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剛一轉身,段嶺便被一只手提了起來,要張口大叫時,瞬間被一只粗糙大手捂住了嘴。 “嗚……嗚……”段嶺使勁掙扎,背后那人手勁極大,將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側,稍稍刺進些許,段嶺瞳孔放大,登時不敢亂動。 背后男人的聲音說:“郎俊俠在哪里?” 段嶺透過冰棱的反光,見自己被一名身穿夜行服的蒙面刺客扼著,此刻他反而鎮定下來,緊緊地閉著嘴,一句話也不說。 “指路!人在哪兒?!否則殺了你!”那刺客低聲威脅道。 段嶺指向后院,心想要怎么將這人引走,又或是高呼引起郎俊俠的警覺。壯漢一手箍住段嶺,循其所指進了后院,地下積冰甚滑,趁著他躍過走廊時,段嶺猛地張嘴,朝那刺客手上狠狠一咬。 刺客猝不及防被咬中小指,登時痛得大喊起來,反手抽刀就要朝段嶺身上劈,段嶺卻已摔在地上,連滾帶爬地逃開,刺客緊追其后,心知他要去找救兵,不緊不慢地跟著。 段嶺卻甚聰明,不朝郎俊俠所在之處跑,一路沖過走廊,挨個拍打木門,大喊道:“殺人了!殺人了??!”緊接著朝著馬廄沖去,竭盡全力要逃出這里,生怕被那刺客發現了郎俊俠的蹤跡。 刺客本想利用段嶺引出郎俊俠,一見段嶺往外跑便暗道不妙,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手指揪向段嶺后領—— 側旁柱后,雪亮劍鋒倏然揮出,刺客猛然抽匕格擋,“?!钡囊宦曍笆讛喑蓛山?,緊接著又是一劍斜掠而上,郎俊俠臉色發白,氣息虛弱,舉劍踉蹌刺向那刺客,然而他腳步虛浮,那一劍終究岔了半寸。 刺客逃得開膛破肚之險,郎俊俠一個錯步,兩眼發黑,栽倒在地,段嶺大叫一聲,轉身沖上前來,伏在郎俊俠背上。 刺客一聲冷笑,上前一腳踢飛地上長劍,將段嶺揪起,照著他的臉龐,狠狠給了他一拳。那一拳猶如搗面一般,段嶺才轉頭,便被缽大的拳頭狠狠撞在眼眶上,腦子里登時“嗡”的一聲,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刺客揪著郎俊俠的頭發,將他的頭提起些許,抽出另一把匕首,抵著他的喉嚨。 “李漸鴻在什么地方?”那刺客低聲道。 “不要殺那孩子,我就告訴你……” 郎俊俠嘴唇微動,有氣無力地張嘴。 段嶺掙扎著,感覺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揍到腦袋里去了,饒是如此,他仍竭盡全力,一手抓住了掉在地上的劍。 刺客實在是低估了段嶺的耐打程度,一個人在生死垂危關頭有多頑強,實際上與他這一生里挨過的打息息相關。段嶺從小便經歷了以頭撞墻,被磚頭砸,巴掌扇,拳頭搗,早已磨煉出了一身耐擊打的技藝,知道被正面揍時要避開鼻梁與太陽xue,用眼眶去迎對方的拳頭。 刺客湊上前些許,從郎俊俠清澈的瞳孔中看見自己背后,段嶺撿起了郎俊俠的利劍,和身撲上…… 說時遲那時快,刺客剛要轉身,段嶺便從他背后倏來一劍,插進了他的后頸。利劍發出一聲輕響,將那刺客牢牢釘在了地上。 “我……” 刺客雙目瞳孔擴散,全然無法相信,自己竟死在一個孱弱的孩童手上,他一手在雪地上撓了兩下,后頸連著氣管被刺穿,當即斃命。 刺客的最后一點氣息消失,天地間只有茫茫的雪花,這是段嶺第一次殺人,他滿手滿臉的鮮血,不敢相信地看著刺客,繼而連滾帶爬,靠近郎俊俠,撲在郎俊俠的懷里。 