝的,硬壓著我養了他幾年,憋氣死了,沒了正好。我家去要和他們談好了,不許算那小子的排行,這點點大就沒了,倒平白高我兒子一頭,我可不樂意?!?/br> 霜娘未及開腔,她又跟著補了一句,“對了,我不要主動回去,得許家來接,給我好好賠禮道歉了才行。先那么冤枉我,現在,可是他們要求著我了?!?/br> ☆、第54章 她終于得意完了,霜娘才幽幽道:“你就沒想過,這也是現成的你對大哥兒下手的理由?” 因為自己有了身孕,所以開始嫌庶長子多余,對他下了毒手之類的,這是不需要多強大的腦補能力就可以想到的事。 周嬌蘭先不以為然:“你胡說什么——” 她很快啞了口,因為單就邏輯論,這是很能成立的,她居然都反駁不動。 霜娘還她個無奈的表情,就是這么寸,本是一件大喜事,還未宣布先蒙上了一層陰霾。 周嬌蘭就急了:“憑什么呀,還非得賴我身上不成?我不管,我找大嫂去,叫她替我去許家討個公道?!?/br> “哎,”霜娘忙壓住她,“大嫂現在也有身孕,正養胎呢,怎好出去煩神?” 這周嬌蘭,要說她沒眼色,她其實倒又還有一點,安氏就在面前坐著,她也不敢跟安氏鬧;可要說她有眼色吧,先頭去攔她的人肯定跟她說了梅氏的情況,她還是要去煩梅氏,一門心思只顧自己,臉上斗大的自私二字。要不是再沒人可推,霜娘真不愛搭理她。 “要你管這么多?!敝軏商m根本沒把霜娘放在眼里,見她說話不如意,臉馬上就撂下來,一把把她的手推開。 霜娘并不惱,跟周嬌蘭這種貨生氣,她真覺得犯不上。她只是道:“我要是你,我現在就馬上回許家去?!?/br> 周嬌蘭不想聽她講話,又耐不住好奇心,口氣很沖地回道:“回去干嘛?你先都說了,許家一知道我有了身孕,肯定更要當成是我害死那小崽子的了,我為什么要回去受人冤枉?” “你不主動說,誰知道?” 周嬌蘭狐疑地盯著她:“什么意思?” 霜娘沒有回答她,而是反問道:“你知道整個事件里,你犯的最大的錯誤是什么嗎?” “……”周嬌蘭悻悻地,“我回來得太莽撞了?!彼幌牖卮鸬?,但又實在想知道霜娘的葫蘆里賣了什么藥。 霜娘點頭:“不錯。如果大哥兒溺水是個單純的突發不幸也就罷了,你婆婆現在是傷心之下才遷怒你,只要等她清醒了,你又懷著身孕回去,她有了慰藉,這事慢慢就過去了??杉偃缡怯腥舜嫘淖隽司窒莺δ?,就是要把大哥兒的死扣到你頭上,你這一走,就等于是把黑鍋一起背走了——我們知道你是因為受不得委屈,可你婆婆如何能不懷疑你是心虛?而你自己,失去了第一時間辯白自己的機會,同時也失去了發現蛛絲馬跡的時機,等你再回去,害你的人便有疏漏,也撿到這個空檔給補上了?!?/br> 霜娘想唬人的時候,還是有兩分樣子的,不但周嬌蘭聽著呆了,連安氏金櫻和瓊云一并都沒有出聲,只是看著她說。 “那、那你還叫我回去?” “因為你現在回去,事情還有尋到轉機的余地,再晚,可就越來越難了?!?/br> 周嬌蘭不由問:“轉機在哪里?” 霜娘道:“你回去,不要說你是生氣才走的,而是震驚傷心于大哥兒的突然夭亡,又沒想到你婆婆居然會冤枉到你頭上,所以你激憤之下,回了娘家,要求娘家出人替你去順天府報官——” 安氏眼神一閃。 周嬌蘭驚道;“報官?!這怎么可能,我們這樣人家,怎么丟得起這個人?!彼拿嫔D為失望,“我以為你能出什么好主意,原來這樣,乘早別說了?!?/br> 霜娘慢條斯理地道:“誰說你娘家就同意了?我們太太說了,叫你別胡鬧?!?/br> 她試探地看一眼安氏,安氏眼含笑意,點了點頭。 霜娘得到鼓舞,繼續道:“你不服氣,所以又回去了許家。這么轉一圈,首先,你因為心虛才跑掉的帽子至少可以摘下來了,你覺得呢?” 她覺得很有道理??!周嬌蘭忙催道:“然后呢?我回去怎么辦?” “然后你就哭?!彼锔纱嗟氐?,“哭大哥兒,也哭你自己,鬧著叫許家報官。許家要不肯報官,你就要求許家自己徹查,這中間不能有一點含糊其事,所有相關人等,一個都不能放過,不管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勸你說算了不要查了,你都不要理他,喊停的這句話必須不能從你嘴里說出來?!?/br> 周嬌蘭完全聽進去了,應道:“我知道?!?