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節
殷紹長身而立,唇角一直帶著冷淡嘲諷的一個弧度,頓了一下,卻又話鋒一轉,道:“不多么——唯恐天下不亂,這件事里,他倒也未必就是完全干凈的?!?/br> “???”高茂抬頭看他。 剛好這時候側門那里馬夫牽了馬出來。 殷紹當即也不再耽擱,快步下了臺階,打馬就出了巷子。 宮里的援兵沒那么快到,他帶了自己府上所有的府兵,一路策馬出了巷子。 高茂隨行,連著過了三條街巷,就接到了太子府專門用來傳遞消息的信鴿。 高茂解下小竹筒遞過去,殷紹將里面紙條抽出來看了,唇角玩味著一勾。 高茂仔細的注意著他的神色變化,試探道:“殿下,難道是陛下的下落——已經有消息了?” 殷紹只冷笑了一聲,沒有言語,重新策馬揚鞭,一面道:“去即墨勛下榻的驛館!” 事情和即墨勛有關? 高茂心里狐疑,卻不敢多言,他又命人去傳了信,一行人在驛館前面的一條街上就和宮里出來的禁衛軍會合了。 殷紹馬下不停,直接帶人殺到了驛館。 “太子殿下深夜到訪,不知有何指教?”守門的還都是即墨勛的人。 殷紹翻身下馬,直接往里走,“本宮聽聞彭澤太子臥病在床,白天公事繁忙,不得空,這會兒閑下來,過來看看?!?/br> 他徑自就往里闖。 “殿下!天很晚了!”那侍衛趕忙去攔,“殿下要探病還是等明天吧,我們殿下已經睡了?!?/br> 殷紹今天豈是會和他講道理的,而且他人多勢眾,都不用他吩咐,高茂已經帶人將這門口的十二名侍衛全部按下了。 殷紹快步往里走,后面禁衛軍火速跟著沖進去,所過之處,但凡是遇到即墨勛的人,全部拿下。 他長驅直入,一路進了即墨勛的院子。 “太子殿下?”那院子里的侍衛還想阻止,“我們殿下身子不適,已經休息了——” 殷紹扯住他的領口,一把將他甩給高茂,踹門而入。 外面的侍衛帶著火把沖進來,里面的大床上,幔帳低低垂下,殷紹大步走過了去,一把掀開,將床上亂七八糟的被子抖落在地。 床上空無一人。 他倒也不見失望,只是露出一個早知如此的笑容,轉身又出門。 被他按在院子里的侍衛已經有些慌了。 他也沒叫人動手,只道:“他是什么時候走的?” 那人咬著牙,不肯聲。 他在門廊底下站了片刻,就有侍衛過來稟報,說太子妃的院子里也沒人了。 即墨勛的一眾親衛都是一副慷慨神情,并沒有低頭服軟的意思。 殷紹既不拷問他們,也不記著離開,就在那門廊底下站著,不管是他的自己人還是即墨勛的人,所有人都有些緊張。 一直又過了約莫一刻鐘的工夫,又有信鴿到了。 高茂把竹筒再遞過去,殷紹看過之后方才抬腳往外走。 “走!”高茂一揮手,眾人趕忙跟隨,他卻又為難,“殿下,這驛館里的人——” “先都扣下,等父皇回宮以后再行處理?!币蠼B道,語氣干脆,毫不拖泥帶水,就好像十分篤定皇帝不會有事一樣。 高茂心中訝然,卻一個字也不敢多問。 一行人從驛館出來,直奔東城門。 路上高茂才大著膽子道:“殿下,方才的密信上說什么?難道皇上被擄劫的事情和彭澤太子有關嗎?” “父皇也是自作自受!”殷紹冷冷說道,語氣嘲諷。 他近身的就只高茂一人,所以他倒是沒掩藏情緒,“區區一點藥粉就想拿來留住即墨勛?他不動還好,他這一動,即墨勛又不是個蠢的,自然就知道他不懷好意,不趕快想辦法脫身,難道還真要留在這里給他當人質,好讓他拿著去逼迫彭澤國主獻國投誠嗎?” 也不知道這皇帝是怎么回事,年紀越大就越是沉不住氣了,居然會把事情想得這樣簡單? 殷紹此刻的心情不好,倒也不是因為皇帝給他惹了麻煩,而是注定這一場又要走空。 他這會兒也是暗恨,如果當時即墨勛的人能在街上直接殺了皇帝多好,那樣的話,他沾不上手,這事情就和他半點關系也沒有,而他現在還是當朝儲君,如果皇帝有個三長兩短,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登基繼位了。 明明不過就只在一念之差之間的一點破事兒,現在這一折騰—— 殷述被皇帝軟禁,他不能放了那熊孩子出來撿便宜,殷淮又豬吃不了大局,到頭來他就還得出面來給皇帝擦屁股。 而且—— 如論如何,還都要保證把皇帝完好無損的救回來。 因為他插手了,那就絕對不能叫皇帝有任何的損傷。 這么一想,不遺憾是不可能的,殷紹眼底神色就越發陰郁了幾分下來。 高茂不敢再煩他,只閉緊了嘴巴,打馬跟著他。 三更半夜,本來全城百姓都因為皇帝被擄的事人心惶惶,但隨后京兆府衙門傳出消息,說擄劫皇帝的賊人已經被太子殿下親自帶人擒獲了,大家安了心,也就各自回家了。 殷紹帶人殺過去,遠遠地,就已經看到城門樓上立在凜冽寒風中的那個人影。 明明不是很偉岸的一個身影,落在視線之內,卻能讓人看見寶刀出鞘時候最鋒利凜冽的鋒芒。 這個人,大多數時候都像是隱藏在黑暗當中的影子,你甚至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可一旦現身,就會有一種叫人完全無法忽視抗拒的強烈的震撼力度。 