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節
車里的兩個人也略尷尬。 宋楚兮連忙放開殷湛,飛快的整理了一下衣物,坐起來道:“什么事?” “哦!”宛瑤強作鎮定的收攝心神,道:“剛才衛恒收到留在天京的侍衛密報,說皇城內亂的時候,有兩處宮殿著火,其中有一處應該是之前設宴的朝陽殿的后殿!” “嗯?”殷湛剛拿起茶杯的手頓住,沉吟道:“是殷述出事了?” “應該是吧!”宛瑤道:“現在皇城里面還人心惶惶,消息傳出來的不太準確,但當時康王就被安置在朝陽殿的后殿,而且那么巧,趕在這個節骨眼上起火了,衛恒也是懷疑?!?/br> 的確是沒這么巧合的事,何況誰都知道,殷紹根本就沒安好心。 “知道了!”宋楚兮抿唇思索了片刻,點頭。 宛瑤還在為方才撞破了人家兩口子親熱而尷尬,自覺的帶上車門又退了出去,臉上還燒熱的厲害。 衛恒策馬護衛在側,同時緊密注意著周圍,唯恐有禁衛軍潛過來要強行擄人,見她進去了那么一小會兒就又退了出來,不禁奇怪,“怎么了?” “???”宛瑤尷尬不已,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趕緊重新垂下頭去,“沒什么事!” “康王的事,主子們怎么說?”衛恒道,倒是沒多想,見她魂不守舍的,還以為是被今夜九死一生的場面嚇住了。 “??!”宛瑤又是一愣,這才想起來,她出來之前忘了問了,這會兒想再開門進去問又不好意思,干脆就胡亂的擺擺手,“主子們沒說什么,大概——是暫時不準備針對此事有所動作吧,有事的話,他們會吩咐的?!?/br> “嗯!”衛恒點點頭,打馬準備去前面查看狀況,目光不經意的一瞥,見宛瑤身上就只穿著平時的衣裳,順手就扯下自己的大氅扔給她。 他也沒說什么,繼而狂抽兩個馬鞭忙前追去。 宛瑤抱著他扔過來的大氅,愣了一會兒,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抬頭,也就遠遠地看到一個背影。 這一路,他們這一行人,其實也不算太狼狽,但到底也是逃亡,匆忙之下,肯定也不會怎么好看也就是了。 馬車里,衛恒直接命人給殷紹喂了迷藥。 趙統領帶人一路緊跟,但是因為殷紹被留作了人質,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殷湛和宋楚兮他們這一整支隊伍,除了每天抽出兩個時辰停下來輪翻休息,連干糧都是邊走邊吃的。 他們都還好,因為是要出京,早做了準備,帶了足夠的糧食和飲水,趙統領那些人就有點慘了,本來就倉促離京,不太適應,前面這一隊人馬又拼命的趕路,他只能臨時叫人從附近的城鎮村舍里去買干糧,三天下來,人困馬乏,出京時候的一萬人,只剩下七千多還在繼續跟隨。 第三天,途徑一處比較大的城鎮。 殷湛他們穿城而過,出城之后就下令就地扎營,休息整一日再走,而同時嚴華親自帶隊,回頭在另一端的城外劫住了趙統領。 他直接帶兩百人,趕走了原本城門的守衛,自己帶人駐守城上,監視。 宣王夫婦叛出北狄的消息,經過這三天的發酵已經傳開了—— 雖然京城方面在想辦法竭力的封鎖消息,不想讓這件事的風聲鬧開,但是殷湛和宋楚兮卻不怕的,提前就叫人放了放,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往死里渲染。 這個時候,雖然沒人公開打著南塘宋氏的旗幟出行,但是從京城動亂當天的情況來揣測判斷,這鎮上的人也大致的都有揣測。 