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節
“總會有辦法的?!彼纬獾?,神色凝重。 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可是卻絲毫不影響她此時的決心。 端木岐看著她臉上冰冷又堅定的神色,目光不由的微微一動,道:“你已經有主意了?準備怎么做?” 怎么做?要從殷紹這里掩人耳目的把人弄出去,談何容易? 宋楚兮默然的垂下眼睛,輕聲道:“總會有辦法的?!?/br> 端木岐的唇角一勾,心中已經明了,反問道:“用什么辦法?是找他幫忙嗎?” 說起在京城這里的根基和底氣,殷湛的確是比他們要足上很多。 宋楚兮雖然不想把他牽扯到自己的事情里面來,可是眼下,她卻根本就不想再等了。 端木岐見她沉默不語,胸口就忍不住的一陣發悶,涼涼道:“這么大的一個人情,你若真的用了,準備我怎么替你還?” 宋楚兮沒想到他計較的會是這個,不由詫異的抬頭看他。 “難道不用還嗎?”端木岐道,神情語氣之間已然是帶了幾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欠了人情,當然是要償還的,何況她現在和北狄殷氏之前的立場關系還是這樣,雖然有舊時的交情在,殷湛肯定不會與她計較什么,可是眼下宋楚兮卻知道,凡事都不該叫他插手的。 她用力的抿了唇角不說話。 端木岐忽而便就有些不高興了,唇角一勾道:“你不是說和他之間沒有舊交嗎?還是他宣王殿下真的慷慨至此,可以隨隨便便為了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兩肋插刀?他是這樣的人嗎?” 殷湛的確不是這樣的人,可是宋楚兮知道,但凡是她開口求他,無論是什么事,他都會妥協幫她的。 只是今時今日,立場尷尬,她無法隨意的開口。 “阿岐——”宋楚兮無奈,開口剛要解釋,端木岐便就冷哼了一聲,很有些警告意味的看著她道:“你敢為他說話,再跟我翻一次臉試試?咱們兩個之間,到底誰才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 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神色復雜的看著他,“阿岐,你何須這樣?” “何須這樣?”端木岐勾了勾唇角,冷笑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我不待見他嗎?” 他對殷湛的敵意,從一開始就似乎來的莫名其妙。 宋楚兮張了張嘴,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只是欲言又止。 端木岐抬起一只手,手指輕輕自她臉頰蹭過,道:“有些事,一直不明不白的拖下去,并沒有好處,記得昨夜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曾經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還是早點放下的好。殷紹那里,你舍不下那口氣,我可以由著你,至于其他不相干的人,能不來往,還是不要來往的好,省的人情欠下了,以后算不清楚?!?/br> “我又沒說什么——”宋楚兮無奈失笑。 “楚兒,你從來都聰明靈慧,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倍四踞獏s是一本正經,半分也不被她的情緒感染,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我一直以為,你我之間,早就是心照不宣了?!?