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節
很顯然,皇帝就是故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做的是兩手準備。 他對此事不插手,屆時如果需要把即墨勛推出去做墊腳石的時候,他大可以推脫說自己不知情,根本就不知道即墨勛還在京城。橫豎即墨勛是自己去而復返,偷偷摸摸的留下的,彭澤皇帝再怒—— 他北狄的朝廷事后交出了兇手,彭澤人難道還敢遷怒不成? 即墨勛不蠢,明明今夜他在京城里已經鬧出了這么大的亂子,可皇帝還是沒有明確的插手,這分明就表示,他是在背地里琢磨著什么的,并且很有可能就是宋楚兮口中所說的那件事。 “送走了你,你又如何保證本宮能夠全身而退?”沉默著思索了一陣,即墨勛終于不復先前的暴躁,“你現在想要出城,并不容易,計算僥幸讓你沖殺出去了,也勢必要鬧的天翻地覆,到時候他一樣可以說,是你畏罪潛逃了?!?/br> 宋楚兮聽了這話,不過莞爾,“殿下你當我南塘宋氏和端木氏這么多年的經營,所有的一切都是空架子嗎?” “你是指的宋承澤嗎?他不會幫你撐腰的?!奔茨珓字S刺的冷笑。 宋楚兮卻是彎了彎唇角,但笑不語。 即墨勛看著她臉上成竹在胸的表情,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倒抽一口涼氣道:“難道端木岐的手里——” 從明面上看,南塘的所有戰力就只在宋承澤手中的十萬私兵上。塞上軍中的糧餉供給的確都是就近從端木氏那邊撥過去的,但朝廷也又朝廷的應急渠道,絕對不會讓那支隊伍因為糧餉的問題被端木氏cao縱。 就是在端木氏不可能限制住宋家軍的前提下,宋家也一直都對端木家禮讓有加,壓不下端木氏的風頭去。 這說明了什么?說明端木氏的手里還有籌碼,還有讓朝廷和宋氏忌憚的武器。 這些事,雖然端木岐也從沒明著跟宋楚兮透露過,可是在朝廷的權力中心摸滾打爬了那么久,其中玄機,宋楚兮如何就不懂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以端木氏手中掌控的龐大的財力,太子殿下難道相信他們會是兩手空空的嗎?”宋楚兮只當是默認,挑眉看向了他,意有所指。 擺在明面上的軍隊不可怕,最讓人忌憚的,莫過于隱藏在暗中的實力。 即墨勛只覺得喉嚨因為緊張而干澀。 宋楚兮就又繼續說道:“只要我在這城里一日,太子殿下你就要多承擔一日的風險,隨時準備著被殷氏父子拿來用作他們嫁禍南塘宋氏的棋子,可但凡是我從這天京帝都之內安全的走出去了,他們做不到人贓并獲,就沒有人敢把這個罪名強加給我?!?/br> 就算宋承澤不保她,還有端木岐。 誰也不知道端木岐的手里到底握著多重的籌碼,只怕連皇帝都不敢隨便的輕舉妄動吧? 宋楚兮說的信誓旦旦,再綜合了眼前的局勢,即墨勛是想要不信都不行。 只是他和宋楚兮這個死丫頭之間,早就是仇怨已深了,他現在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了來泄憤,如果反而要出手助她脫逃,才真是覺得比吞了一只蒼蠅還叫人覺得惡心難受。 但是—— 此時此刻,他為了自保,又好像根本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將所有的利害關系都言明了,宋楚兮也就懶得再和他磨蹭時間,從容而緩慢的吐出一口氣道:“現在馬上就四更了,我更整,我從正南門走。