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我怎么也勉強能算一個戰力吧?兩個人難道不比一個人解決得快?”謝白眉心皺了起來。 “你離他越近,百鬼養尸陣對你的影響就越大,我聽婁銜月和那鮫人說了,你之前手指已經開始結霜,流出來的血也很快就凍住了?!币鬅o書搖了搖頭,“你知道這么下去會是什么后果么?你跟他面對面,每往他身上剮一刀,他的痛苦就會最大程度地投射在你身上。等到他死的時候,你也不會剩多少活氣了,到時候你會冷得連站都站不起來,身體里的血都不用流出來就直接凍上了,你覺得你還有活路?” 謝白張了張口,想說什么,又被殷無書打斷了:“況且就算遠離他,你也不會好受到哪里去,依然會越來越冷,可能會冷得難以忍耐,你的生命力越低,百鬼養尸陣在你體內就越容易占據上風,他就越容易利用你?!?/br> 鮫人鱗沒有絲毫的動靜,說明殷無書說的都是實話,沒有故意編造一堆瞎話來唬他。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他一旦被冰下人利用,像在天山上一樣,借他的身體當做容器,來汲取殷無書的靈力,那對殷無書也是百害而無一利。 “沒有辦法阻隔這種聯系?”謝白問道。 殷無書干脆地搖了搖頭:“沒有?!?/br> 鮫人鱗倏然就亮了一道血線出來。 殷無書:“……” 謝白把鮫人鱗遞到他面前:“別說瞎話,有沒有?” “……有一種叫洗魂丹的藥,本質是把靈rou之間的聯系割離,用在你這里也相當于把百鬼養尸陣跟你的rou身分開,但是效力有限,只能起一些微末的作用,不可能完全切斷聯系,不然你也活不了了。但這藥危險性大得很,一不小心就容易讓人神魂受創?!币鬅o書臉色不是很好看,說這話的時候硬邦邦的,一直盯著那魚鱗,好像下一秒就要直接把它弄碎丟出去。 謝白點了點頭:“太玄道有這藥么?” 殷無書不開口,事實上就算他說沒有,謝白手上的鮫人鱗也會顯露出實話來。 謝白干脆地用腳在地板上碾了一下,腳下的木質地板便突然像水一樣晃出了漣漪,他低頭沖著那片水紋道:“立冬?麻煩你上來一下?!?/br> 樓下立冬的聲音很快透過地板傳來:“哦!大人什么事?我這就來?!?/br> 殷無書剛要張口,謝白出手便又是一片黑霧,直接封上了殷無書的嘴。 立冬上來推開房門時,看到的便是這么一副互捆的情形。 “……你們在玩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呢?”立冬眼珠子差點兒直接蹦出來。 殷無書說不了話,只得瞇著眼睛看他,一副“你敢動一下我就打斷你的腿”的模樣。謝白瞥了他一眼,淡淡開了口:“據說你們這里有一種藥叫洗魂丹?!?/br> 立冬如臨大敵:“大人,我們老大除了嘴欠一點喜歡忽悠人,其他都可好了,你別這么——” “沒打算給他用?!敝x白沒好氣地打斷他。 “哦哦,那我去給您拿來?!绷⒍瑧艘宦?,便匆匆跑了。 片刻之后,又抱著個巴掌大的小瓷壺站在門口。 看他在門口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踏進來,謝白才想起來殷無書貌似不準任何人進他房間。他沖立冬抬了抬下巴,道:“丟進來?!?/br> 立冬“噢”了一聲,輕輕把瓷壺拋進了謝白懷里,不偏不倚,落點剛好。 謝白拔了瓶塞看了眼,發現里面只剩一粒普通藥片大小的丹丸,于是干脆地倒在掌心,在殷無書出手之前,直接仰頭吞了進去。 這丹丸跟別的藥不大一樣,一入口就像水一樣化開了,很快便順著喉嚨流了下去,在身體里蒸出一點微微的熱意來。這種熱意很快融進了血脈里,逆流而上,蒸騰進了腦中。 謝白眼前莫名便開始泛了模糊,就連殷無書也變得不那么清晰了…… 他聽見殷無書輕輕嘆了口氣,然后把頭重腳輕的他安頓在床上,蓋好了被子。緊接著在手腕上輕輕拍打了兩下,之前把他纏得很緊的黑霧陡然變得十分乖巧,自己便散了。 不對! 謝白剛反應過來不對勁的時候,殷無書已經俯身站在了他的床邊。 “陰尸氣是我教你煉化的,我怎么會被它鎖住不能動彈……”他溫聲說了一句,抬手摸了摸謝白的額頭,又探了一下頸脈,道:“剛吃下去有點犯困是正常的,睡一覺就好了?!?/br> 在他越來越模糊的聲音里,謝白恍然想起來,傳說能修改人記憶的搖燭散,狀似泥丸,入口成水,味如瓊漿…… 第49章 搖燭散?!修改記憶?! 昏沉中的謝白想到這時,突然一個激靈,居然硬是從模糊的意識中脫離出來了幾分。 