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節
宋楚兮沒有回答他的話,也不看他。 在這一點上,她是和端木岐一樣的人,從很早以前,迫于形勢,早就冷漠慣了,在與旁人的相處之間,她永遠都只會先估損利益。 所謂的愛是什么? 她從來就沒有想過,也從來就不想知道。那時候,她只知道母親為了這個字,痛苦一生,而她的婚事,卻是可以拿來利用,用以保全母親和素嵐的籌碼。 僅此而已,至于別的事情,說的多了,她反而是覺得矯情。 “我只知道,我要守護我的親人?!弊詈?,宋楚兮說道。 但可笑的是,她傾盡一切的守候,最終得來的結局,卻是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的離她而去。 于是,她所謂的守護,便成了這天底下最滑稽的一場笑談。 她得是要多無能,才會讓所有的事情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演變成今天這等模樣? 宋楚兮說完,就甩甩頭,轉身推開門走出了屋子。 端木岐沒有攔她,他卻聽出了她最后一句話里面的意有所指—— 那是,指的宋太后。 曾經她為廖夫人和廖素嵐做到了什么程度,今時今日也可以為了宋久去做嗎? 外面的天色還是黢黑一片,宋楚兮一個人邁入了蒼茫夜色中,腳下步子決絕而義無反顧。 她不想再走回頭路了,竭盡全力的想要擺脫那樣的境遇,不是不夠勇氣,也不夠堅強,而是—— 真的受夠了。 不管是少年成名的廖弈城,還是陰私手段層出不窮的廖容紗,那都不是她愿意變成的樣子。是威名也好,是惡名也罷,其實她真的不在乎那所謂的名聲,只是—— 受夠了。 人們記住并為之嘆惋的,就只是那個戰功赫赫,少年成名的年輕將軍,就連端木岐所知道的,她也只是那個手腕強悍,殺伐決斷的北狄太子妃,卻沒有人在意,她到底是怎樣練就了今時今日這樣一副無堅不摧的鐵石心腸。 沒有人知道,初入軍營,她以往風平浪靜的人生被顛覆的有多徹底,她有有多少的不安和恐懼。 第一次隨軍上戰場殺人,她下不去手,幾次被逼入絕境,險些喪命。 第一次舉刀殺人,敵人的熱血噴灑而出,濺了她滿臉,她吐的直不起腰來,眼淚直流,然后自己躲在帳篷里,整整三天吃不下一口飯的時候,她適時掩藏,沒叫任何人看到她懦弱和恐慌的一面。但是隨后足足有半年的時間,噩夢纏身,瘦骨嶙峋,只能靠厚實的盔甲遮掩。 那三年,她一步一步的走過來,自己都覺得像是從地獄涅槃,經受了一場洗禮。 她嗜殺成性,她無堅不摧,她在殷紹的手里,被磨礪成一把毫無原則的屠刀,從身體到靈魂,都已經被別人的鮮血浸染,無藥可救。 她不會哭,也不愿意笑,在最痛苦和絕望的時候就只知道用殺人來宣泄情緒。 現在的她,即使是換了殼子,內在被毒和血淬煉而成的靈魂也再擺脫不掉。 她的冷酷殘忍和任性的堅持,在端木岐看來都是那般的不可理喻,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早就是一條不歸路,在這條路上,她和素嵐一樣,永遠的無路可退,無法回頭。 端木岐站在屋子里沒有動,一燈如豆,燈影恍惚的落在他顛倒眾生的面孔上。 “駕!”遠處的山坡后頭,伴著她的一聲清喝,馬蹄聲飛快的遠走。 長城面色憂慮的從門外進來,又忍不住回頭去看,“少主,其實四小姐也并非就是真心想要保太后娘娘的吧?” 她只是沒事找事,想要給自己找點事情來做罷了。 “可是她說出來的話,就不會只是說說就算了?!倍四踞?,漠然的移開視線,舉步往外走。 * 宣王府。 殷湛也是兩天一夜未眠,頭天一大早從宮里出來,他便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了書房里。 “王爺?!毙l恒從外面推門進來的時候他正靠在案后閉目養神,神情之間有種說不出的疲憊,也沒睜眼,只問了句,“她還好嗎?” 