郎俊俠閉著雙眼,把段嶺抱在懷中,段嶺驚懼地轉頭看,見那刺客仍不瞑目,雙眼瞪著他們,郎俊俠又抬起手,蒙住段嶺的雙眼,讓他不要再看。 半個時辰后。 “什么人?!” 蒼鷹在城市上空盤旋,巡夜的官兵終于發現了年輕男人的身影,縱馬疾馳,年輕男人撮指唇邊,連打幾聲響哨,奈何風雪之中,卻無人應答。 官兵越來越多,以鳥哨傳音,從四面八方圍捕而來,年輕男人離開房頂,落下小巷中,在雪里一轉,甩開追兵。剛出巷口,卻有更多的追兵掩來。 那年輕男人不敢戀戰,抽身退走,腳步猶如點水浮萍,于雪中留下淺淺的一行腳印,不料前方官兵合圍,各自彎弓搭箭,然而陣勢還未擺好,年輕男人便轉身一抖,從袍中抖出無數牛芒般的黑色小箭。 面前巡防衛士縱馬殺到,怒吼道:“何人在上京城內放肆!” 眼看奔馬正要與那男人對撞之時,男人迅速摘下斗笠,揮手一擲,那衛士瞬間從馬上倒栽而下。錯身而過后,斗笠飛回,年輕男子接住,戴在頭上,不再言語,縱身躥進小巷內,再無蹤跡。 sao亂方停,騎兵挨家挨戶敲門搜查同黨。 段嶺在房中生起火,讓郎俊俠躺在床上,給他上了金創藥,再把一截人參切碎放進水壺里煮著。 “哪來的人參?”郎俊俠閉著眼問道。 “藥房里偷的?!倍螏X說:“為什么有人來殺你?是壞人嗎?” 郎俊俠答道,“十二日前,我前往胡昌城中辦事,被刺客武獨發現了蹤跡,尾隨不去。本想借機殺了他,奈何那人狡猾至極,我中了他的連環計,倉促交手,反而負了重傷,我用盡渾身解數,才在阿爾金山下將他甩掉?!?/br> “就是……死掉的黑衣人嗎?”段嶺問。 “不?!崩煽b閉著眼答道:“外頭那黑衣人叫‘?!?,是陳國影隊成員,影隊與武獨向來不對付,料想尾隨我至上京,打算獨吞這樁大功,沒想到陰錯陽差,死在了你的手下?!?/br> 原來郎俊俠沒有來接自己,是辦事去了,胡昌城在哪里?段嶺滿腹疑問,要再問時,郎俊俠又道:“把尸體藏到馬廄里去,用干草蓋著,再把雪鏟了,血跡蓋住,換一身衣服?!?/br> 段嶺有點害怕,但他還是照著郎俊俠的吩咐做了,尸體仍圓睜著雙眼,不知會不會變成鬼晚上來找他索命。剛辦完這事,脫下滿是血跡的外袍,穿上一身單衣,門外便有馬蹄聲經過。 “巡司使公干!快開門!”一名衛士在外頭喊道。 第8章 解圍 段嶺一陣遲疑,不知是否該上前去開門——郎俊俠還躺在房中,大門上了門閂,外頭的人拍了幾下門,段嶺便冒著風雪去開了。 “喲?!彬T兵也十分意外,問,“怎么是個小孩兒?你家大人呢?爹娘呢?” 段嶺答道:“生病了?!?/br> “這不是名堂里頭那孩子么?”背后一名像是騎兵隊長的男人,低頭端詳段嶺,段嶺一身單衣,被凍得嘴唇青紫,站在門后不住發抖,年輕男人下馬,打量段嶺,段嶺已忘了在何處見過他。 “你爹呢?”男人說,“記得我不?我是蔡閆的哥哥,蔡聞?!?/br> 段嶺想了想,說:“他病了,我不記得?!?/br> 蔡閆他是記得的,但這男人段嶺記不得。 “你家里大人能見人么?”蔡聞又皺眉察看段嶺眼眶上的瘀青,段嶺先前被揍得甚狠,眼皮腫著,蔡聞伸手去摸,段嶺只是有點驚懼地朝后躲。 “在睡?!倍螏X不愿意讓蔡聞進來,生怕他發現了刺客的尸體,蔡聞見段嶺畏畏縮縮的,一個小孩,大冬天只穿著單衣,赤腳站在門口,終究心下不忍,說:“罷了,快回去歇著?!?/br> “下一家!”蔡聞朝士兵們吩咐道,翻身上馬,離開,背影一晃,轉馬時段嶺才想起先前來接蔡閆的,正是這年輕男人。 巡城士兵走了,段嶺松了口氣,閂上門,回到臥室內,壺中參茶氤氳著一室香氣。 段嶺把壺提下來攤涼,聽見榻上郎俊俠在咳嗽。 “什么人?”郎俊俠額上全是汗。 “蔡閆的哥哥,蔡聞?!倍螏X照實答道。 郎俊俠閉著眼,說:“蔡聞?就這么走了?蔡閆又是誰?你認識他弟弟?” “嗯?!倍螏X說,提著溫熱的水壺,將壺嘴對著郎俊俠的唇,朝他嘴里頭灌參湯,郎俊俠起初嗆了幾下,而后平靜下來,就著壺將那一壺參湯都喝了。 “老山人參……”郎俊俠的聲音平靜而沉穩,“吊氣續命,天不絕我,還有么?再來點兒?!?/br> “沒有了?!倍螏X說,“我再偷……再買點回來?!?/br> “別?!崩煽b說,“太危險了?!?/br> “那我再加水燒一燒給你喝?!倍螏X說。 郎俊俠便不再吭聲了,那夜不知為何漫長無比,段嶺窩在榻下,不住打瞌睡,爐上煮著參湯。 “郎俊俠?” 郎俊俠不作聲。 “你沒事么?”段嶺害怕地問。 “哎?!崩煽b半睡半醒間答道,“沒死呢?!?/br> 段嶺這才心頭大石落地,外頭越來越暗,唯獨爐里的火光像個溫暖的太陽,照著他倆。 “郎俊俠?”段嶺又問。 “活著?!崩煽b的聲音像個風箱,仿佛從肺里發出來似的。 段嶺又睡著了,腦袋直朝榻上磕。 翌日再睜眼時,雪停了,段嶺發現自己睡到了榻上,郎俊俠躺在身旁,臉上已有了血色。 段嶺像條小狗一般,起身去聞郎俊俠的鼻息,眉頭深鎖在郎俊俠臉上嗅來嗅去,深吁一口氣,頭痛欲裂,說:“什么時辰了?” 謝天謝地,段嶺擔憂地看他,問:“還難受嗎?” “不難受了?!崩煽b說。 段嶺心情大好,說:“我找點吃的給你?!?/br> 他剛爬起來,望見院外鋪滿了白雪,歡呼一聲,便要出去玩雪。 “衣服穿上?!崩煽b說,“別著了涼,聽見沒有?” 段嶺裹上裘襖,拿著竹竿敲廊下的冰棱玩,哈哈大笑,一回頭,見郎俊俠坐在房中,解開外袍,剪去單衣,給自己換藥。 段嶺便放下竹竿,跑進去,問:“你好些了么?” 郎俊俠點點頭,段嶺見他解開繃帶之處,腹部傷口泛著紫黑色,卻已結痂,有三道深淺不一的口子,于是給他燒水,讓他擦拭干凈,撒上金創藥。 郎俊俠白皙而健壯的胳膊上,也有一個奇異的象形刺青,猶如鐘銘上的虎,這令段嶺想起了昨夜的事。 “他們為什么殺你?”段嶺問。 “想從我這兒問一個人的下落?!崩煽b說。 “誰?”段嶺問。 郎俊俠看段嶺,忽然嘴角微微上揚,瞇起了眼睛。 “不要問?!崩煽b說,“什么都不要問,以后你會知道的?!?/br> 段嶺十分擔憂,不過郎俊俠還活著,所有的陰霾都為之消散,還是令他很高興的,他坐在郎俊俠身邊,看他臂膀上的虎頭刺青,問:“這又是什么?” “白虎?!崩煽b解釋道,“西極白虎,西金主兵殺之氣,是為刀兵之神?!?/br> 段嶺不懂,問:“你會用劍,是嗎?我看到你的劍了,利得很?!?/br> 段嶺想去找郎俊俠的那把劍,劍卻沒了,跑到后院時,突然想起尸體還在馬廄里,登覺恐懼,靠近了看,卻見干草被挪開,尸體也沒了,頓時被駭得魂飛魄散。 “被我處置了?!崩煽b說,“不必害怕,是陳國影隊的人,與武獨素來不合,幸而昨天找來的是他,不是武獨,否則你我今天就不會坐在這里了?!?/br> 段嶺沒有問郎俊俠是怎么“處置”的,又見昨夜染血的衣服也不知去了何處。 “去買點吃的?!崩煽b遞給段嶺錢,說,“什么都不要說,也不要問?!?/br> 日上三竿,段嶺在集市上買了包子饅頭,又買了些米和rou,抱著回來,郎俊俠已能行走,與段嶺分了包子吃,說:“先湊合著這么過日子罷,待你去學堂了,我再將家里好好布置布置?!?/br> “你還會走嗎?”段嶺問。 “不會了?!崩煽b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