他從半睜的狹長眼縫中看見殷無書突然俯下身來,一種熟悉而和煦的暖意將他包裹在其中,久違得讓他恍若回到五六歲,身體冷得受不了爬進殷無書懷里坐著的時光。 殷無書幾乎是以擁抱的姿勢貼近他的耳朵,用低沉而緩和的聲音輕輕道:“小白……” 謝白垂在床邊的手指尖突然動了一下,眼皮輕顫。他掙扎著想從搖燭散迅速彌散的藥效中割離開來,阻止殷無書說下去。 因為他知道,殷無書一旦開口說下去,搖燭散就要真正起到作用了。不論如何他都不愿意被改掉記憶,美好的或是難過的,但凡和殷無書相關的,他一點兒都不想丟…… 謝白只覺得身體里有兩股力量在拉鋸,一方想把他往更深更暗的地方拽,一方想把他從泥沼一般的混沌中扯出來,他就在這種幾乎將他靈rou割離成兩半的對峙中,艱難地抬起食指。 明明只是一根手指的重量,卻好像墜著千斤一樣,費勁他全身的力氣,才堪堪勾住殷無書的衣角。 殷無書的聲音一頓,似乎詫異于居然有人能在搖燭散的藥力下還能維持最后一絲意識。 謝白聽見殷無書嘆了口氣,低聲說了句“真是一如既往地犟……”,緊接著自己那根勾住衣角的手指便被他握進了掌心里。 就在他連抓緊殷無書的手都做不到,無力至極時,身下躺著的床突然晃動了一下。 轉而他又意識到,不是床在晃動,更準確地說,是整棟樓晃動了一下,或者說整個古陽街的地面都動了一下。 其他地方陡然發生一點輕微的地動都不算離奇,獨獨除了這條古陽街。殷無書的太玄道之所以一直鎮在這條長街上千百年不曾移動過位置,就是因為這條街的位置很特殊,相當于整個直符靈動界的一處眼。 這里一旦出現水土上的異動,就意味著整個妖靈界有了異動…… 謝白受搖燭散藥力的影響,大腦有些凝滯,他茫然了片刻,才意識到這所謂的異動跟殷無書今天和他說的內容脫不了干系——那個冰下人和殷無書之間的較勁,致使妖靈界陰陽失衡的狀況陡然加重了,又或者陰陽失衡又會導致冰下人和殷無書之間的較量更為激烈。 至于妖靈界陰陽失衡會引起什么樣的后果……謝白活了百來年沒親眼見過,但曾經在書上翻到過寥寥數句,說陰陽失衡則妖靈性情生異、喜怒不明陰晴不定,嚴重了說不定會有亂戰。 古陽街一有動靜,殷無書也是一愣,即將要出口的話又被拖延了一分。 一般越是珍貴稀奇的藥就越嬌貴,講究也就越多。搖燭散就是典型,傳說在服下丹藥之后,三彈指間若是改完了記憶,服藥人便會昏睡一日夜,三彈指間若是不動手,第一波藥力就會慢慢開始消退,服藥人的知覺也會慢慢恢復。 殷無書被接二連三耽擱下來,三彈指時間已過,謝白只覺得手腳又漸漸有了一點感覺,不再根根吊著千斤墜了。見他眼皮動了兩下,似乎有力氣睜眼了,殷無書眉心一皺,左手拇指點在謝白的額心,張口便要說話。 誰知謝白聚了周身力氣,祭出兩道黑霧,黑霧的一端眨眼間便觸到了耳邊xue位上,搶先了殷無書一步。 謝白還沒有足夠的力氣張口說話,好在殷無書拇指按在他額心的時候,即便不用張口,也能聽見他心里要說的話。 他凝住一抹意念,冷冷地沖殷無書道:“你敢開口,我就敢在你開口之前自毀一感?!比绻犛X被毀,什么都聽不見了,那也就不會因為殷無書的話而被修改記憶了。 換成別人可能對自己下不了這個手,但是謝白卻不同,他說得出就做得到,眼睛都不會眨一下,這點殷無書再清楚不過。 謝白身下的床又一陣輕晃,古陽街的不安穩變得更加明顯了。 房間門外突然傳來了“篤篤篤”的敲門聲,節奏短促,聽起來有些急。立冬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有些擔憂道:“老大,有情況。剛才還老大的太陽呢,現在天一下子陰下來了,烏云滾滾的,玻璃房里那枚干泉眼也突然開始冒黃水了!” 謝白的知覺轉眼間便恢復了大半,觸在耳朵xue位上的黑霧也端得更平穩了。殷無書沒法頂著他自毀一感的威脅冒然動手,也沒時間在屋里繼續和他僵持,只得搖了搖頭,沖謝白說了句:“先睡會兒吧?!?/br> 說完便一陣霧似的化散在虛空中,倏然消失了。 謝白下意識想拽住他的衣角,卻因為知覺沒恢復完全的原因遲了一步,撈了個空。 殷無書走了,將他捆鎖在床上的金線卻依舊牢不可破。搖燭散第一波藥效似乎要散了,但是他卻依舊能感覺到那股不太正常的微醺在順著血脈靜靜流淌。 終于有力氣抬起眼皮的謝白茫然地看著殷無書消失的地方,太多的東西同時在腦中翻涌,雜亂得他幾乎找不出一個頭。 然而亂只是一瞬間,很快,他就將最緊急的問題理了出來—— 古陽街震動,說明妖靈界有異動,陰陽失衡的影響不容小覷。