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上了賊船想下是下不來的,碰上了變態想跑也是跑不了的。 小黑貓被謝白以“陰氣重,別栽下去”為名,用靈縛把四爪固定在了自己手臂上,半摟在懷里,直接被剝奪了貓身自由,順帶還揪住了尾巴尖又封上了嘴,連“救命”都叫不了。 小黑貓:“……” 這要是只普通貓,大概怎么都想不通,為什么覓食會有“陰氣重”這個說法,不就是出門買點吃的么…… 數分鐘后,臨市隔壁的隍頭鎮上突然多了一個瘦高身影,悄無聲息地走在通往隍頭山的一條土路上。 土路連著隍頭鎮邊角的一個老村子,兩邊是村里廣漫安靜的田地。這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窄得只能勉強通過一輛車,再多兩個人就得有一個掉進矮一階的田里。 村里本就房屋松散,深更半夜更是沒有半點燈火,漆黑一片,只有山頭連綿的影子靜靜地伏在前面,顯得有些鬼氣森森。 謝白一手揉了揉小黑貓的尾巴尖,一手輕輕打了個響指,拇指上便竄出了一豆火光。他將手掌攤開,兩張暗黃色的紙條便出現在了他的掌心里,上面分別記錄著一行字—— 一張上面寫著:隍頭山無名冢墳頭三株柳 另一張則寫著:漁家渡河西陰魚 小黑貓煞有介事地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盯著那兩張細長的黃紙條看了片刻,而后似乎覺得無趣,一臉嫌棄地扭開了頭。 這兩張紙上的字是謝白寫的,記錄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四具很是蹊蹺的妖尸。 這幾具妖尸的情況還沒查清楚,而他剛好餓了需要覓點食,去別處也是去,干脆就順著妖尸的信息,來他們最開始所在的地方看看。 這看似很長的土路在他腳下不過片刻的工夫就走到了頭,他抬頭看了眼隍頭山頂黯淡得近乎看不見的兩顆星,定了個大致的方位抬步便往山上走。 山里的風又陰又寒,不知道是餓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謝白咳得比之前厲害許多,一開始還是悶悶的,后來幾乎走上幾步總會咳一陣。 他皺著眉抬手擼了把小黑貓的腦袋,道:“不認路確實麻煩……找點吃的都這樣費勁?!?/br> 第10章 貓臉上的表情在這種夜里實在不容易分辨,以至于小黑貓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仰頭看他的時候,很難說清是驚悚更多還是無奈更多。 謝白天生對路線方向不太敏感,星辰明亮的時候他都會走岔了路,更何況頭頂的那兩顆星暗得近乎一晃眼就找不到了。好在夜里的林子除了星,還有些其他的東西—— 一只烏鴉突然從不遠處的樹丫間飛出來,繞了個弧形,而后飛離了整座隍頭山,它扇著翅膀“啊——啊——”地叫了兩聲,在這種極安靜的夜里,能從山間一直傳到遠處的村子里。 夜里無星就看鴉,謝白拍了拍小黑貓的腦袋,而后欣然朝著剛才烏鴉飛出的地方邁了步。 整個隍頭山其實是一條連綿了三座峰的狹長山丘,只是這山丘并不是直來直往的,而是繞了個彎,像月牙似的半包著一潭小湖。朝向村子的是隍頭山外側,臨著湖的是內側。 謝白此時所走的方向,正是越過不高的山頂,由外側向內側的山谷里去,地上散落著厚厚的枯枝和落葉,謝白走在上面卻半點兒聲音也沒發出來,很快便走到了山谷一處最背天光的地方。 這是湖水前不足五米的地方,照周圍的地勢來看,本該是個深洼,可實際卻鼓著一個直徑約莫兩米的土包。這土包鼓得其實并不突出,只比地勢略高一點點,如果不是謝白刻意上心的話,并不會一眼就能發現?!