殷紹的目光在那人身上頓住了有一會兒,直到聽見即墨勛的聲音:“太子殿下你這樣姍姍來遲,真的好嗎?如果再等不見你,本宮都不準備繼續浪費時間了?!?/br> 侍衛給他打開了馬車的車門,他也沒出來,只悠閑的把玩著手上一個瑪瑙扳指,語氣輕描淡寫。 殷紹一抬手,他身后跟著的隊伍馬上止步。 他收住韁繩,定定的看著馬車里的即墨勛,面無表情,也不主動開口說話。 即墨勛等了片刻,倒是詫異,主動朝他看過來,“太子殿下——不和本宮談一談條件嗎?” 殷紹看著他,這才冷冷的開口,“有什么好談的?” 即墨勛一怔,就聽他繼續說道:“你要出城,本宮打開城門送你出城就是?!?/br> 言罷,他二話不說,直接沖死守在城門底下準備浴血一戰的數百士兵一揚眉道:“打開城門,給彭澤太子讓路送行?!?/br> 即墨勛這輛馬車后面還跟著另外一輛馬車,皇帝沒露頭,他甚至都沒要求對方大開車門看給他看一眼確認。 這個命令,看似下得輕率,但這種直接,卻更叫人信服和震驚。 畢竟—— 即墨勛這一行人如今就是做得困獸之斗,橫豎死路一條,他但凡是有一個字的廢話—— 他們要在重兵守衛的京城里沖殺出去不容易,但要在亂軍陣前刺死區區一個皇帝—— 那并不比捏死一只螞蟻更費勁。 但是殷紹既然已經介入此事,他就沒得選,如今就只剩下一個原則,那就是不惜一切,一定要確保了皇帝的人身安全。 如果說前面即墨勛還揣了鬧心的怒氣,但是這一刻,面對殷紹的時候他就只剩下了滿心戒備的危機感。 這個人,殺伐決斷,心智之強悍,實在叫人心驚。 即墨勛的心口不由的微微一縮,但他卻勉力的沒有露出怯意,也是笑道:“還是太子殿下痛快,既是如此——” 話音未落,殷紹已經側目給高茂使了個眼色,“出城去傳本宮諭令,讓前面的人都停手,暫且撤開,不準再和彭澤太子的人為難?!?/br> “是!”高茂看了即墨勛一眼,一聲不吭的策馬出城去了。 即墨勛的眸色微微一深,不多時,遠處城外的喊打喊殺聲就全部泯滅。 殷紹也不催促他,又過半晌,外面一片響動,卻是他的親軍儀仗匆匆趕來接駕。 那些人不敢進城,只隔著城門道:“太子殿下,末將等救駕來遲,讓您受驚了!” 逆光就穩穩地站在城樓上,那是他們的信仰和旗幟,只要有這個人在,他們就不擔心城里的即墨勛是不是已經遇難,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拼殺營救。 這,便是這個人方才一個多時辰一直站在城樓上的作用。 他在,彭澤人的士氣就在。 而在搏殺拼命的時候,士氣就是他們的命。 “本宮無恙!”即墨勛揚聲道,語氣微微含笑。 他,是有些自豪的。 外面的人,穩穩地松了口氣。 這時候,殷紹才又轉向了即墨勛問道:“如何?現在輪到你了?!?/br> 和他談判,簡直是太省事了。 即墨勛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同時卻是冷了臉盯著他道:“此去彭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說實話,太子殿下你雖然有擔當,可是——” 他說著,頓了一下,語氣中就帶了明顯諷刺的意味,搖了搖頭道:“貴國的皇帝陛下,本宮可信不過他。所以太子殿下你也別怪本宮小人之心,皇帝陛下本宮還要借用幾日,待到本宮和太子妃順利抵達我國邊境,自然會將皇帝陛下原封不動的交還?!?/br> 這個條件,其實并不算過分,因為為今之計,他要確保萬無一失,這是唯一的辦法。 殷紹這一次卻沒有馬上開口應承下來。 即墨勛等了片刻,也就明白了,笑道:“你大可以放心,本宮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本宮國小力弱,即使經過此事,你我雙方之間不可能再和睦如初,可但凡日后北狄對我朝不主動侵犯,本宮自然也可以保證,不會主動發兵與你們為難,大不了就是老死不相往來?!?/br> 殷紹不過是要他保證不會秋后算賬,即墨勛倒是也算痛快。 可是殷紹卻似乎仍不滿意,只還是冷冷的看著他。 即墨勛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唯恐他是要走極端,就擰眉道:“本宮都已經給你許諾了,你還要怎樣?難不成要立字為據?” “當然!”殷紹這才開口,“還是白紙黑字的比較穩妥些?!?/br> 話音未落,他又話鋒一轉,繼續道:“今日這里的一切本來都是誤會,你肯化干戈為玉帛,本宮自然也是樂見其成。日后你我兩國,和平共處,互不侵犯,這保證,你既然敢給,本宮也沒有懷疑的道理?!?/br> “那你這是——”即墨勛擰眉,更加不解。 殷紹已經撩起袍角,從里面的衣服上撕下來一小片素白布料,“不過還有些細節,要加上?!?/br> 即墨勛不解,只是擰眉看著他。 他將手指在劍鋒上劃開一道口子,就著血龍飛鳳舞的列了兩個挑揀出來,然后壓上自己的手印,將那布料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