太子殿下你還有時間,好好的籌謀一下,看你的人去前往其它兩處城門搗亂,引開成武帝父子那些人的注意力,還是直接去南城門增援,咱們集兩方之力,一起沖殺出去?!?/br> 撂下了話,她就再一刻也不多耽擱,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房門再度合上,滿屋子里就是蒸發出來的湯藥味道,即墨勛冷著臉,又側目看了眼落在被子上的那個小瓷瓶,緩緩伸手出去,將那瓷瓶抓在了手里。 方才是因為他脾氣發的太大,侍衛和丫鬟們唯恐殃及池魚,都刻意的避開,推到了院子外面,所以反而方便了宋楚兮潛進來。 “來人!”心里又再思忖計較了一番,即墨勛就抬頭沖外面大聲的喊人。 過了一會兒,貼身跟隨他的那名禮官方才不得已的硬著頭皮推門進來,“殿下?!?/br> “懷王還沒來嗎?”即墨勛問道,語氣冷冰。 “這——”那禮官一聽這話,心口就是猛地一緊,神色閃躲著道:“去懷王府傳信的人已經回來了,不過懷王殿下說,今夜風波不斷,他實在是不方便過來探望殿下,如果要被有心人士察覺了,殿下和他,雙方面都有麻煩?!?/br> 殷梁這話是不假的,可是在他地盤上讓自己吃了這么大的暗虧—— 即墨勛既然是一時半刻不能拿宋楚兮來出氣了,就自然是要找個方式來發泄的。 “是嗎?”即墨勛面目陰冷的笑了一聲,更加用力的攥著手里瓷瓶,“你派個人去給他說一聲,要不然他就在天亮之前把宋楚兮那丫頭翻出來,給本宮送過來,要么——” 即墨勛說著一頓,隨后那語氣就越發冰冷森涼了起來道:“天亮之后,他不能讓本宮如愿的話,那么本宮不介意去太子府找殷紹談一談,他不就是想要拿下南塘嗎?本宮回朝之后,與他合力一起兵發南塘,想必他也樂見其成?!?/br> 攻下了南塘,也就能拿下了宋楚兮來報仇雪恨了。 這這畢竟是件天大的事,那禮官聽的膽戰心驚,卻更不敢對他的話提出一個字的質疑,只低眉順眼的點頭應下了,“是!” 禮官退下了,即墨勛才覺得失血過多,折騰的他頭腦暈眩,想著又叫了貼身的侍衛進來交代了一些事,這才疲憊不已的倒在床上,閉目養神。 這邊宋楚兮從他的屋子里出來,就被等在院墻底下的舜瑜帶著翻墻而出。 她會去而復返,這本身就違背常理,再加上殷紹突然昏迷,來不及周到部署后面的事,反而讓她來去自如,占用了可乘之機。 “小姐出來了?!钡仍谕饷娼討乃磋ぺs緊帶人迎上來。 一行人出了巷子,翻身上馬。 “小姐,事情都辦妥了嗎?您覺得,這彭澤太子真會配合咱們嗎?”舜瑜一面調轉馬頭,一面問道:“萬一他——” 即墨勛這個人,可是靠不住的。 “他不妥協也得妥協,這可由不得他了,而至于他具體到底要怎么實施這個計劃,就不好說了?!彼纬獾?。 即墨勛只要不想死,這件事,就容不得他拒絕。 舜瑜見她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也就定下心來,“那——咱們現在就準備走嗎?” “即墨勛要有動作,還得給他一點時間準備,我還要先去太子府走一趟?!彼纬獾?,神色之間忽而便多了幾分焦躁和憂慮,然后又抿了抿唇,打馬揚鞭而去。 從目前的整個情況來看,顏玥肯定是不肯跟著她走了,可哪怕是那丫頭不肯跟著她走,有些話,她也還是要過去交代一下的,一定不能讓她盲目行事,再落入了別人設下的陷阱里。 * 懷王府。 即墨勛的第二名信使到訪之后,殷梁的怒氣已經無從發泄,狠狠的將手里的一個茶杯摔在了地上。 他這一下子,用了幾乎是所有的力氣,碎瓷片飛濺,弄的偌大的一個屋子里,到處都是。 “殿下?!