睙o名?!爸x白抬腳在土包邊緣劃了一道,摸著小黑貓的腦袋輕輕道。 他掃了眼土包四周,確實立著三株墳頭柳,只是這三株柳樹都已經枝干萎縮,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精氣似的,嶙峋曲折地杵在那里,光禿禿的,姿態怪異。乍一看,像是三個張著雙臂頸背佝僂的人影。 柳樹本就陰氣重,重在墳頭更是有各式說法。這三株柳的種法狀似無心,其實很講究。 謝白摟著小黑貓繞著它們走了一圈,心中默算了一遍,第一株柳樹到第二株的步數,與第二株到第三株、第三株到第一株的步數分毫不差,也就是三株柳不偏不倚地將整個無名冢包在了其中。 而這從柳樹萎縮的枝干來看,一株直指東北,一株直指西南,另一株一枝朝天、一枝對地……這怎么看都是“釘魂柳”的陣仗。 也就是說,當初有人刻意將這三株柳樹栽在這里,是為了將無名冢下的東西給釘住,永不超生。 只是不知后來出了何種變故,以至于這三株柳都修成了妖,還是修為不低的妖,而后又被人屠了,卸成那么多塊,在康和醫院那種地方擺了個陣…… 謝白“嘖”了一聲,干脆挑了個陰位在無名冢前蹲下了身,而后伸出已經變成青灰色的手輕輕覆在墳頭土上,拇指朝東北,四指朝西南,鎮住鬼門。他悶頭低咳了兩聲,而后摟著小黑貓,閉上了雙眼。 正如他所料想的,這無名冢薄薄的土皮之下是一團空,包著的東西已經不知所蹤,空心墳包里只剩滿滿的陰尸氣。 這種東西對別人來說可能毒性不小,碰到了輕則皮膚潰爛生瘡,重則性命不保。但對謝白來說,卻是必需品。 在他小的時候,正常食物他根本是吃不進去的,盡管那時候他還沒喪失嗅覺,還能聞得到香氣。但一下肚就會有極其劇烈的排斥感,而后吐得干干凈凈。只有吸食陰尸氣才是真正的“填飽肚子”。 現在的他已經可以適應正常食物了,但真正“餓了”的時候,也依舊只有陰尸氣才能管用。 他眉頭微皺,單邊嘴角卻微微上挑,掛著略帶嘲諷的笑,將無名冢里滿滿的陰尸氣都吸進了身體里。尸氣又冷又潮,透過墳頭并不厚實的土層,順著手掌心源源不斷地涌進身體里。 小黑貓垂著頭,也不知是在看那無名冢還是在看謝白。 他覆在墳頭土上的手依舊清瘦極了,筆直修長,因為微弓的原因顯得手背上筋骨凸起。原本已經變得青灰的皮膚一點點恢復正常,重新退成了蒼白,皮膚下那些淤血似的紅點也逐漸化散開來,變淡消失。 直到吸干凈了最后一點兒陰尸氣,他才收手站起身來。 因為吸了太多陰尸氣的原因,他的那只手冰冷極了,寒氣仿佛是從骨頭里透出來的。他下意識地想摸一摸小黑貓蓬松溫暖的毛,卻在碰到它前停住了手。 “剛摸過墳頭吸過尸氣的手,嫌臟么?”他低頭沖著小黑貓淡淡問了一句。 小崽子這種時刻便顯現出了它的非同尋常,就見它仰臉沖謝白“喵”了一聲,而后勾著脖子,一腦袋撞在了謝白的手心里,頗有一種慷慨赴死的悲愴就義感。 謝白:“……” 他看著這小崽子在自己冰冷的手心里虎頭虎腦一頓蹭,嘴角的冷笑終于慢慢隱去了,像是要軟化,但最終還是回歸了面無表情。 既然這貓崽子這么示好,謝白自然不可能忘了它也想吃東西。于是他一邊摸著它頭頂的軟毛,順帶暖手,一邊抬腳走到了河邊。 這河看起來比整個隍頭山還要死氣沉沉,山谷里一時無風,整個湖面半點兒波瀾都不起,看起來有種詭異的違和感,簡直像假的一樣。他沿著湖走了一圈,整個湖中居然沒有半點兒活氣。 謝白拍了拍小黑貓的圓乎乎的腦袋,道:“算了,去漁家渡吧?!?/br> 那小崽子也不知是剛才在謝白手心里撞傻了還是怎么的,低著頭趴伏在謝白手上沒應聲,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謝白自然也不會再多征求意見,甩手丟了片黑霧便離開了隍頭山。 