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娘,娘,鎖,鐲子?!比绺鐑簱溥M她的懷里,沖她展示著自己新得的禮物。 謝明珠一愣,就見如哥兒脖子上戴著金鑲玉的平安鎖,手腕上也有精巧的鐲子,上面的圖案喜慶安樂,一看就不是市面上流傳的那一種。 她伸手摸了摸,不由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紅。 “乖,如哥兒戴著真好看?!彼挥X得手中那平安鎖有千斤重。 她幼年時戴的金鎖還收在嫁妝里面,不敢碰也不敢再提,如今看著自己的小兒子戴起這些,想必又是蕭世臻自己畫的花樣。 “駕——”趕車的人輪著鞭子,馬車立刻就跑開了。 謝明玉十分有眼色地沒有跟他們母子倆擠一輛車,而是委屈自己騎馬行路,不過偶爾嘆息兩聲,倒像是自己為情所困一般。 謝明珠抱著懷里的如哥兒,將整張臉埋在他稚嫩的脖頸處,生怕自己落下淚來。但就是這樣,她依然感覺到如哥兒的小衣衫被她弄濕了。 臻臻,余生太長,你好難忘。 ☆、第85章 前世番外(下) 許侯府上下一片白幡飄搖,往來吊唁的人都很惋惜。 謝侯府二房的夫人就這么沒了,年紀輕輕的。 “早聽說二爺和二夫人感情好,兩人的孩子才多大。二夫人就這么一撒手走了,留下個孩子可如何是好……” “就是啊,二爺年紀不大,許侯府的門第在這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新夫人進門了,這位小少爺會不會遭受繼母的苛待?!?/br> 往來的女眷偶爾低聲交流幾句,她們自以為沒人聽見,實際上在外面停著的一眾馬車之中,有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不遠不近的地方。 “主子?!弊显戚p聲喚了一聲,張張口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是最后還是閉嘴了。 她的眼圈通紅,六姑娘竟然就這么去了。誰都沒有想到,半年前明明還在京郊的一處涼亭里見過面,沒想到一離別就成了永別。 蕭世臻的懷里抱了□□張畫稿,一一展開都是他將謝明珠抱在懷里的樣子,只除了最后一張是他站著,謝明珠坐在椅子上。背景也不再是他們親手種下的石榴樹,而是她的院子。 那是謝明珠八歲的時候,一起搬到了謝侯府的第一張畫稿,也是最后一張了。 后來好像他就和圓圓疏遠了,是從何時起的呢?似乎就是他身邊有了第一個妾侍,那個妾侍不是非常聰明的,沒有聽從他的警告,去了謝明珠的面前,雖說是在討好她,但是謝明珠就開始疏遠他了。 即使后來他得知之后,把那個妾侍遠遠地送走了,小姑娘的心卻依然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就好像一夜之間,她就長大了一般。 當時他還問過她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樣好了,謝明珠明明才□□歲的年紀,卻笑得牽強無奈。 “因為臻臻有了妻妾之后,就不能再湊這么近了,別人會說閑話。而且我也長大了,免得以后臻臻的妻妾要怪罪我的?!?/br> 自那之后,他就真的沒有再跟她那么好了。甚至偶爾碰上了,他沒在意的時候,總會控制不住地照顧她,不過謝明珠卻都躲過去了。 蕭世臻不用細想,腦海里都能浮現出好幾次,他夾了菜準備放進她的碗里,謝明珠卻像是心有靈犀一般,立刻抬頭看他,眼神中充滿了拒絕和制止。 “紫云,我不能進去,你替我去上柱香吧?!彼聊肆季?,鼻子微酸,才低聲吩咐了一句。 紫云有些躊躇,她也不知道該以何種身份進去。 蕭世臻至今雖有妾侍,卻一直沒有妻子。紫云只是一個丫鬟,即使進了侯府的大門,也沒資格去燒一炷香。 “罷了?!彼L嘆了一口氣,重復道:“罷了?!?