绷簞倽M腹憂慮的看著他,“去看診的太醫已經回了,屬下命人去問,他說只差一點。那位宋四小姐下手如此很絕,彭澤太子會咽不下這口氣也在情理之中?!?/br> “是??!”殷梁聽了這話,卻是怒極反笑,“他咽不下這口氣,就要逼著本王替他咽下去了?” “殿下,其實他那些,也可能就只是氣話吧?!绷簞偙M量的勸道:“殿下不是已經看穿了嗎?今夜發生的所有事,根本就都是太子一力的策劃安排的,雖說對彭澤太子下殺手的人是宋家那位小姐,但是歸根結底,太子才是幕后真正的控盤者。彭澤太子要記恨宋四小姐是真,但在他的心里,對太子的恨意只怕更甚。要他不計前嫌的去和太子合作?這本身就幾乎是不可能的?!?/br> “他當然不會轉而去和太子合作,但卻是拿這話來給本王施壓的,今天本王若是不能叫他如愿,他便要和本王翻臉?!币罅旱?,因為心里的怒氣壓抑的太過厲害了,額上青筋都在隱隱的跳動,“這一次,本王如果不能安撫住他,那么他之前答應本王的話就勢必都要一筆勾銷了。今夜的事,已然是驚動了父皇,我和殷紹之間的明爭暗斗,他一直都看在眼里,今夜他誰都沒追究,那就只能說明他是將什么都先記在了心里了。這會兒他的心里指不定是在怎樣的惱著本王和太子呢,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沒有即墨勛的這個助力,本王的心里還真是沒底?!?/br> 這些年,他雖然和殷紹之間互相爭鋒,在朝中也有固定的黨派支持他,但殷紹穩坐儲君之位,真要比較起來,他還是處在劣勢。 就算是朝堂上的勢力劃分均勻,誰也輕易壓不倒誰,可一旦皇帝有個什么閃失,殷紹才是名正言順的繼者。 但如果有了彭澤人的聯盟,那就不一樣了。 彭澤坐擁整個東南沿海的綿長海岸線,又十分的富庶,雖然國力不強,但卻直逼了北狄的整個東邊國界。在現在看來,是構不成大的威脅,可一旦新皇繼位,朝中勢必要動蕩一段時間,那個時候一旦邊境出事,必定民心不穩,殷紹的這個龍椅也就坐不穩了。 “可是現在那彭澤太子正在氣頭上——”梁剛一籌莫展,頓了一下,面色又反而更加糾結,“還有南塘,殿下不是也說我們盡量不要與他們為敵,一旦太子得勢,南塘也是用來給太子施壓的籌碼?!?/br> 南塘方面,宋氏和端木氏兩家,都在自危,明顯對朝廷戒備非常。 有南塘和彭澤呼應,絕對能叫殷紹頭疼不已,偏偏現在,即墨勛和宋楚兮勢不兩立了。 “都是美色誤人!”殷梁咬牙切齒道,可是想到即墨勛的那個德行,也著實是有氣沒處撒。 “那現在——”梁剛還是不贊同,“今夜已經事故連連了,在那么再要大張旗鼓的去給他抓人,皇上知道了,必定龍心不悅。殿下失去什么,也不能失去陛下的圣心啊?!?/br> “我就去不去給他抓那個丫頭,他也拿我無可奈何?!币罅豪淅湔f道。 他傻了才會這個時候再去添亂,現在是寧肯放棄了即墨勛這個同盟,也不能讓殷紹來拿他的小辮子。 殷梁說完,煩躁的一甩袖就往屋子里去。 “唉!”梁剛嘆一口氣,一籌莫展的剛要轉身,院子外面就見管家快步走了進來,也是哭喪著一張臉,臉上表情透著十二分的凝重。 “殿下!”梁剛下意識的心中警覺,趕忙回頭叫住了殷梁。 殷梁回頭看來,臉色越發陰沉的要滴下水來,“又怎么了?” “彭澤太子那邊又來人了?!惫芗业?,使勁低垂著腦袋不不敢去看他的臉色,只是擦汗,“來人說,他們那邊得到確切的消息,今日天明之前,宋家那位小姐將要強闖出城,彭澤太子說,這件事,就交給殿下了?!?/br> 又是即墨勛! 他到底有完沒完了。 殷梁臉上的表情已經瀕臨于爆發的邊緣,用力的咬緊了后槽牙。 