漁家渡離隍頭山不遠不近,隔了兩個市,對謝白來說也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就到了。這是岑云市西邊的一個老渡口,橫著一座閘口橋。橋下靠岸的地方規規矩矩停著一排打漁船,只是船上黑燈瞎火,看不到人影。 這里比臨市偏北一些,夜里溫度更低不說,還悉悉索索下著微末的小雪。在閘口橋邊路燈的映照下洋洋灑灑,像被抖到空中的灰塵。 謝白在閘口橋上落地,站在欄桿邊四處掃了一遍。而后一手摟緊了小黑貓,一手撐著橋欄,翻身便跳了下去。 他悄無聲息地落在一艘漁船上,踩上船頭的時候,整艘船居然連晃都沒晃一下,好像落在上面的只是一片枯葉一樣。 這渡口看上去倒是沒隍頭山繞,所以他勉強認出了大致的方位,而后借著漁船當落腳石,一路踏了過去。 從這渡口過的是江線支流,遠處開闊,近處被兩邊陸地陡然夾緊,看著像個帶著長嘴的漏斗,而那閘口橋就打橫攔在細長的漏斗嘴中段。此時的謝白,已經繞過了漏斗嘴,到了開闊些的江口。 他所站的方位在東,西岸按理說應該在他對面??伤龑χ牡胤绞歉鼮殚_闊望不到邊的江,唯有江心有個孤零零的小島,勉強算在西。 謝白“嘖”了一聲,搖頭嘀咕了一句:“落錯了地方?!?/br> 小黑貓從喉嚨底呼嚕了一聲,聽起來簡直像是悶笑,一副根本沒指望謝白能認對路的模樣。 謝白毫不客氣地在它腦門上拍了一下,就在他抬手打算重新丟一片黑霧過江的時候,他余光瞄到自己腳邊的地上,有一團棕黑色的東西,上頭還殘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靈氣。 他側身讓開一步蹲下身,猶豫了一下,還是略有些嫌棄地低頭用黑霧給自己纏了手,而后拾起那團棕黑色的東西,在指尖捻了捻。焦黑的部分被他一碰就散成了灰,最終只剩下了棕色的一小片。 這顯然是某張用完了的紙被人用靈火順手給燒了,只是不知是大意了還是被什么事情中途打斷了,以至于沒燒完全就丟在了地上,還剩了這么點兒渣滓。 謝白看著手中不及指甲蓋大的碎片,一時也分辨不出被靈火燎焦之前是張什么紙。 他自然不可能站在細雪中怔愣發傻,便抬手先收了這碎片,而后帶著小黑貓走陰門過了江,一人一貓轉眼便到了江中的小島上。 這島遠看不大,近看更小。說是小島,其實十來步就能走到頭,不過是個在江中冒了頭的土墩子。這里稀稀拉拉地長了些枯蘆葦,枯黃的長葉在桿頂耷拉著,上面覆了一層極薄的雪。 謝白剛落在這里,就感覺整個土墩有些古怪,沿著邊緣走上一圈,有的地方步子會不自主地變得有些重,好像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拽著腳往地上拉似的。 他走了兩圈,確定了兩處這樣的點,一處在土墩中心,一處在邊緣。而邊緣的那處,恰好和岸邊遙遙相對,如果沒弄錯的話,正是紙條上記著的“漁家渡西岸”。 “找到了?!彼麚狭藫闲『谪埖念^,跟它這么交代了一句,而后抬手順手折了一根細長的蘆葦桿。他手指握著蘆葦桿的一頭,用枯葉的那端在江面上試著拍了兩下,而后手腕一翻又一抄。 就見土墩邊緣的江水猛然翻起一個雪白的大浪,一副要把江底下的東西頂上來的架勢。 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兩個大浪一翻,兩條活蹦亂跳的魚和一塊黑乎乎的東西就被頂上了岸。 謝白上前一步,拎起活魚分別看了眼。 那兩條活魚都長了個古怪模樣,通體泛著黑亮亮的水光,看起來滑溜得幾乎沒有鱗片,全身上下連肚皮都黑透了,唯獨只有腦袋上嵌著一枚白生生的魚眼。