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節
宋楚兮卻是完全沒打算理會周圍這些人的反應,只遙遙望著燈火闌珊處的殷紹母女道:“我說過了,這個皇位,你們寶貝,可是我家殿下沒興趣。是啊,我帶兵逼宮我認了,但是這個北狄的皇帝誰愛做誰做,我們不是逼宮來奪位的,充其量——” 她說著,一頓,又于滿殿防備的目光中再款步往前走了兩步,語氣有些閑散卻鏗然的說道:“我這只能算是逼宮造反!” “你——”劉太后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指著她,手指都在忍不住的發抖,指上綠寶石的戒指在燭火下灼灼生輝。 她覺得自己是聽了這輩子最滑稽也最好笑的一場笑話,眼前的這個女人,居然公然跑到大殿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說她要造反? 這樣的事,連話本子里都不會發生的。 可是宋楚兮身后侍衛身上黑甲陰森,手中刀光森然——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不僅不好笑,甚至叫人本能的心生恐懼。 劉皇后顫巍巍的指著宋楚兮半晌,最后卻只是暴怒的尖叫了一聲,“你大膽!” “我膽子一向很大的,太后娘娘難道不知道?”宋楚兮四兩撥千斤的冷然一勾唇。 她也不在上前,只是負手而立,站在大殿門口的燈火下,靜默的望著這殿中整個北狄王朝所有與的高官和貴族。 殷湛于是也不再廢話,使了個眼色,衛恒馬上接了他手中長劍,替他繼續挾持殷紹。 自宋楚兮進來之后,殷紹的目光就沒從她臉上移開過。 他看著那個女人,她和他記憶里的任何時候都不一樣。當初他娶回去的那個女人,雖然也聰慧有膽識,也有手段,可她到底也還是規矩守禮的;但事實上,那女人的真面目,便應該是像現在的這個樣子,強悍也狂妄嗜血的吧。 現在她站在他面前,與他叫陣敵對? “呵——”殷紹冷不防的就由喉間溢出一聲沙啞暗沉的冷笑,他的眼底飛快的就有殺氣彌漫,盯著燈火之下面容冷酷到近乎不真實了的那個女人,一字一頓道:“逼宮造反?宋楚兮,這話朕沒聽錯吧?” 這話是她親口說出來的,這就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理由。 “是!”宋楚兮道。 只一個字,卻是擲地有聲。 她舉步上前,踩著殿中鋪著的厚厚的地毯走過去,這時候才有細心的朝臣發現,她的靴子上和衣袍的下擺居然都被血水浸透了,走過的地方,落下滴滴答答的血滴和在紅色地攤上不甚鮮明的血腳印。 有膽子小的貴女已經低估一聲,捂住了眼睛。 宋楚兮往前走了兩步,在大殿中間站定,她這才面容冷肅的環視了一眼這滿殿之中濟濟一堂的眾人,揚聲道:“今日諸事發生的經過,在場的諸位都是見證,我們夫妻雖然從無野心,但是事關滿門性命,這便就是大過天的事情。你們這位北狄皇帝不仁,一方面在這國宴之上設計想要我家殿下自投羅網,供他誘殺,一方面更是派人夜襲宣王府,要將我和黎兒置之死地,誠然,殷湛和宋楚兮都不是半分血氣和脾氣也沒有的人,我們沒有選擇乖乖受死,而是要和這位皇帝陛下當面的講講道理?!?/br> 朝臣們還哪敢吭聲? 就算殷紹做事再不地道,但這畢竟是他們的皇! 總不能因為他做了一件有欠光明正大的事,就全群情激奮的把他從龍椅上拽下來吧?別說他們沒這樣的權利,就算是一咬牙這么做了,但是接下來,這整個朝中的局面卻勢必崩盤。 所以雖然大家心里都有各自的看法,但一時之間卻誰都沒有做聲。 殷紹倒是無所謂的,他看著宋楚兮,冷諷一笑,“何必把話說得這么冠冕堂皇?你既然都敢掀起天京動亂了,又公然帶人闖宮,不應該是敢作敢當的嗎?方才皇叔他自己也有承認,難道這從頭到尾就只有朕一個人在算計么?你們呢?殷述下毒的事,你們早就證據確鑿了,如果不是為了反將朕這一軍,又何必要等到今時今日,選在了這樣的一個時機和現場還挑起此事?說朕誘殺殷湛?就算朕有請君入甕之嫌,他殷湛難道就不是將計就計了?” 殷紹也是語氣冰涼,字字清晰而狠厲的,“再說你宣王府——你無非也是將計就計,一定要做成朕先對你下手的假象而已,否則以你們的先見之明,要避開,還不早就走了?何必非要冒險,要等到今夜和朕的人正面沖突之后再走?說起來,咱們誰也別怪誰的手段齷齪,不過彼此彼此罷了!” 但是說到底,最終還是殷湛和宋楚兮技高一籌了。 這種被人算計了的滋味,對殷紹這種人來說,并不好受。 “是??!我就是將計就計了那又怎么樣?我若是不在府里,作為弱點留下,又怎么能增加你決然動手的信心?如果不是有失足的把握可以控制住我和暖暖,以你殷紹的為人,你會孤注一擲,寧肯冒著被史官口誅筆伐的風險也要一舉對我們夫妻出手嗎?”宋楚兮倒也沒再狡辯什么,她有些挑釁的一揚眉,看著殷紹道:“但是你也可以選擇不動手啊,就算你是在最后一步之前收手——我們夫妻,就算是想要將計就計,也沒這個機會!” “你——”殷紹終是被激怒的狠了,用力的咬緊了后槽牙,因為用力過猛,額角青筋隱約可見。 “你們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一個挾持皇上,圖謀不軌,一個深夜闖宮,出言不遜,你們就這么目中無人了嗎?是將我北狄皇朝的法度視為無物了?”劉太后大聲的斥責。 這個局面,她不知道外面的具體情況怎么樣了,所以雖然聲音盡量的保持冷靜,并且聲音也很大,但實際上也只是因為底氣不足。 殷紹面上神色卻還是鎮定的,他就失控,就只是因為憤怒而已。 這時候,他突然又把目光移給了殷湛,涼涼道:“就算你們再有本事,你們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可用的力量,朕也是有數的,皇城內外共有十萬禁軍在,就算起先中了你們都條比里見之際,內斗之下會有折損,但總不至于全軍覆沒吧?剩下兩萬夠不夠?而反觀你們,你們能進京救助的人手又能有多少?三百?還是五百?” 從年前皇帝秘密被他接回來之后,這整個皇城就被嚴密的封鎖起來,就算做不到萬無一失,會有漏網之魚,間或的會有一些殷湛和宋楚兮的援兵潛入,但是這能有幾個人? 要和幾萬禁軍抗衡? 他們能全身而退的把握其實也是不大的。 殷湛從旁站了許久,這時候才不以為然的對上他的目光,冷冷道:“你的脖子在本王的刀下,還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話音未落,殿外的廣場上就又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來得比宋楚兮之前還要更兇猛迅速一些。 外面一陣sao動,隨后大批的禁軍侍衛涌入,將這正個大殿,包括宋楚兮帶來的兩百黑甲侍衛都一起團團圍住了。 只是宋楚兮的人堵在門口,那外面的人看不大搜里面的具體狀況,并且一時半會兒也不敢硬闖,只是有人大聲道:“末將朱毅,救駕來遲,讓陛下受驚!陛下,您還好嗎?” 果然,這宮門外的誤會最終還是解開了的。 眾人當中,不禁就有人慢慢露出了幾分心安的表情來。 因為事出突然,劉太后一時難以置信,猛地打了個寒戰,但她畢竟只是個女人,于是殷淮就代為喊話,“皇上暫時無恙!這殿中暫時有些變故,你們守好院子里,暫時封鎖,不要放任何人隨便出入?!?/br> “是!靖王殿下!”朱統領的聲音里也帶了些如釋重負的情緒。 可是這個時候,唯獨殷紹面上表情不見絲毫的輕松,更別提什么人多勢眾和勢在必得了。 殷淮心里叫苦不迭,便就走到殷湛面前,幾乎是很有些懇切的拱手道:“皇叔!您和皇兄之間不管是有什么誤會,但是大家同出一門,何必非要鬧到今天的這一步,兵戎相見呢?您也看到了,外面的禁軍不在少數,何況侍衛的求援暗號已經發出去了,離京十里之外就又有駐軍,您這又何必呢?” “何必?”殷湛卻不領情。 他轉身走回自己的幾案旁邊,彎身取過放在那里的雪白狐裘披在身上,然后徑自舉步,一步一步在萬眾矚目之下走回了宋楚兮的身邊。 兩個人,并肩而立,他這才回頭又看了眼這殿中紙醉金迷的萬般燈火,“為求自保而已,本王今日還有得回頭嗎?” 他們和殷紹,早就是不死不休的了。 說話間,衛恒也早就防備著,押解著殷紹跟過來。 誰都不敢亂動,殷紹的那幾個侍衛也只是嚴陣以待的跟著罷了,都唯恐逼急了這兩個人,他們會真的對殷紹做出什么來。 門口的黑甲侍衛自覺的讓出一條出路來。 殷湛牽著宋楚兮的手往外走。 殷淮見勸不住他,登時急了,忙就追出去一步,還要做最后的爭取,“皇叔!你知道你今天的這一步跨出去,意味著什么嗎?” 殷湛沒有回頭,他說:“自今而后,北狄殷氏的玉牒之上再無宣王其人,我,殷湛,此后與你們整個殷氏一族一刀兩斷,生死兩不相干!” 此言一出,才當真是滿場嘩然。 宗族就是一個人的根,和存在于這人世間的最大的依憑,殷湛這話,已然是說得相當嚴重了,甚至大部分的人都以為他是腦子突然不清楚,得了失心瘋了。 “阿湛!”老郕王都忍不住的站了出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嘴巴張了幾次,胡子一抖一抖的動,最后出口的聲音也帶著顫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這種負氣的話,可不能——” “郕王殿下!”殷湛止了步子,卻沒有回頭,但是對郕王的稱呼也都已經變了,他說:“骨rou相殘的宗族,互斷血脈,彼此為敵,這樣的所謂家族,還算是家族嗎?如果您要與我說,皇室宗族之內,從來如此,那么——這份血脈牽連便當是我自己舍棄了的吧。與這樣的宗族關系比起來,我覺得,挺身而出,護我妻女一生的安康喜樂才是更重要的事。至于那些虛名——我棄了!” 他這話,說得決絕,是真的沒準備回頭了。 雖然這樣的選擇還是叫人覺得難以接受。 