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宋楚兮的心中立刻警覺,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來。 她抬眸過去,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怎么?” 端木岐也同樣的回望過來,他的一雙眼睛里蘊滿揶揄的笑容,明知道宋楚兮著急,卻偏要吊著她的胃口,與她對望了片刻放下開了口,但卻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家那位大哥手里掌握的人脈的確是不錯的,連我都不得不佩服他?!?/br> 人脈?這是什么意思?是劉管家那些人并沒有趁機脫逃,而是借著誰的關系躲起來了嗎? 宋楚兮的心中微微詫異,就只是看著他,等他繼續。 過了一會兒,端木岐才又繼續笑道:“那些人并沒有逃出城卻奔命,這會兒——正都藏在大鄆城的府衙之內?!?/br> “什么?”這一次,宋楚兮當真是十分意外,她愣了一會兒,然后才反應過來端木岐全面說的宋承澤的人脈好指的是什么了。 “怪不得他敢給老太婆出這樣的主意,原來是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退路,以防萬一的?!逼讨?,宋楚兮便是冷笑了一聲。 “大概是誰也沒想到嚴氏會就這么直接折進去吧!”端木岐悠悠的嘆了口氣,卻只將這件轟動這個大鄆城的事件的后續做笑話來講了,“畢竟宋亞青還是一家之主,就算萬一事敗,好歹看他的面子,也不好將老太婆直接就地正法了?!?/br> 從常理來講的確是這樣,就算證據確鑿了,也應該是先將老夫人圈禁起來,等到年后宋亞青回來之后再行處置的。 “怪只怪那老太婆死到臨頭腦子都不清醒,她那是自己找死?!彼纬馄财沧?。 若不是老夫人死到臨頭都不悔改,還一再的叫囂著,想要拿宋亞青出來壓宋立一頭,宋立還真就未必會直接將她處置了。 畢竟就算他的確是占著理,宋亞青也一定會心里記恨,回頭就算嘴上不說,背地里也要起隔閡的。 不過這些顯然就不是宋楚兮愿意去管的了。 她抿了抿唇,開始沉默著思索。 端木岐看到她眼睛里滿是算計的明亮光彩,就也忍不住的啞聲失笑。 他隨手從里面的軟榻上扯過自己的披風,然后繞過桌子去,將心不在焉的宋楚兮車過來,用大氅裹了,再將她抱在懷里,探手一拉她的手指,觸手冰涼,他便就又將她的手指拉到唇邊呵氣取暖,一面語氣含糊道:“在雪地里跪了大半天了,你不冷嗎?別管那些人了,他們在眼皮子底下把嚴氏那老太婆給折騰沒了,還需要你再去動手做什么嗎?回頭自然會有人收拾他們的?!?/br> 這個丫頭的心大,只劉管家那幾個奴才的死活,其實她是真的就會放在心上。 老夫人的死,是個意料之中的意外,到時候宋亞青和宋承澤父子就會把劉管家那些人揪出來抽筋扒皮,這是遲早的事情。 “可是我怕節外生枝啊?!彼纬庖恢甭唤浶牡脑谙胧虑?,就是被端木岐挪到了懷里也無所察。她仰起頭來,對上他俯視下來的眸光,“除了惱羞成怒的殺人滅口,他們也極有可能會推了那些人出來做替罪羊,替老太婆翻案的。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看到他們和族里頭的人起了嫌隙了,總不能還把這樣的機會留給他們吧?” 其實依著宋承澤那人的手段,他倒是未必會費這樣的曲折的。橫豎老夫人已經死了,他們和族里宋立那些人之間的關系也不能恢復如初了,就算最后證明了老夫人的清白,那宋立就是冤殺了老夫人,雙方之間照樣會有解不開的死結。 既然結果都是一樣的,還需要大費周章的再卻做那些事嗎? 所以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 宋承澤八成是會下一道追殺密令,將劉管家那些人直接滅口的。 可是現在,宋楚兮似乎卻并不想等他的那把刀子。 端木岐的眉目染笑,反問道:“那你想怎么樣?” 彼時宋楚兮的手還被他握著剛好湊近了唇邊,被他口中呼出的熱氣一烘,她也這才發覺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凍了半天,指關節都冷的有點僵硬了,于是就十分順遂本能的,宋楚兮便就將手嘆道他皮毛領子的下面取暖。 兩個人,四目相對。 端木岐看著她的眼神當中是沒多少認真。 