殷無書顯然很清楚這一點,并且顯然沒有打算忽略這一點。不論是之前他話里的蛛絲馬跡,還是下在謝白身上的搖燭散,都隱隱昭示著他是打算好了要離開的,離開太玄道去找那個冰下人。 不論那個冰下人現在是在巔峰還是在低谷,都不是好對付的人。殷無書之前所說聽起來輕松,實際上也不知道跳過了多少關鍵的細節…… 想著想著,妖市上他微妙而反常的表現便再次涌進謝白腦中。 為什么有種時間所剩無多的感覺,為什么殷無書要特地支開他單獨去會冰下人,為什么要哄騙他吃下搖燭散,為什么要把他捆鎖在這張床上限制他的行動…… 一系列的問題在他腦中翻滾不息,每一個殷無書都解釋過,但是謝白不會傻到全都相信。 這種事情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將死之人做出來的,這是謝白一直以來不敢細想又忽略不掉的直覺。 可是殷無書怎么可能會死?! 謝白一方面覺得這個猜想荒謬極了,一方面卻又沒法把它徹底摁熄…… 窗外果然黑云翻滾,之前明亮和煦的陽光早已經不知去了哪里,隱隱有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雷電夾在黑云之中,若隱若現,晃得謝白眼前明明暗暗。 突然,一道雪亮的電光從云中劃過,突兀而炸耳的驚雷驟然響起的瞬間,謝白突然想起了之前殷無書的話,他說陰陽和世間萬物一樣,是相依而生的。有黒便有白,無善便無惡,缺一不可。 那么……只要他殷無書還活著,那個屬陰冰下人就不可能死透重來。如果那個冰下人真的徹底格盤,就意味著他殷無書也一樣! 是了!這才是殷無書的打算! 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謝白只覺得周身血液仿佛都逆流了一遍,從皮膚一直冷到了心臟里。他抬起剛恢復知覺的手,狠狠掙動了起來,然而鎖在他手腳上的金線卻沒有絲毫要松開的趨勢。 不過片刻的工夫,他近乎把能試的方式全都試了一遍,卻毫無作用。 一定有辦法的…… 不可能毫無辦法…… 謝白雙眼里幾乎浮起了一層淺淺的紅絲,死死地盯著殷無書消失的那一點,在腦中翻來覆去地重復著這樣的話。 突然,他雙眸一動,似乎想到了辦法。 就見他祭出一團黑霧在床邊的地板上觸了觸,而后透過地板在一樓找到了立冬,他微啞著嗓子,低聲道:“立冬,麻煩給我找五枚散魂符?!?/br> 第50章 立冬明顯一愣:“???散魂符?您要散魂符干什么?” 他雖然語氣很是不解,但還是腳步匆匆上了樓,聽聲音是往隔壁的房間去了。片刻之后,他抬手在門上敲了三下,推門探頭道:“還好還有點兒存貨,我給您拿了五張過來,不過大人,您要用來干嘛???老大之前叮囑我讓您在這里好好休養,等身體徹底好了再出門的……” 謝白已經從床上翻坐起來,繃著脊背低著頭兩手撐著床沿,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沒回答立冬的問話,而是一探手祭出黑霧將立冬手上那五張薄薄的紙符抓進了自己手里,一邊翻看一邊道:“他叮囑你?他還叮囑過你什么?” 立冬答道:“他說這兩天妖靈界可能要出些亂子,即便這幾天不出,過幾天之后的月初也跑不掉要亂,他說這些亂子不是我合適去管的,他親自去,我跟風貍留守太玄道,守住這棟樓,畢竟鎮在界眼兒上呢?!?/br> 這種要求對立冬來說其實又稀奇又不稀奇。稀奇的是這百來年妖靈界雖然發生過大大小小不少事情,但是需要殷無書親自出面的實際少之又少,大多靠立冬一個人就解決了,像這樣格外叮囑一句的更是前所未有,說明這事兒罕見的棘手。 不稀奇的是,在立冬看來,畢竟整個妖靈界都在殷無書的管轄范圍內,他想管就管了,再棘手也肯定不會有什么問題。 所以他納悶歸納悶,擔心也不是沒有,但始終覺得殷無書的叮囑有他的道理,便安安分分地守在太玄道,沒有跟出去。 謝白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么,只是示意立冬下樓前幫他把門關上。 聽到房門“咔噠”一聲關了個嚴實,謝白才又仔細看了一遍手里的散魂符。之前的教訓讓他根本不敢掉以輕心,生怕殷無書心眼兒無數,在太玄道的各種東西上都動了手腳。 反復確認了片刻后,他幾不可聞地舒了一口氣——殷無書顯然沒想到他會動用散魂符,所以這五張符紙正常得很,沒有任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