/br> 霜娘接著道:“你不必太在意最后的結果怎樣,也許能查出來,也許查不出來,也許確實就是個意外,當然,最壞的結果是查出來的證據和你有關——”見周嬌蘭瞪眼要說話,霜娘加快了語速,沒給她開口的機會,“我說過了,你不用在意,因為事發當時你不在府里,那證據造出來也無非是間接證據罷了,而讓許家認為這證據是確實還是栽贓的關鍵之處,就在于你,你問心無愧的立場必須要從頭到尾堅持到底,這不算難吧?你本來就是清白的,這事同你沒關系不是嗎?” 周嬌蘭連連點頭:“對對對,我真沒干?!?/br> 霜娘道:“另一件事是,你有身孕的事,也必須不能主動說出來?!?/br> 話說到這時,周嬌蘭已經摸到了她的思路,有兩分不情愿,但還是道:“我藏著,等這件倒霉事過去再說?!?/br> 霜娘忍住嘆氣的沖動,道:“不能主動說,不是說不能說呀——你撿個情緒激動的時候,裝個暈倒什么的總會吧?” “太早暴露出我有身孕不是不好?”周嬌蘭自有主意,“我不如忍忍。行了,不用你說了,這點委屈我忍得住,等我兒子生下來,誰也別想再叫我看臉色了?!?/br> 霜娘想撞墻了都,跟棒槌說話真的好累啊。 “你忍得住,你兒子忍得住嗎?你忘了老大夫說你胎相不穩的話?” 周嬌蘭愣了,她沒見著自己裙子上的血跡,還真給忘了,光記得她將要有兒子的喜訊了。 “所以,你拖不得,回去這兩三天功夫里,就趕緊裝個暈,好請大夫調理安胎?!彼镞€有個心思隱了沒說,周嬌蘭懷這胎的由頭就不好,能把月事吃紊亂了的求子秘方,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就算她今天沒有這一出,霜娘都認為她必須得安胎。 雖然不愛理她,但既受了安氏之命,接手了她的麻煩,霜娘就忍不住想要做好些,與她再強調確認了一遍:“回去擺個你要徹查的立場就好,不要真的動氣,我先說了,結果怎么樣,都不用太在意。如果你辦不到,那寧可在這邊府里養胎算了——” 周嬌蘭一口否了:“我不干,那我以后不是說不清了?我要回去,我才不受這口軟氣,誰也別想冤枉我?!?/br> 她說著忽向霜娘道:“要么你陪我回去?我看你倒也還派得上用場?!?/br> 那口氣,輕慢如指使自家丫頭般,霜娘傻了才跟她回去呢,張口就道:“我其實靦腆,見到生人就說不好話了,再要對著長輩,更不中用了。再者,我是小兒媳婦,你家太太如何把我放在眼里?我跟你去起不了一絲作用,倒白擔了個救兵的名,不如你自己回去?!?/br> 周嬌蘭聽這理由覺得在理,只得罷了。 霜娘說畢覺得沒什么好說的了,便看安氏。安氏點一點頭,和藹地道:“下面我來安排罷。你累了半天了,回去歇著,晚上也不用來請安了?!?/br> 霜娘笑著應了,行完禮走出去兩步了,又想起件事,忙又倒回來道:“太太這里有合適二姑奶奶的衣服嗎?若沒有,我回去讓人送身過來?!?/br> 金櫻笑道:“六奶奶放心吧,太太年輕時的衣裳多著呢?!?/br> 霜娘這才去了。 周嬌蘭還不大明白這對話,直等到金櫻取了衣服來,伺候著她把身上那套換了,她見著了裙子上的血跡,才一下子白了臉,意識到先前霜娘再三和她強調的不是虛言。 安氏見她重新妝飾好出來,無意跟她多說,直接示意金櫻,出去叫人安排車馬,送她回成襄侯府了。 金櫻回來笑道:“六奶奶那一套話,聽得我都呆了。我眼拙,看六奶奶平時不聲不響的,真沒看出她有這份厲害,就是大奶奶來處置,恐怕也只能這樣,沒法更周全了?!?/br> “小六媳婦是個有內秀的?!卑彩嫌趿丝跉?,“我試過幾回了,平常顯不出來,真交給她事了,她總能撐起來?!?/br> 金櫻笑道:“可見太太沒白調理人了?!?/br> 安氏便失笑:“說我的好話作甚?這可調理不出來,那么大的人了,該長成早長成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便能一時硬撐著她,一撒手,又掉下來了,只有本人爭得起這個氣才行?!?/br> 金櫻最了解安氏,見她與先冷淡的樣子不同,說起這些倒有談性,便順著往下道:“太太說的是,像二姑奶奶那樣的,遇著事專會把麻煩帶到別人身上去,就是再撐也起不來的了。難得六奶奶性子好,二姑奶奶那么小瞧她,她也不惱,還從容自在著,一些兒也不受影響。要換了我,說不得我臉上下不來,就不愿意再理她了?!?/br> “心里有主意的人,就不會跟蠢材生氣?!卑彩系?,“至于搭不搭理二丫頭,小六媳婦那副模樣,像是想搭理她的?不過是聽我的吩咐行事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