而宋楚兮這個時候卻明顯就是神游在外的,她的心里飛快的計較了一下,然后就突然沖車窗外面揚聲道:“舜瑛——” 舜瑛就和長城一起騎馬緊跟在馬車一側,因為是端木岐和宋楚兮兩個人在車上,她就沒有探頭進來,只從外面輕叩了兩下車窗回應,“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嗎?” “你卻看看宋家的車隊走到哪兒了,然后跟二哥哥說一聲,請他到我那里去一趟,我有事情要麻煩他?!彼纬獾?。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 不過既然她有吩咐,舜瑛也不多問,“是,奴婢知道了?!毖粤T,就打馬從前面的一個胡同口改道,去追宋家的車馬了。 宋楚兮要做什么,端木岐是一清二楚的,不過他卻也沒阻止,只在舜瑛走后才不痛不癢的嘆了口氣,“你又胡鬧?!?/br> “哪有?”宋楚兮漫不經心的脫口反駁,說著就是話鋒一轉,再度揚眉看向了他,尾音嬌俏的婉轉一繞,繼續道:“我小氣嘛——” 這會兒她被端木岐攏在懷里,再被馬車里的火盆烘烤著,身上慢慢暖和過來了,反而開始覺得冷,就順勢在他懷里蹭了蹭,雙手都抄在他領口的狐貍毛下面取暖。 她是真的只為取暖,但這個姿勢看上去卻著實顯得曖昧了。 端木岐垂眸盯著她緊緊貼靠在自己胸前的笑臉看了眼,便是無奈的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然后就稍稍正色的扭頭沖車廂外面道:“長城你進來?!?/br> 馬車一直沒停,片刻之后,長城就跳上車轅,從外面開門矮身走了進來。 彼時宋楚兮正窩在端木岐懷里閉目養神,長城十分鎮定的始終垂著眼瞼,一眼也不多看,只就語氣嚴肅道:“少主——” “一會兒吩咐馬車改道吧,先不去宋家了,我們往城北一趟?!倍四踞溃骸霸賯魑业拿?,召集一批人手過來?!?/br> 他的話沒有說的太明白,但是城北,最具標志性的存在就是大鄆城里的府衙重地了。 劉管家那些人的去處,長城是知道的,所以自然也知道端木岐這道指令是什么意思。 “是,屬下明白!”長城想也不想的應了。 這個時候,靠在端木岐懷里假寐的宋楚兮卻突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皺了眉頭,仰頭卻看他的臉。 長城見端木岐再沒有別的吩咐了,就又帶上車門退了出去。 車廂里,宋楚兮一直神色略顯復雜的盯著端木岐的臉不放,燭火的映襯下,他眼中笑意燦爛,干脆就閑閑的往身后的車廂上一靠,挑眉問道:“做什么?” “你——”宋楚兮遲疑著開口,最后卻還是欲言又止。 她的確是起了心思,要采取非常手段來處理這件事的,可是她的原意,卻并不是要慫恿端木岐出手的。因為這件事本身就十分冒險,有點叫人匪夷所思,而且最主要的是—— 那是他們宋家的事情。 “其實——這件事我可以自己卻做的?!弊詈?,宋楚兮這樣說道。 她有些興致缺缺的從端木岐懷里爬出來,坐在了旁邊,微垂了眼睛的模樣,從側面看去,臉上表情也很有幾分嚴肅和認真。 端木岐斜睨她一眼,卻還是沒事人一樣,仍是兀自笑的燦爛。 他重新拉了她的一只手,隨意的擺弄著她柔軟的指頭,一面仍是散漫說道:“你的小辮子啊,還是都抓在我的手里好了,省的被別人拿住,日后平白惹麻煩?!?/br> 宋楚兮的身邊,沒有她自己的心腹可用,這件事,她要做,就必須要借宋承柏的手。但是這件事的關系重大,一旦她和宋承柏聯手了,也就相當于是落了把柄在宋承柏的手上,這其實是個十分冒險的舉動。 宋楚兮抿唇不語,過了一會兒再抬頭的時候,眼睛里就也閃爍著明亮狡黠的笑意,對他道:“這么算下來,你的小辮子好像也是被我拿了不少,萬一我要給你惹麻煩了呢?” 這一次的事,端木岐一旦做了,就又是個不能對外人道的把柄。 之前還有端木家的事,他所用的那些陰私手段,雖然對外他把理由粉飾的冠冕堂皇,可內里的真實情況卻不是那么光鮮的。 “這幾年你給我找的麻煩還少嗎?”端木岐只當聽不懂她話里的試探,只輕輕的嘆了口氣。 這幾年,宋楚兮雖然不知道端木岐在背地里都謀劃了些什么,但是他做的事,卻有很多都是她從旁慫恿促成的,若說是誰拿著誰的把柄—— 那他們兩個本就是半斤八兩,誰的手上也不比誰干凈。唯一的區別就是,端木岐要磊落些,他是最直接的執行者,而她宋楚兮卻一直躲在他的身后扇陰風點鬼火。 反正兩個人都是手下不留情,做下很多孽的,算下來,彼此之間息息相關,算都算不清。 這個問題,著實不應該再拿出來探討議論了,于是宋楚兮就干脆不吭聲了。 端木岐捏著她的指尖,卻發現已經過了這么半天了,她的手指還是冰涼,于是心念一動,他突然就大力將她扯到身邊來。 宋楚兮一個防備不及,就直接撞到了他的肩膀上。 