/br> 他們之間,豈止是心照不宣,更是人所共見的,可是被端木岐這樣刻意強調,卻還是頭一次。 宋楚兮震了震。 “可能嗎?”過了一會兒,她方才移開了視線,輕聲道:“只要殷氏一天沒有放棄收服南塘的計劃,就不可能放任宋氏和端木氏之間的聯姻?!?/br> 有風掠過,吹起她鬢邊一縷發。 端木岐不禁抬手,以手指壓住了那過往的風。 “你知道,我說的和殷氏無關,我問的是你?!卑肷?,他開口,“摒棄你和殷氏的舊怨,也摒棄眼前的局勢不提,你跟我——我們之間是要一直這樣若即若離的相處下去嗎?” 她與他之間看似親近,但是他知道,如今也還始終隔了那么一重。 雖然不去刻意碰觸,就可以掩飾太平,可是每每殷湛一出現,他心中就總會覺得動蕩不安。那個男人的存在,能讓他鮮明的感覺到一種威脅,哪怕宋楚兮與他之間都沒有一個眼神的交集,可那種感覺也格外的分明。 殷湛做的事,也許宋楚兮并沒有多想,但是同樣作為男人,他很清楚殷湛是為了什么。 甚至于宋楚兮自己可能都還沒意識到,她對那男人其實是有一種無條件的信任存在的。 比如頭一天御景園里發生的事,明知道是殷湛做的,她卻一個字的原因也不過問。 端木岐逼問的緊,宋楚兮與他四目相對,笑了笑道:“怎么可能摒棄殷氏不提?又怎能忽略眼下南塘的立場不論?你明知道,我做的所有事,原因和理由都在這里。在那些宿怨了結之前,在達成我的目的之前,其他的,我暫時都不想計較?!?/br> 只要她和殷氏勢不兩立,那么南塘,就是她眼前唯一可走的路,他們共同綁在一條船上。 “殷氏,真的是所有的阻礙和原因嗎?” “嗯!” “好!那我們就回南塘去??傆幸蝗战鸶觇F馬,踏翻這天京繁華?!倍四踞粗?,又是好半晌,他面上忽而又恢復了往日那種肆意的笑容,意氣風發之間,帶了仿佛是足以將這冬日冷風驅散的和煦暖意,“他是你的仇人,就是我的敵人,若不能拉他下馬,我便在他對面為你重塑一國,與他分庭抗禮?!?/br> 他屈指輕彈她鬢邊珠花,回眸朝那巷子里巍峨聳立的太子府看過去,“只要你高興,這座太子府算什么?北狄殷氏又算什么?不過是些老掉牙的舊人而已?!?/br> 這樣叫人熱血沸騰的豪言壯語,已經許多年不曾聽過了。 宋楚兮更沒想到端木岐會在這大街上就嚷嚷開了,只一時恍惚的忘了反應,下意識的沿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見殷湛主仆正策馬從那巷子里出來。 端木岐的這些話,他必然是聽到了。就算他現在和皇帝的關系不睦,但這座北狄的朝廷,終究也是他殷氏一脈祖祖輩輩的心血鑄就經營的。 宋楚兮的心中不免尷尬。 “怎么,兩位還沒走?”殷湛帶了衛恒,策馬自那巷子里出來,臉上神情卻是極為冷淡平靜的,“端木家主,方才你這些大逆不道的狠話,該不說故意說與本王聽的吧?” “從來不知,宣王殿下還有這么個自作多情的毛病?!倍四踞裘?,“我們兩個街頭說些情話而已,與王爺何干?” 宋楚兮微微皺眉,略有幾分緊張的看向了殷湛。 衛恒的臉一黑,殷湛卻是面不改色,只淡漠的看了兩人一眼,同樣也是針鋒相對道:“所謂自作多情的,確乎也不止本王一個。端木家主你一個人的情話兒猶是動聽,可宋四小姐有說些什么嗎?” 這個人,如今的性情,真是越發刻薄起來了。 宋楚兮是萬也沒有想到殷湛會這么當面就和端木岐嗆起來了,一時微微詫異。 端木岐的目光一冷,臉色瞬間陰沉了幾分,最后緊跟著話鋒一轉,就又是勾唇一笑道:“要說什么,也是我們私底下去說,總不能事事都叫王爺聽了去?!?/br> 說完,便就拽了宋楚兮的手,“我們走了,別在這里擋了宣王殿下的路?!?/br> 宋楚兮本來還在猶豫著有話要和殷湛說的,被他一拽,另一只手就不得不拉住馬韁,隨他前行走去。 殷湛駐馬站在那巷子口,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雙手上,目光不由就多了幾分深沉。 