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接著一個眉眼妍麗的女人從窗口探出頭來,她估計剛從床上下來,身上還穿著吊帶睡衣,白凈的手臂暴露在清早的寒氣里居然也不嫌冷,就這么一把抓住八哥。 八哥生無可戀地被薅進了屋:“……” 謝白和殷無書兩人挑著眉背過身去,這動作一看就是一脈相承,默契度高度一致。 殷無書嘆了口氣道:“既然醒了就趕緊換了衣服下來,有事找你?!?/br> “等著?!眾溷曉氯恿艘痪?,便“砰——”地一聲關上窗,估計是教訓八哥去了。 “門也叫了,婁銜月也見了,你還站在這里做什么?”謝白看著逐漸開始有了人聲的街道,忍不住問道:“難不成你還要全程看著她給我卜算么?” 殷無書果然開始無賴大法:“哦?” 謝白:“……” 不過這招已經不比當年了,大概是因為當初不會生氣的謝白現在對著他也能沉得下臉了。 殷無書沉默了兩秒,還是答道:“你臉色很差,我來看看?!?/br> 謝白抿了抿嘴唇。 他其實最抵不住殷無書這樣說話了,語氣里有著淺淺的無奈和難過,畢竟這人向來萬事不過心,難過這種情緒對他來說,已經是極其罕見的了。大概正因為如此,所以每當他這么說話的時候,謝白總是心里悶悶地一揪,毫無來由地便同樣變得有些難過起來。 可是…… 盡管這條古陽街已經面無全非,早已沒了當初的模樣,但謝白站在這里的時候,卻依舊沒法從過去的影子里脫身出來。他上一次來這條街上還是百年之前,殷無書將他掃地出門之后…… 那幾天難得又下了雪,天色蒼灰,地上寒白。他在殷無書院門外站了九天九夜,對那場少見的大雪卻全無映像,唯一記得的只有冷。 真是冷極了,冷得透心徹骨。 他這幾次跟殷無書見面,或許是礙于有其他人在場,或許是因為骨子里的那股倔氣作祟,謝白一個字也不想提當年。 可這次他卻忍不住,轉頭回了殷無書一句:“當年我在院外站著的時候臉色更差,你都沒想過開門看看,現在又何必呢?” 第13章 銜月酒樓大門“咣”的一聲被拍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一邊用手扒拉著大卷發,一邊打著哈欠道:“讓不讓人睡個飽覺?什么事啊……”她拖著長長的調子,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沒睜開,合成兩道彎而長的線,細密的睫毛沾了點打哈欠洇出的眼淚,扶著門框半夢半醒地晃悠。 謝白再沒去看殷無書,轉過身沖婁銜月道:“卜算?!?/br> “哦,先進來再說?!眾溷曉乱琅f沒睜眼,迷迷瞪瞪地道,“幾個人算???” 謝白背對著殷無書,雙目微垂,表情淡漠,“我一個人?!闭f著便抬腳進了門。 婁銜月撩起半邊眼皮,大概連門口站著的人是誰都沒看清,就習慣性地道:“誰算誰來,其余在外面等著吧?!倍蠖挷徽f“砰——”地又砸上了門,看起來起床氣大得很。 謝白聽到關門聲腳步一滯,又面無表情繼續朝前走,大步流星地跟著婁銜月上了頂樓。 這銜月酒樓規模不大,結構也簡單,一樓大廳,二樓包廂,足夠應付這附近的來客了。三樓是婁銜月自己住的地方,外人一概不準進。而在那之上,還有一間小小的閣樓,平時上著鎖,只有來人求卜算的時候,婁銜月才會把人領上去。 這間小閣樓里的布置倒是跟當年酒肆上的小屋一模一樣,四面墻上掛滿了稀奇古怪的東西,碎骨頭、辣椒串,各種刀劍。屋子正中是一張桃木桌和兩把桃木椅。 八哥橫沖直撞地跟在兩人身后進了閣樓,炸著半邊毛,歪歪斜斜地停在鳥架上。 謝白在婁銜月對面坐下,叫了一聲:“婁姨?!?/br> 八哥滿是驚悚:“臥槽?” “哪個不要命的管我叫姨???!”婁銜月被這么一叫,“咣”地一拍桌子,終于徹底清醒過來,睜開了迷迷瞪瞪的雙眼。 “小白?”她到這時才看清領上來的究竟是誰,“你……好久沒見你了,差點兒沒認出來?!?/br> 謝白:“……”你根本就是沒醒。 