童五帶人進京采購后面路上要用的干糧和換洗衣物,同時從這城里某處隱秘的宅子里接出了一輛馬車,把殷黎也帶了過去。 “京城方面,這兩天還有什么新的消息嗎?”好不容易能停下來,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宋楚兮洗澡換了衣裳,見殷湛正在喝茶,走過去劈手奪了他的杯子,自己捧著用了。 殷湛重新拿了個杯子給自己斟茶,面色也不見怎么樣的凝重,反而透出些微的散漫來道:“暫時還沒有!衛恒一直有盯著,郕王是不插手政事的,這幾天是左右丞相帶著朝臣臨時理政,宮里那邊,從朝陽殿的廢墟里挖出了幾具尸骸,據說已經對外公布了殷述的死訊了,當然——這筆賬,是要算在你我頭上的?!?/br> 朝陽殿燒成那樣,里頭尋找到的尸骨自然也是面目全非的。 而且既然是殷紹精心安排,事發的時候肯定封鎖了所有的出口,想來是可以確保殷述一定沒有生還的可能的。 這件事上,怎么想,殷紹都不是不可能再給殷述留機會的。 “康王府呢?”宋楚兮玩味著抿抿唇,問道。 “事發的時候,何旭就在宮里,跟著殷述一起被困火海,再沒出來,至于何鵬——宮里去人報喪了,他卻拒不肯辦喪事!”殷湛道,抿了口茶,“橫豎現在殷紹方面自顧不暇,劉太后也沒多余的心思顧慮到他,這會兒宮里的情況可比康王府要亂套的多?!?/br> 宋楚兮又再想了想,還是正色看著殷湛道:“那座朝陽殿——” “宮里具體宮殿的構造我不是很清楚,之前也沒特別研究過?!币笳康?,顯然明白她話中所指,“殷述如果有后招,這也算是他趁火打劫的大好機會。咱們的事情都先姑且不論,只說他的事——本來就是殷紹理虧,而且現在殷紹又在我們手上,他要站出來,在朝臣和宗族中的贏面也很大的,區區一個劉太后,那女人根本就奶喝不了他?!?/br> 但是這么想的前提是,殷述一定還活著。 而事實上,從一開始,他們就誰都沒信殷述會就這么葬身火海了。 可是這么好的機會,他不站出來?難道還要等著殷紹回去了,再光明正大的爭一次么? “也許他也在觀望呢!”最后,宋楚兮說道,無奈的哭笑了一下。 殷湛低頭盯著手中杯盞,半晌,玩味著一勾唇角,“這個正在觀望的人,可不應該只有他一個!” 是了!還有西疆!還有赫連纓和赫連煜兄弟! 北狄內亂,殷紹被擄劫,整個皇城之內,人心惶惶,甚至于消息不脛而走,附近的幾個城市也都民心不穩,這樣的情況下,正是西疆發兵,趁虛而入的好機會。 可是三天了,居然各方勢力都只是看著他們國中內亂,誰也沒有主動出手的打算?這事情,太不合常理了! 赫連纓可不是個會心慈手軟,或是講求什么江湖道義的人,他這個時候沒有出手,那就只能說明他還在謀算著更大的利益。 這件事,非同兒戲。 夫妻兩個對望一眼,各自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種鄭重其事的憂慮。 * 西疆! 赫連氏行宮。 赫連纓年前一直在祁連雪山上他師叔司徒寧遠那里,年關的兩天才回,回來就趕上北狄京城里皇帝駕崩,殷湛殷紹叔侄反目,再到宋氏叛亂,殷紹被擄走的小西雪片一樣,一個接著一個的送回來。 這幾天,他麾下大軍士氣大振,各種蠢蠢欲動。 可是行宮里,卻是迎來送往,只顧著歡歡喜喜過大年。 赫連纓在寢宮的大殿里飲酒欣賞歌舞,赫連煜沒精打采的陪著,其實平時他更好這些,但是這幾天,這些舞姬的舞姿再妖嬈他也提不起興趣來,只就一邊喝著悶酒,一邊去看他哥的反應。 赫連纓對這些,也就只是看而已。 雖然每個人眼里他都是興味盎然的樣子,只有赫連煜知道,這人純屬無聊,自己在這里做戲給自己看,浪費時間。 “哥——”終于,他還是不耐煩的一揮手,趕了舞姬出去,皺著眉頭看向赫連纓道:“北狄方面,你真的不準備趁亂插一腳嗎?