可是等了片刻,衛恒卻并未回答。 殷湛狐疑的睜開眼。 宋楚兮已經舉步走到他面前,看著他疲憊的面色擠出一個笑容來?!霸趺床蝗バ菹??” 她問的隨意,語氣十分的平和,繞過案后,把手里捧著的一杯熱茶遞給他。 殷湛的目光一直追著她,片刻不離的落在她臉上,探手出去卻沒接那茶碗,而是就著茶碗一起,捧握住了她的雙手。 他不說話,宋楚兮垂眸迎著他的視線,主動道:“我沒事?!?/br> 新沏出來的茶,杯沿外壁隱隱有些發燙。 殷湛就抽出一只手將那杯子放在了桌上,同時另一只手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將她攏在了懷里。 宋楚兮沒有拒絕,垂眸任由他圈著自己。 殷湛也不說話,只輕輕的吻了吻她鬢邊的發,就那么一語不發,安靜的抱著她。 這天一大早,外面的雪勢隱隱有了增大的趨勢,就是這屋子點了火盆也能叫人感覺到一種化解不開的陰冷的寒意。 宋楚兮在外奔波了兩夜一天,其實她的身體都感覺不到怎樣的寒意了,只是因為心里的位置空洞一片,早就將所有的感覺都淡漠了。 這一刻,殷湛擁著她,沒有任何的言語。 他寬厚溫暖的手掌裹著她冰冷的手指,暖意從指間一點一點化開,仿佛已經凝固成冰的血液這才跟著一點一點的融化,重新緩緩的注入心房之內,而這種暖意,又緩緩的讓她封凍了的情緒犯了潮,暈染的胸口十分難受。 “別難過,都過去了!”似是感覺到了她情緒的波動,殷湛這才開了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時間沒有開口說話的緣故,他的聲音低沉又過分的沙啞,沒有帶著蝕骨的溫柔,卻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撞破她所有一切的偽裝,輕而易舉的落在了心底里。 宋楚兮垂眸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半晌,唇角很平靜的勾起一抹笑,淡淡道:“嗯!我不難過的,素嵐她……這……對她而言,不算是個壞的結局?!?/br> 到了最后,終是有些語無倫次的哽咽。 與痛苦的活著相比,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 她努力的說服自己,告訴自己,她不該難過,可是—— 舍不得。 極力的隱忍,宋楚兮的眼淚終還是猝不及防的落下,一點一滴砸在殷湛的手背上。 殷湛并沒有試圖去勸她什么,只抬了手,用指腹一點一點將她面上淚痕蹭去。 以前的她,是從來不哭的,可是重逢之后,他卻一再的見她落淚。 心里說不上是種怎么樣的感覺,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她的倔強和剛強總讓他暗地里生悶氣,而現在,每每遇到她終于不堪重負,軟弱流淚的時候又會心如刀絞,完全的無所適從。 他不愿意看她刻意偽裝的堅強的模樣,而她的眼淚,又讓他承受不住,心里慌亂又無措。 他只是無聲的抱著她,用了很大的力氣,似乎是想用自己手臂上傳遞出來的力量來替她支撐走過這最難捱的一刻。 他勸不住她的眼淚,也無法抹平她心里的傷痛,唯一能做的—— 也不過就只是陪伴而已。 宋楚兮壓抑著一直哽咽了好久,直至最后,殷湛的袖子都被她的淚水打濕了。 “我沒事了?!彼亮税蜒蹨I,有些歉疚的回頭看他。 她的眼睛紅腫,但近距離的接觸之下也才赫然發現殷湛的眼底也是一片血絲。 宋楚兮愣了愣,這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這兩天兩夜之間他應該也是無心休息的。 宋楚兮忽而便有些愧疚,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又讓你為我cao心了?!?/br> 殷湛沒說什么。 他是想替她cao心,卻奈何有很多的時候也是有心無力。 “我讓人去問過了,那人這一次經受重創,即使能僥幸緩過來,后面也熬不過多長時間了,所有的事情都一觸即發,你現在有什么打算嗎?”殷湛問道。 “我不知道?!彼纬饪嘈α讼?,仰頭看著他的臉。 她不會和殷紹父子善罷甘休,但這一刻腦子里卻有些混亂和疲憊,沒心思去權衡算計下一步要走的路。 “殷紹在韶華宮外多加了好幾層的守衛,如果要和他動強搶人的話,不太容易?!币笳繉λ南敕ㄊ切睦镉袛档?,就冷靜的分析道:“皇宮的外圍就守衛森嚴,層層圍堵下來,并不好脫身?!?/br> 這一點,宋楚兮也是一清二楚的,如果真是那么容易成事的,殷湛早就順手牽羊的做了。 “不止是殷紹的問題,我跟姑母談過了,她似乎——并不想著脫身了?!彼纬鈬@一口氣,起身走到了旁邊,一籌莫展道:“我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南塘和朝廷是指定要翻臉的,如果說她只是為了不想連累我,實在說不過去?!?/br> 殷湛坐在椅子上沒動,只側目去看她的背影,“你在懷疑什么嗎?” “我不知道?!彼纬獯鬼蛄嗣虼?,然后才重新轉身看向了他道:“關于姑母的事,她的堅持我百思不解,不知道你沒有辦法幫我查一查?現在好像不是端木岐的問題了,所有的癥結就只出在姑母一個人的身上?!?/br> 好端端的,她做什么有活絡不走,非要留下來一心的尋死呢?這太不合常理了。 宋楚兮的眉頭不由皺的更緊。 殷湛起身走到她面前,面容平靜的俯視她的面孔。 他眼底的光芒內斂,沉淀的很深,帶著一種深邃又幽遠的吸引力,手指摩挲過她膚如凝脂的腮邊,然后才感慨著嘆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有可能她也是生無可戀了?” 因為一輩子的癡心錯付?因為一輩子的求而不得? “如果只是生無可戀,她為什么要等到今天?”宋楚兮不贊同的反問。 如果宋太后是那樣意氣用事的人,她會為了什么家國大義的包袱而忍辱負重了這么久?她要只是舍不下那口氣,一早就該尋了短見了。 這些年她做的一切,分明就是以大局為重,而現在—— 整個大局面已經不需要她出面協調掌控了,她為什么卻不肯抽身而退了? 這份兒執念,著實叫人百思不解。 殷湛被她問住了,怔愣片刻,還是點了頭,“好!我再去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別的蛛絲馬跡來?!?/br> “嗯!”宋楚兮對他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來。 但是殷湛面上表情卻還是鮮有的認真,讓她又莫名緊張了一瞬。 殷湛看著她,似是在斟酌權衡什么,一直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遲疑的開口道:“還有端木岐,有太后牽制,在你的立場還懸而未決的情況下,現在應該是他趁火打劫的最好的時機了,可是他卻一直拖到了這會兒也不見動手,這件事——我也覺得有待考究?!?/br> 他其實不愿意在她面前議論和端木岐有關的任何事,不想靠著中傷詆毀來打壓那人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可是—— 有些話,卻是不能不說的。 端木岐最近這個不慍不火的作風,的確是叫人很費解的,甚至叫人一堵懷疑,他會一直的拖延,可能也是因為宋太后的處境,是在為了她而做出的讓步。 宋楚兮的目光似是閃躲了一下,然后才又說道:“我試著探過他的口風了,可是什么也沒問出來?!?/br> 他從來沒開口問過她和端木岐之間的事,不問,卻并不代表著就是不介意,只是因為知道,在他缺席她人生的這幾年里發生的事,是他現在無論怎么樣也插手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