換成別人叫姨,婁銜月早就拎著刀炸了,謝白這么叫她卻沒轍,畢竟謝白也算她看著長大的,跟八哥一樣叫她“婁meimei”那就差輩兒了,殷無書就該炸了。 說起殷無書…… “等等,剛才我好像看到還有個人站你旁邊?”婁銜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窗戶。 謝白:“嗯?!?/br> 婁銜月嘴角一抽:“我……回想了一下,怎么覺得那聲音是……殷無書?我耳朵出問題了?” 謝白淡淡道:“嗯,是他?!?/br> 婁銜月:“……” 在謝白那么多年的認知里,所有人對殷無書都有些怕,毫無來由的,即便和他相熟的人,當然也包括婁銜月他們在內,只不過平日聊笑的時候看不出來而已。 就見婁銜月“咚”地一腦門磕在桌上,生無可戀道:“我剛才是不是把門砸得很響……” 謝白:“有點?!?/br> 婁銜月:“被我關在門外的是……” 謝白:“殷無書?!?/br> 他從小就見識過婁銜月有多愛演,渾身都是戲,就見她猛一抬頭,眼淚嘩嘩往下流,道:“我這酒樓開不過今天了怎么辦?” 謝白面無表情看著她:“……” “誒?不對啊——”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坐直身體,靠在椅背上抱起了胳膊,眼淚說收就收,一秒變臉道:“你不是一百多年不回古陽街,早跟他斷了來往了么?” 謝白“嗯”了一聲,道:“今天剛巧碰見?!?/br> 婁銜月嘆了口氣:“哪來那么大仇啊……這么多年過得怎么樣?好久沒見還沒問你呢,我就見殷無書越來越反常,脾氣更是陰晴不定,估計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好歹是小一百年的情誼了,放普通人身上那得是多親的親人,怎么你倆好好的說翻臉就翻臉了?” “這話我以前也想問他?!敝x白冷冷淡淡地道,“不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br> 他身體微微前傾,烏黑的看似毫無波瀾的眸子盯著婁銜月,道:“婁姨,今天來是想請你卜算一下,有沒有什么人在背后動手腳?!?/br> “這么好看的臉別湊這么近?!眾溷曉虑昧饲锰夷咀溃骸澳銑湟涛铱墒菦]有底線的,扛不住美色,有話坐直了說?!?/br> 謝白:“……” “怎么叫背后動手腳?你最近有感到哪里不對勁么?”婁銜月問道。 謝白簡單說了自己最近的狀態,而后坐直了身體,清瘦修長的手指松松交握著擱在桌面上,靜靜地等婁銜月開口。 婁銜月聽完,略微沉默了一陣,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嘶——”地吸了口氣道:“不對啊……這種情況怎么會出現在你身上?” “怎么?”謝白見她神色有異,眉頭一蹙,問道:“為什么不能出現在我身上?” 他之所以管婁銜月叫姨,就是因為她年紀比他大太多了,閱歷自然也勝過他,有些東西他不清楚,但是婁銜月卻可能知道。而看她現在這模樣,顯然是知道謝白這種狀況是怎么回事的。 “這話怎么說呢……”婁銜月抬頭看他,有些遲疑地開了口:“這種狀況,我只在一些惡鬼厲妖身上見過,一般……一般是有人來收他們的時候,或者有誰隔空作法布陣來慢慢消耗他們的時候,他們會有這種癥況。我親眼見過兩次,其中一次就是當時跟在我身邊近十年的伙計,我知道得不能更清楚了。這種情況不可能出現在正常的妖靈身上的,惡性越大的反應才越明顯?!?/br> “你確定沒弄錯?”婁銜月說到最后,忍不住問了一句。 謝白聽了先是一愣,而后輕笑了一聲,道:“那就確實不會錯了?!?/br> 婁銜月被他那笑弄得寒毛都豎起來了:“……” 八哥“啊——”地叫道:“救命——” 這邊正僵著,結果就聽“喀拉”幾聲硬物崩裂的聲響,整棟銜月酒樓突然抖動了兩下,接著他們雙腳踏著的地面便轟然崩塌,猛地陷落下去。 