衛恒側目,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線條剛毅的側面輪廓,小聲道:“王爺,咱們現在是進宮還是回府?” “回府吧?!币笳康?,強行將視線從那兩人的背影上離開。 * 太子府。 殷紹的書房里,婢女送了茶水進來,就自覺的帶上門退了出去。 劉皇后臉上余怒未消,霍的轉身看向了殷紹,質問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廖氏雖然最后勉強認罪了,可是她指證安氏的那些話你又不是沒聽到,你就這么護著她,回頭到了皇上面前,少不得又要有御史參你一個治家不嚴的罪過。那個女人,你到底還要留她多久,真真是個禍害?!?/br> 殷紹撫了撫袖口,從容的彎身坐下,諷刺笑道:“母后難道以為我是為了放縱安氏才會對廖氏出手的嗎?” 這件事,雖然從頭到尾,除了幾個人紅口白牙的證詞之外,并沒有任何的真憑實據,但分明是疑點重重的。 劉皇后狐疑不解的抬頭朝他看去,“怎么?還有內情?” 殷紹先是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然后才道:“廖氏察覺了一些事,并且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公然玩起了花樣。本來如果她安分的話,我也不會將她怎樣,可是她要背后拆我的臺,這怎么能成?” “什么?”劉皇后聞言一驚,只飛快的略一思忖,馬上就是心中有數,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衛恒說的那個大夫——” “本來就是我安排的,事后隨手打發了,沒想到會被他給遇上?!币蠼B道,語氣冷淡,“近年來,安氏的確是越發的不安分了,既然廖氏出手了,我也就索性順水推舟,干脆就讓她弄清楚了自己現時的處境,本以為收到這些警告,她就會安分了,沒想到她會孤注一擲的又打了桀兒的主意?!?/br> 他本來是以為安意茹一旦知道她以后難以受孕的消息之后,受了打擊便要消沉一段時間了,沒想到卻先激發了那女人的殺伐之心。 想到殷桀也險些中招,劉皇后還是心有余悸,惱怒道:“我早就說了安氏那賤人不是個善茬,這一次也得虧是桀兒命大,要不然指不定她要惹出多大的禍事來了?,F在你還準備繼續留著她嗎?這些年,因為她,皇上可是對你諸多不滿的,再這么下去,我怕是——” “先讓她病上一陣子吧,經過這次的事,她應該可以安靜一段時日了?!币蠼B道,那神情語氣依舊透著漫不經心。他的目光落在窗口,那窗戶外面有搖曳的竹影打在窗紙上,風聲很大。他的唇角彎起冷諷的笑容來,“我的身邊,總要留些把柄給人抓的,省的老三他們再費勁去挖掘別的了?!?/br> “可是——”劉皇后思忖半晌,終究還是有些舉棋不定,“那安氏,一直留著她,本宮總擔心那件事——” “母后你真以為父皇他不知道?”殷紹聞言,反倒是無所謂的笑了。 劉皇后聞言一驚,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你說什么?”她蹭的跳起來。 “欽天監,可是父皇的欽天監,母后以為我有多大的本事能夠隨cao縱?”殷紹說道,唇角揚起的那一個弧度,諷刺的意味就越發的明顯了。 劉皇后聽的膽戰心驚,手腳發涼,“難道是——” “是??!”殷紹點頭,“不管是安氏的命格,還是欽天監當年給出的那八字預言,根本都是父皇親口告訴我的。安氏的那個命格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可是廖氏——那不過就是父皇用以將廖弈城拉下馬的一個最初的借口罷了。當初為了我要納妃的事情,母后你應該記得,朝堂之上許多朝臣拉黨結派,爭執不休,在給出的世家女子的名單當中,無論是從出身還是從當時的局面上看,這個人選,都不該落在那廖氏身上。