/br> 遺憾之中又帶著不甘。 從什么時候起,他只能當個旁觀者了,她的生老病死都與他無關,這種感覺太過糟糕。 蕭世臻再次翻起了懷中的畫稿,這幾張畫稿被珍藏的很好,但是因為他時常拿出來翻看的緣故,已經顯得陳舊了,他的動作卻依然小心翼翼,生怕弄壞了。 這或許是他留下的最后回憶了。 * 夜半時分,許侯府已經變得靜悄悄了,或許是二夫人去了,四處都透著陰森森的感覺。 蕭世臻一身黑色夜行衣,猶如鬼魅一般在府內走動,無人發現。 靈堂處還是燈火通明,有人在守夜,他趁著換班之際,用迷煙熏暈了兩個丫鬟。 謝明珠冰冷的身體就躺在棺木之中,她穿著一身最愛的錦衣,滿頭珠翠,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般。 她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唇角微翹,似乎做了一個美夢。 蕭世臻忍不住伸出手來,整個人卻抑制不住地顫抖,他的掌心貼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彈了一下,就像謝明珠幼時所做的那樣。 這個動作都已經做過千萬遍了,現如今再次重復,卻讓他覺得整個手指都在痛。 觸碰到的不再是溫熱而鮮活的身體,掌心下的觸感冰冷而僵硬,了無生氣,并且永遠地離開他了,不會再對著他笑,對著他哭,什么都不會了。 她明明還這么年輕,二十幾歲的年紀,眼角連一道皺紋都沒有。上蒼卻要在她最美好的時候,奪去她的生命。 “圓圓,你為何去得這么早?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氣我發作了謝侯府,只留下你們大房,雖說其他人與你相處并不好,但是畢竟血脈相連……” 他的雙腿發軟,索性就靠坐在棺木旁。 “我明明已經盡最大的努力坐上了那個位置,想要帶著你一起看大好河山。你怎么就這么沒了?我那么苛待謝侯府,就是想讓你去找我,去求我,我們一起說說話也好……” 當年的寧息公子,已經成了九五之尊,他能夠爬上那個位置,許多人都沒有想到。 之前被世人所詬病的身份問題,一朝扶搖直上,當然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謝侯府的大房有恩于蕭世臻,當然是恩賜眾多,而三房則是落得個凄慘下場。不少人皆認為當今圣上有些睚眥必報,畢竟謝侯府三房當初對今上雖然有齟齬,但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他卻差點將人家一整房都滿門抄斬了,連眾臣的規勸都管不得用了。 誰又能想到,今上原是存了這種心思。 可惜斯人已逝,再如何都已經換不回了。 他一直靠左了一個多時辰,平日總是威嚴十足,話語甚少的今上,竟然對著一副棺木絮絮叨叨了許久。 被迷暈的丫頭藥效快要過去了,他不敢再久留,心中還藏了些許的掛念,跟謝明珠道別之后,他就快步往謝明珠的房間走去。 之前許凌然都是睡在這里的,但是謝明珠新喪,許侯夫人疼兒子,如何都不讓他回來睡了。 畢竟謝明珠就是死在那張床上,許侯夫人好說歹說才把兒子拉走,倒是方便了蕭世臻來查看。 他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看一看謝明珠婚后的新房是如何的,他都沒有看過。 推開門進入,他也不敢掌燈,幸好今兒外面月色皎潔,窗戶打開之后,就將里面的構造照的透亮。 這里的構造跟謝明珠的閨房很像,他一進來就感到一股子熟悉感,甚至閉著眼睛都不會摔倒。畢竟謝明珠幼時房間的擺設,他都參與其中提了意見,一直沒有換。 蕭世臻一時又覺得心頭堵得慌,忽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幾步走到床底,伸手敲了敲床頭底下的幾塊磚,果然聽到“嘟嘟”的悶響聲。 