更怪的是,還只長了一邊,另一邊連眼睛都沒有。 這魚謝白顯然見得也不少,半點兒驚訝的模樣都沒有。他低頭用裹了黑色繃帶手指指尖在魚肚上輕巧的一拉一劃,接著便蹲下身就著江水將那兩條魚利索地涮了個干凈,而后“啪”地一聲,拍在小黑貓面前,道:“給你解了靈縛,來吃?!?/br> 小黑貓:“……” 說解了靈縛,小黑貓還真就能動了。 當然,它本身已經被這簡單粗暴的食物震得僵成了一副棺材板兒,硬都硬了,根本沒反應過來要跳。它下地純粹是因為謝白自己垂手站了起來,它便自然而然地滾到了地上。 謝白這輩子除了自己和殷無書,沒養過任何活物。當然,前半句話的實際意義還得另說。 總之,不管這小黑貓來歷多么不明,它也是謝白至今養過的頭一只寵物。萬事開頭難,這話在謝白這里印證得十分慘烈。小黑貓煞有介事地蹲在那兩條比它還大的黑色怪魚面前,虎著臉,一副想要強烈譴責謝白的模樣。 然而謝白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上那截黑乎乎的硬塊上,根本沒注意到那貓崽子的眼神。 他剛才用蘆葦桿下水撈物并不是真的隨手,奔著那具妖尸的信息去撈的,結果撈上來了兩條活生生的陰魚,以及一截不知來歷的黑色硬塊。前者是因為跟那妖尸原形同類,至于后者…… 謝白敲了敲那黑色硬塊,而后抬手一剝,生生從上面剝了一層皮下來。 皮一旦被剝開,里頭的芯子便立刻露了出來。謝白細看了一眼紋路,便認定這是一截柳木。 而且這柳木的形狀很有意思,上頭方,下面尖,像一塊人工削成的木釘。本身木頭落在江中是會浮在江面上的,而這塊柳木方釘外頭裹了一層厚重的皮,又刻了咒,這才使得整個柳木方釘一入水便能直沉下去,直接釘死在江底。 聯系之前那三株墳頭柳,謝白立刻就明白了這柳木方釘的用處,沒猜錯的話,必然和那墳頭柳的功效一樣,也是為了釘魂。 然而這回究竟釘的是什么謝白就有些拿不準了——那陰魚妖是被釘的那個?還是和被釘的那個有些淵源? 江上的細雪又下得大了一些。這樣的雪本是積不起來的,因為太微末了,但凡碰到一點兒熱度就會徹底化開,所以在普通人身上就根本落不住的,沾衣就會變成細小的水珠,給衣服蒙上一層潮意。 但落在謝白身上的卻化得很慢,最終在他肩頭薄薄覆了一層。 原本虎著臉的小黑貓目光不知怎么就被那層肩頭的薄雪吸引了,默不作聲地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謝白又動起來,身上重新有了一點熱氣,那層薄雪才逐漸化了開來,小黑貓隨之轉開了目光。 “怎么不吃?”謝白剛收了那根柳木釘,轉頭就看見小黑貓正跟那兩條陰魚比著翻白眼,一點兒要吃它們的意思都沒有。 謝白的目光在貓崽子和陰魚之間來回掃了一圈,淡淡問道:“不餓?” 小黑貓:“……” 謝白又問了一句:“不吃生魚?” 小黑貓尾巴甩了兩下,總算有了點兒反應。 謝白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盯著它,半天都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又面無表情地重新問了一遍:“你也不吃生魚?”還在“也”字上加了重音。 小黑貓:“……” 一人一貓默然對峙了片刻,而后謝白瞇了瞇眼,抬手將那兩條陰魚收了,皮笑rou不笑地道:“行,先帶上,回去給你做墨點白玉怎么樣?” 小黑貓:“……” 貓不會說話,至少看起來是這樣,所以當它就這么瞪著圓溜溜地眼睛叫都不叫一聲的時候,還真是難以判斷它究竟是裝傻還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