她的身份雖然勉強夠了,可廖家才剛發跡,家族底蘊淺薄,他們家的女兒,如何配登上將來一國之母的寶座?何況廖弈城又手握重兵,他廖家的女兒就更不適合指給我了?!?/br> 殷紹說著,就意有所指的深深看了劉皇后一眼。 “那個廖弈城,當年和宣王的交情不錯,我也知道你父皇的心里不痛快——”劉皇后忖道。 “十一皇叔又不會怎樣,那時候也的確是父皇的小人之心了,其實與其說他是忌憚并且針對廖家的,不如說是因為北川的戰事穩定了,他迫切的想要將兵權收回來。十一皇叔貴為親王,肯定不能讓他常年駐守軍中的,可是廖弈城戰功赫赫,在軍中也有很高的威信,就成了留守北川軍中的不二人選,如果他要貿然奪權,勢必要惹人非議,但是那部分兵權,他又必須收回來,交給一個心腹之人把持才能放心。算來算去,就只能迂回著來了?!币蠼B道,提起這段往事,他卻是滿臉諷刺,“鳳凰于飛,天命皇后?如果廖家的女兒是天定的后命,那么就算身份和局勢再不合適,父皇要將她聘給我做正妃也沒人敢于置喙反駁了?!?/br> 這么大一頂大帽子壓下來,將來如果說是廖家的人信了這個命數,并且依仗著這一點圖謀不軌都會有人信的。 劉皇后只聽的膽戰心驚,“這么說來,當初廖弈城回京遇難的事,也是皇上他——” “母后也覺得他死的蹊蹺?”殷紹隱隱的嘆了口氣,“父皇的確是沒打算留他太久,不過更沒打算在那個風間浪口上動手,那一次的事故,的確是意外又蹊蹺,不過這么多年了,也沒見隨后再有什么風波,倒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了?!?/br> 廖弈城當年被泥石流沖走,尸骨無存,皇帝就曾起了疑心,只是如果廖家真有什么圖謀的話,斷不會這么多年了也沒有絲毫的動靜,并且整個廖氏一族也已經逐漸沒落了。 劉皇后的心思稍定,心中不由的疑慮更盛,“那安氏的事,難不成也是你父皇親口告訴你的?” “那倒不是?!币蠼B搖頭,“欽天監給廖氏卜卦之后,我特意去過一次,母后知道,那位正使虞安和是我的人,當時他就將此事透露給我知道了?!?/br> 劉皇后卻是聽的糊涂了,“這樣的話,還能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問題。虞安和要對我表忠心,父皇也為了我要接安氏入府的事情大為不悅,這一切看上去都順理成章,合情合理,可是——”殷紹說著,就又自嘲似的冷笑了一聲,劉皇后看著他突然收冷的神色,不由的心口一縮,然后就聽他繼續說道:“因為廖氏死后,太后的態度?!?/br> “她?”如果事情真是皇帝的安排,他絕對不可能對宋太后坦誠的,劉皇后可不覺得那女人會知道什么。 “當時死的可是兒臣的太子妃,并且老三那邊已經策動了御史彈劾兒臣寵妾滅妻之罪了,即便有母后與我一同進宮求情,可是依著太后的脾氣,母后真覺得她會只為了兒臣的請求就網開一面嗎?”殷紹道:“太后她一向可是最會把握局勢的,那時候明明直接處死了安氏,才是對我最為有利的,她最后卻網開一面了?這又是為什么?” 唯一的解釋就是,宋太后提前洞悉了什么,知道皇帝不想弄死了安意茹。 可是安意茹又為什么會入了皇帝眼了?唯一可有的一種解釋就是—— 因為欽天監的預言。 殷紹這個太子做的讓他滿意,他沒必要違逆天意,去堵自己兒子的路。 而宋太后則是聰明的順水推舟了。 所以,有關那八字命理的事情,皇帝根本也是一早就知情的,只是心照不宣罷了。 劉皇后不禁嚇出了一聲的冷汗,臉色慘白的看著殷紹道:“他知道你對他隱瞞此事還秘而不發?這絕對不是什么好事,紹兒,你怎么不早和本宮說?” “說了又能怎么樣?”殷紹卻是不以為然,“難道是要我主動承認自己勾結欽天監,然后去給他請罪嗎?” 這樣一來,就是欺君之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