殷湛和宋楚兮要回南塘,就算這么個趕路法,至少也還要走上三天,而就算到時候他們真的肯守諾放走殷紹,殷紹要回朝主持大局,也不能馬上就到。這時候,他們朝中人心不穩,如果我們興兵,其實勝率還是很高的?!?/br> “不是勝率很高,而是現在,但凡你想拼,幾日之內——多的我不敢保證,但是要連攻他四五座城池不在話下。他現在國中無君,軍中人心也勢必跟著渙散,要抵擋我帝國的鐵騎?他們憑什么?”赫連纓道,唇角妖嬈勾起一抹鄙薄的冷笑。 說話間,他舉著手中金杯細細的打量。 外面的陽光正好,從窗戶透進來,照在他沾染了酒色未干的紅唇上,那顏色就更顯得血色般明艷動人。 這個人,天生一副風流姿態,就是千軍萬馬當前,就是眼下所謀所圖都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他也從來都只是這么一副姿態。 仿佛只要看到他,你就不覺得此時會有什么大事將近,不是他有多大的號召力和感染力,也不是他能給人多么無堅不摧的力量,而是你躲在他的身上,他看上去對一切都毫不擔心,胸有成竹,你就會被他蠱惑,根本就想自欺欺人的不去cao心別的。 “只要趁亂再拿下幾座城池,我軍的士氣還會繼續振奮,到時候北狄人受了打擊,就更不是我們的對手了。哥你不是懷疑殷述金蟬脫殼了嗎?可是行軍打仗,士氣占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不管是他還是殷紹,到時候就算他們再站出來主持大局,恐怕也回天乏力了?!焙者B煜道。 這些天,赫連纓一直不慍不火,他卻是急壞了。 其實真正急的也不是所謂的大局,而是赫連纓此時避而不戰的心態。 “是??!當初我就說,留著那個丫頭會有大用處的,她現在攪和的整個北狄國中天翻地覆,正是我們趁火打劫的好機會?!焙者B纓仍是不緊不慢的繼續道,說著,他這才意味深長的看向了赫連煜,“可是你哥天生玩的就是算計人心的陰謀詭計,能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的東西——我不是悍將,也不想建什么軍功,只要最后能達到目的就好。既然我有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整個北狄的手段,又何必叫我的子民士兵浴血奮戰去拼去殺?” 赫連煜黑了臉,不說話。 他就又洋洋自得的笑了,仍是端著酒杯打量,“急什么?那個丫頭能起的作用還不止如此呢,再等一等,等她和殷紹的內斗把北狄國內的實力再耗一耗,等到他們力量被消減到最薄弱的時候,那時候,就是你埋下的殺手锏站出來力挽狂瀾的時候了?!?/br> 對北狄,他是勢在必得的,仿佛遲早將北狄收入囊中,只是遲早的事。 “我的人,我當然是有信心的!”赫連煜還是好大不高興的悶聲道:“本來宋楚兮和殷湛在的時候,我還有點擔心他們會識破,現在他們既然已經離開天京,殷氏兄弟是不可能懷疑到她身上去的。只是哥——” 他說著,就干脆站起來,走到赫連纓身邊,滿目憂慮的抓住他一只手,看著他的眼睛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經過這一年多的鞏固,我們西疆已經重新站穩腳跟了,你一直在不不謀算著傾覆北狄,為我們赫連氏一族報仇雪恨的大事,為什么就是不肯登基稱帝?” “你說呢?”赫連纓面上笑容不改,是一副完全事不關己的姿態。 他那半杯酒已經半天沒動,他就只是盯著你金杯上面精美的花紋在看。 “那個人,你當他死了不就行了?”赫連煜終是怒了,搶過他手里的金杯重重的擱在桌上。 他站起身來,暴躁的在這殿內走來走去,連著轉了幾圈之后才又霍的轉身,瞪著赫連纓道:“今天,赫連氏的一切都是你一手建立起來的,這里的故國疆土,也都是你帶著大家打回來的,這所有的一切功勞本來就都是你的,就為了那么個死人?他算什么?這還想空手套白狼,從你這里把一切都搶過去嗎?” “至少——在那些殘存的舊部當中,還有一些人是這么認為的?!焙者B纓道,語氣頗為自嘲,“他們還都忠于他,在他們的眼里,他還是他們的王,雖然——于你我而言,他根本一文不名?!?/br> 就因為血脈?就因為位份?就因為那個人是他們的父親? 他們都是他的兒子,所以苦心孤詣謀得來的一切就都要對那人拱手奉上? 在這件事上,赫連纓是第一次言明自己的看法。 雖然赫連煜比他叛逆之心更明顯也更激烈。 “那你為什么?”赫連煜越發的不解,眉頭皺得死緊,“區區那幾個老頑固的話,能有多大的作用?你還收拾不了他們?” “我當然不必看他們的臉色,只是——”赫連纓道,語氣淡淡,“我只是不想!從頭到尾,我做這些,就不是為了什么帝位。我做的,就只是甚為赫連氏皇族一脈應該去做的事。北狄殷氏,滅了我們的國,屠戮了我們的人民,我要將他整個帝國傾覆,我也不介意這世間生靈涂炭,可是你以為我做這些,到頭來就只是為了爭這一把椅子嗎?” 那把椅子,有用嗎? 如果坐上了那把椅子才是這一生里最高的榮耀和成就,那么赫連氏一脈為什么會從云端跌落?北狄的殷氏父子,又怎么經歷現在這樣死的死,離的離的狼狽局面? 那個位置,到底有多榮耀呵? 只有吃飽了撐的的人才會憑空給自己找一把枷鎖,把自己給困住。 赫連煜不再說話,張了張嘴,最后也只是神色復雜的看著他。 “我苦心的精英算計,可不是為了給自己打造一座囚室牢房的?!焙者B纓這樣說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應該最清楚,這世上,我不準任何人左右我!” “我只是——”赫連煜道,話到一半也知道自己說的再多他也聽不進去,索性就閉了嘴,“隨你吧!” 說完,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他的侍衛和長城一起等在外面,見狀趕緊跟著他出去。 出了院子,赫連煜還是忍不住止步回頭,又看了眼殿內的兄長。 “殿下?”侍衛從旁叫他。 “還沒找到岳氏那老太婆?”赫連煜正色道。 “沒!之前有在南塘境內遇到過她一次,可是我們的人沒能截住她,又給她溜了。不過下頭一直有人在追蹤找他的蹤跡,有消息了一定會盡快傳回來給殿下知道?!蹦鞘绦l道,也是遺憾。 “她的身手若是不好,當初也不會叫她去親自教導我哥習武?!焙者B煜道,言辭之間其實倒也不見多少失望,“繼續找,就算把這整個天下都給我反過來,也要把這個女人給我結果了,留著——” 說著,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殿內的赫連一眼,神色憂慮,“你遲早會是個禍害!” “殿下——”侍衛垂眸下去,想了想,像是在努力的斟酌計較什么,過了會兒才終于一咬牙道:“殿下!屬下逾矩,說句不該說的,那岳氏既然一心要躲,她那樣的身手,要藏起來,我們要翻她出來,難如登天,實在不行——祁連雪山上——” “誒!”赫連煜卻是冷然一抬手,打斷他的話,“那是萬不得已之下的下下之策,不到最后一步,咱們不要動那里的腦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