她于是就仰了頭去看他。 端木岐的唇邊帶一抹明艷的笑容,燈影下就更是顯得灼灼生輝。 他就那么近距離的看著她,這樣恍惚不明的燈光下,宋楚兮甚至能看得到她自己落在他瞳孔里的影子,而他的氣息,帶著他身上特有的松木香,已經不知不覺的滲透了空氣,在這個不算狹窄的車廂里,盈滿鼻息。 宋楚兮的心里突然就有些不自在,但她臉上維持的那一抹笑容卻沒有顯出半分的破綻,嗔他一眼,“做什么呀?” 端木岐還是捏著她微涼的指尖不放,只就聲音略顯低沉的輕聲道:“還是很冷嗎?” “嗯!是有點兒!”宋楚兮不假思索的點點頭,待到她反應過來,卻赫然發現端木岐那眼睛里的笑容已經演變的不懷好意。 而在她本能的想要抽手回來的時候,他卻已經壓著她的手指觸到他的領口。 這個人,在外的時候總是一副邪肆冷淡又十分不近人情的面孔,但私底下的日子卻過的分外隨性,他不喜歡受束縛,衣服的領口總是松松散散的,有時候宋楚兮和她當面對弈的時候,甚至不經意的一個抬頭,就能看到他線條精致流暢的漂亮鎖骨。 這會兒他拉了她的手,輕而易舉的便探到衣領下面,壓在了他胸口處緊致結實又極有彈性的肌rou上。 宋楚兮冰冷的指尖,仿佛只在那一瞬間就被燙熟了。理智尚存,她沒有馬上試圖掙脫,但手指還是下意識的蜷縮了一下。 這個丫頭,平時看似無法無天,但事實上,她卻也不是完全不知事的。 感覺到她的手指局促不安的退縮,雖然這丫頭面上不顯,端木岐卻已然看到了她潰不成軍的狼狽,就好像是突然打破了她一直維持精良的偽裝一樣,他突然就會覺得心情大好,愉悅的朗笑了一聲,然后另一只手將她往懷里一扣,緊緊的擁了。 宋楚兮本能的反應就的抬手去隔開他,十分不湊巧,另一只手也剛好是壓在了他松散半敞開的領口里面。 他的皮膚溫熱,她的手掌壓在上面,宋楚兮的腦子里突然就亂了,她來不及思考,這一刻,整個思維里面能夠感受和默數出來的好像就只有端木岐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他的血液,就在她的手掌所能感知的范圍內灼烈的燃燒。 宋楚兮的整個身體,一直都是僵的,這樣陌生的碰觸讓她不安又尷尬,可是掌心里那種溫暖的感覺卻像是浸透了兩人的肌膚,一點一點很快的蔓延到了她的心里。 然后,突然有那么樣的一個瞬間,她便開始覺得自己會對這溫暖有所依戀。 過去的二十幾年,她從來都不敢放任自己去沉迷到別人能給的溫暖和依靠里面,可是這一刻,她會突然覺得,如果有人肯讓她靠一靠也是好的。 心里的戒備一時褪去,宋楚兮突然就不再試圖抵抗,只是她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就干脆閉上眼,把臉靠在他的肩頭一側,在層層疊疊的衣料里面藏起來。 端木岐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她緊繃著的身子突然柔軟融化在了他的懷抱當中,許是對這丫頭的習性太過了結的緣故,這一刻,反倒是他一時恍惚,無從應對。 “楚兒?”一直過了好半晌,端木岐都還有點沒能回過味來,他試探著輕聲的開口,卻又心存顧慮,手臂抬起又放下,只就試探著輕聲笑問道:“你怎么了?” 宋楚兮沒動。 他原以為她是不會接茬了的,不想過了一會兒,宋楚兮卻又聲音悶悶的開了口。 “我想我jiejie了?!彼纬庹f道,而這也的確是她為了掩飾尷尬會做的事。 端木岐的心思稍定,才剛放松了心情,想要調侃兩句,后面卻聽聽她話鋒一轉,突然又道:“不過——可能她真的再也回不來了吧!” 如果她不回來了,那我們—— 我們就該是順理成章的在一起了吧? 端木岐聞言,渾身的血液就瞬時凝固。 一直以來,這個丫頭都是打著宋楚琪的旗號理直氣壯的在他面前蹭吃蹭喝也蹭他的手來殺人越貨,雖然就只是個借口,但就好像是他代替宋楚琪來照顧她這個meimei都是應該承擔的責任一樣。 雖然她這分明就是強詞奪理,但是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畢竟有這一重關系維系,可以軟化許多眼前尷尬的局面,給彼此都多留一個臺階可以下。 可是現在宋楚兮卻突然改了口風。 端木岐愣了半晌,這個時候,他其實是覺得自己該說點什么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話到嘴邊,始終沒有開口。 宋楚兮也不再吱聲,只沉默著靠在他懷里,把臉孔藏起來,也不讓他看到她臉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