管家自知有些話說出來就是一場風暴,卻又不能不說,只能支支吾吾道:“來人還說——還說,現在彭澤太子不管那人是生是死,總之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如果殿下不能成事,那么他走之前,就要進宮面圣,將——將殿下和他之間先前約定的事都一五一十的秉承陛下?!?/br> “他做什么?這是威脅本王嗎?”殷梁暴跳如雷的嘶吼。 管家的腦袋幾乎要垂到了胸口,撲通一聲跪下去,“來人是這么說的?!?/br> “殿下——”梁剛口中不住的倒抽氣,滿面憂慮。 即墨勛這一次又一次的上門威逼,說明他今夜是真的被宋楚兮激怒了,如果殷梁不能叫他如愿,保不準他就真的會跑到皇帝那里去抖出一切,搞垮了殷梁來泄這口氣的。 殷梁雖是怒極,但卻騎虎難下,根本就無計可施。 他閉著眼,連著深呼吸了幾次才勉強壓下脾氣,冷冷道:“去點兵吧,就說是咱們府里遭賊,吩咐下面幾個可靠的人,去三處城門分別布控?!?/br> 找一個由頭,到時候趁亂下手,拿下宋楚兮來。 雖然明知道這是一條下策,但也只能如此了。 “是!”梁剛應諾,“屬下這就去安排?!?/br> 他轉身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管家,兩人一前一后的推出了院子。 殷梁孤身一人站在門口,臉上露出一個挫敗慘然的笑容,過了好一會兒才關上了房門,轉身,腳步疲憊的一步一步的進了里面的臥房。 彼時梅氏正背對門口,坐在妝臺前面梳妝。 本來這一晚上的不消停,兩個人都沒睡,但眼下也只是四更天,她卻居然趁著方才殷梁在外面和梁剛說話的時間,細細的將妝容描摹到了最精致,并且穿戴妥當。 水綠色的素雅衣裙,身姿妖嬈,燈火下,如是踏水而來的凌波仙子,只那一瞬間,她轉身微笑的表情,便就美的叫人心神蕩漾。 殷梁雖然此時心煩,沒有心思管這些,也還是被她晃了一下眼,愣在了那里。 梅氏放下梳子,瑩瑩一笑,舉步朝他走過來。 “吵的你沒法睡嗎?”殷梁回過神來,唇角僵硬的擠出一個笑容,然后拉了她的手,在旁邊的榻上坐下。 梅氏偎依在他身邊,垂眸看向了兩人我在一起的雙手,輕聲問道:“彭澤太子的事情,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他這一再相逼,不過就是想要出這一口惡氣,在這件事里,他雖然與本王之間有過承諾,但是說到底,也還是什么也沒有做,就算抖露了出來,他也沒什么損失?!碧崞疬@件事,殷梁面上表情就控制不住的陰沉,幾乎咬牙切齒。 他的話說完,又驟然察覺自己這是和梅氏在說話,語氣太重了些,就又趕緊緩了緩道:“算了,橫豎今天在皇廟的時候宋家那個丫頭就已經見過本王了,就算本王不去主動動她,她也未必會領情。既然即墨勛要她死,那本王就成全了他便是,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br> “可是殿下,宮里還有太后娘娘呢?!泵肥系?,一語道破玄機,“就算這件事,父皇不會追究,太后娘娘可一直都是對那位宋家的四小姐刮目相看的。您要去截殺她,肯定就要全面布控,大張旗鼓的去,這件事,事后一定會被太后娘娘洞悉的。雖說她深宮婦人,又不是皇上的生母,手里沒有實權,可她畢竟也是太后,而且手腕也不弱。這些年了,她都一直的屹立不倒,到時候她要和殿下為難,對您而言,又是一重阻礙?!?/br> 宋太后那邊,的確也是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