第14章 謝白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婁銜月的手腕,順帶又拎上了那只瘋狂尖叫的八哥,縱身一躍,翻了個跟頭,從轟然倒塌的碎石中翻了出去。 落地前,他聽見婁銜月叫著:“日了狗了殷無書還真把我房子拆了?!” 八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謝白雙腳剛踩地,就立刻松了婁銜月的手,順帶給八哥嘴巴上套了一圈靈縛,封了它的嘴,而后把鳥架子掛到身旁的一株樹上。 八哥:“……” 婁銜月一時間還沒覺察出什么異常,只目瞪口呆地盯著已經塌成碎石堆的酒樓,道:“不就是沒睡醒砸了個門么,多大仇??!” “他沒這么無聊?!奔幢阒x白現在對殷無書撂不出好臉色,也還是忍不住接了句話。 殷無書這人對外性情是陰晴不定了一點兒,但還沒小心眼到這種程度。相反,就是因為他沒有心,反而在很多事情上顯得格外好說話,因為他根本不在乎。 “他又不是沒拆過!”婁銜月怒道:“他當年帶著你住的那個院子,不就是被他自己給轟了嗎!不然你以為后來的小樓都怎么來的?” 謝白:“……” 這件事他還真不知道,畢竟他當年離開這條街之后就再沒回來過。又有很長一段時間孤身一人把自己圈在陰客專有的居所里,沒接收任何外界信息。他一直以為殷無書的太玄道之所以變樣,完全是隨著這里的城市規劃一點點改的。 “他轟院子做什么?”謝白皺著眉,大概也是沒有想到殷無書真能干出這種事。 “我哪知道,我管得著他的院子嗎!他先賠我酒樓!”婁銜月痛心疾首地跺著腳,她剛起床沒多會兒,腳上還穿著毛絨拖鞋,在被謝白拽下樓的過程中,一只早已飛出去不見了影蹤,只剩下另一只孤零零地套在左腳上,她光著的右腳也不愿意踩地,只能一腳跺到謝白的皮鞋上。 謝白:“……” 他比婁銜月高多了,以至于她跺了兩腳后,又仰頭沖著謝白道:“借我搭個腳啊小白,我也是沒辦法,誰讓殷無書轟我房子把我拖鞋帶飛了?!?/br> “我有???”被認為是罪魁禍首的殷無書終于又露了面,他從屋后掠過來時,聽到婁銜月后半句話,忍不住堵了她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謝白提起舊事的緣故,抑或是他又碰見了什么讓他糟心的東西,殷無書此時的臉色很是冷肅。這人本就生得極好看,只是他平時過于不拘,凸顯不出來,現在冷不丁端起了冷臉,反倒給人一股滿是肅殺的威壓感。 婁銜月大概很想接一句“確實有病”,然而她最怕這種模樣的殷無書,所以渾身一個哆嗦,默默咳了一聲,道:“我剛把你拍門外,酒樓就倒了,按邏輯當然會覺得是你轟的……” 殷無書哼笑一聲:“這是按邏輯覺得我有???” 婁銜月:“……” “你怎么從那邊過來了?”謝白沖殷無書來的反方向抬了抬下巴,淡淡道:“太玄道在這邊?!?/br> 殷無書“嗯”了一聲,緩了緩臉色,道:“看到有人動酒樓的手腳,追過去看看?!?/br> 謝白沒再說話,偏頭看著遠一些的地方,眉頭微蹙,似乎在想有誰會剛巧在這種時候來動銜月酒樓。他的眼珠在晨光映照下顏色有些淺,有種凈透的玻璃質感。 “噢,錯怪你了?!眾溷曉聸_殷無書擺了擺手,道:“追上了么?什么人?” 殷無書目光從謝白側臉掃過去,朝遠處瞇了瞇眼,搖頭道:“有備而來,我追過去的時候跳進陣里就脫身了?!?/br> “我招誰惹誰了炸我的樓做什么?!”婁銜月一邊抱怨一邊撩袖子,一副揪出罪魁禍首就要去打一架的模樣,結果剛撩一下,就“嘶——”地吸了口氣,“我手腕怎么成這樣了?” 謝白和殷無書聞言低頭看過來。 就見婁銜月的左手手腕像是被火油燎過似的,起了一片水泡,有一塊更是破了皮,露出了里面的嫩rou,星星點點地朝外滲著血。 謝白一愣,低頭看了眼自己沒裹黑霧的手,道:“婁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