郕王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么—— 畢竟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而且還是一直以來他那么喜歡,又那么優秀的一個孩子。 他心里的遺憾和痛惜,是不言而喻的,只是還想再說什么的時候,思緒卻被宋楚兮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 “我南塘宋氏,反了!”殿前回眸,她袖子底下用力的握緊殷湛的指尖,冷語錚錚,一笑森然,“自今而后,我宋氏一脈不再臣服于北狄皇室,各自為安,永不回頭!” 此言一出,世上再無北狄宣王,他們夫妻要叛出南塘,自立門戶。 “荒唐!”老臣當中,終是有人怒不可遏。 這樣的背叛,不可饒恕,何況這個女人還是當著他們的面,就這樣放肆的大聲講出來的,這根本就是將他們這整個北狄的朝廷都視為無物。 “今日,我在這里撂下話來,我的話,你們只要沒聾的就都聽得見,此后我們夫妻,和你北狄的朝廷沒有任何關系。宋氏,率南塘一脈叛出!”宋楚兮全部理會,只就字字鏗然的再重復,她的眸光冷靜鋒利,帶著驚人的氣勢自這殿中或是惶惶或是震驚的眾人面上一掠而過,脊背筆直的繼續道:“從剛一進門的時候我就說過了,今天我宋楚兮帶兵闖宮,就是沖著逼宮造反的目的來的。我們夫妻,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卻也不是敢做不敢當的人!明白話我撂下了,此后,北狄朝廷與我們南塘是戰是合,那都是政事和公事,誰都不要來拉關系,講人情!” 言罷,她重新回轉身去。 殷湛一直面相外面蒼茫一片的夜色,沒有回頭,此刻稍稍垂眸,神色復雜的對上她剛好也仰望過來的眸光。 兩個人,四目相對。 但也只是那么飛快的一瞬,緊跟著,下一刻,已經很默契的各自錯開。 袖子底下,殷湛反握住宋楚兮的指尖,牽著她的后頭也不回的跨出了大殿。 這一步邁出去,北狄殷氏的族譜上,就再沒有宣王殷湛這個人了! 父皇!我是在你的無邊的寵愛之下過完了整個童年的,也許就是你的縱容和寵愛,才叫我養成了今天這樣的脾氣,我知道您是一位好父親,在我的心里,您也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會叫我用一生來緬懷和思念的那個父親,可是今時今日,我卻要任性一次。 因為—— 這一生,我真的也想要不遺余力,不顧后果的任性一次,拼盡一切的努力,卻過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皇族榮耀,那不重要;如今你人不在了,兄弟手足的情義對我而言,也變得微不足道,可是作為您的兒子,作為一個男人,我必須要守護我的女人和孩子。 這一步走出去,其實也并不是完全的心如止水,毫無波瀾的。 只是,也不會后悔! “站??!”眼見著他們夫妻帶著殷紹出了大殿,劉太后整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她凄聲尖叫著追出去,厲喝道:“給哀家攔住他們,這兩人叛出宗族,又揚言大逆不道的要造反,給哀家封鎖住這座宮殿,這些亂黨,一個也不準放出去!” 趙統領和朱統領是在宋楚兮二人進到院子里的時候才終于知道這殿中具體發生了什么事的。 “強弩手,準備!”朱統領面色駭然,匆忙一揮手。 正前方馬山有幾十名弓箭手沖上來,拉弓達箭,對準了院子里的一眾亂黨。 夜里很冷,天空中偶爾還飄落幾片碎雪。 宋楚兮和殷湛都沒說話,衛恒已經強迫著將殷紹往前推了一步,劍鋒壓在他頸邊道:“你們的皇帝陛下在我手里,想要玉石俱焚的話,那就盡管放箭!” 朱統領等人當然不敢。 這樣近距離的情況下,誰都能保證弓箭繞著殷紹走。 殷紹卻是頭次遭受這樣的奇恥大辱。 他即使是耐力驚人,這個時候全力的咬牙隱忍,整張臉上的表情也控制不住的變得扭曲。 他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被冷箭抵在頸邊,也不能回頭,只就冷冷道:“所以,到底——殷湛你還是反了是嗎?挾持朕,威脅禁軍,這件事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有什么辦法周旋善后的?就這樣,你還敢繼續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來替自己開脫嗎?” 殷湛還沒開口,卻是宋楚兮冷然道:“現在反的是我宋楚兮!要從你北狄皇室當中叛出的也是我南塘宋氏!冤有頭,債有主,殷紹你不要搞錯了!” 殷紹聽她這樣說,就跟更是覺得胸口里被憋了一口氣,一股熱流在胸腔里亂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