他記得謝明珠以前就喜歡在這里藏些東西,說是獨屬于她的小秘密,這個地方還是蕭世臻悄悄告訴她的。 之前蕭世臻閑來無事,曾經偷看過,結果小丫頭當時年紀小,竟然藏得都是吃的,什么酥糖等等。甚至還有糖都化了,害得當時他激動過頭,抹了一手甜膩。 想起這些,他的眉眼都變得柔軟了。這回他伸手進去,竟然摸出了幾本冊子和不少宣紙。 蕭世臻愕然,他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東西捧出來。終究還是忍不住點了火折子,雙手顫抖著打開書冊。 剛翻開,謝明珠那歪歪扭扭的字跡就映入眼簾,一看筆跡還顯得稚嫩,想必是她兒時寫得。 景佑二十五年元月元日,臻臻給了我一個大紅包,里面有許多銀錁子。小鴨子小雞小豬小老鼠小山羊……娘說這是十二生肖,其實我知道,我屬的是可愛的小兔子,臻臻是有點丑的蛇。被臻臻夸獎說話清楚的圓圓留。 他心頭堵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一般,眼眶通紅,渾身顫抖著翻開了后面幾本。 景佑三十三年六月六日,我出嫁了,新郎官不是臻臻。娘說要高興,不能流淚,但是我卻哭得停不下來。我知道我是許凌然的妻子。再也不會提起臻臻的圓圓留。 …… 好幾本冊子,滿滿的記載了謝明珠從會寫字到最后的生活,一字一句,仔仔細細。 蕭世臻很難想象,他的圓圓明明不是個特別有耐心的孩子,但是此刻她卻寫得這樣多,只要有關于他的事情,哪怕再小的事兒,她也把這些事情記下。 然而這些事情就停在了景佑三十三年六月六日,她沒有再寫。因為生命中沒了他,她也不愿意寫了。 他將幾張紙找出來,其中有不少都有灼燒的痕跡,像是有人要把這些給燒掉,但是最后卻沒舍得。 那幾張紙是詩稿,有他們倆之前寫著玩鬧的打油詩,也有她自己寫的。 蕭世臻一張張翻過去,視線逐漸模糊,每一張都是回憶。等翻到最后一張的時候,他的手忽然頓住了。 少時不知情,只覺與君親。 身披嫁時衣,方悔不是君。 有水珠落下,將眼前的字跡模糊。 他的心頭翻涌,像是無數只手在緊握著他的心臟,一陣陣窒息,痛得像是炸開了。 “噗——”他喉頭一甜,鮮紅的血跡將整張紙都覆蓋了,也讓那幾句詩消失了。 ☆、第86章 083 大好河山 蕭世臻被她這么煞有其事地一說,稍微愣了一下。暗道,謝明鏡果然成日沒教什么好的,他原本天真良善的圓圓,竟然也會說出這番話來。 他曲起手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臉上帶著無可奈何的神情。 “別聽這些胡話,你把這些跟岳父說的話,估計要挨板子了,到時候可沒人護著你?!?/br> 蕭世臻扯著嘴角,眼眸里帶著笑意。 他這么一說讓謝明珠想到了許多事情。 謝明珠從小就無法無天,反正她是最小的,自然有人護著。之前成日粘著蕭世臻,后來又有長兄在,謝賢一般不會管她,都靠方氏。她安撫親娘那真是手到擒來,否則也不會連原本極其反對的親事,最后都如此輕易地同意了。 “我爹又不會打我。以后可能打我的人就只有你了,你看看,這才剛見面多久,你就嫌棄我了。日后指不定還有什么更離奇的誣陷呢!”她一偏頭就不愿意搭理他了,順便還輕哼了一聲,擺出一副不愿與他多交流的狀態。 蕭世臻輕笑,兩個人坐在馬車里,就算光斗嘴,這一路走過來也算是極快的。等外頭伺候的人讓他們下車的時候,謝明珠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事兒哪兒???怎么到了山上了?”謝明珠踩在地上,只覺得整個人的視線都變高了許多,明顯察覺到周圍地勢較高,似乎一抬頭就能夠到天上的星星似的。 蕭世臻攙扶著她的手,把她往前面帶。 “的確是要去山上,是從另一條路上來的,后面的路馬車不能進了,所以只有委屈姑娘與在下同行了?!彼故怯行乃即蛉?,接過一旁的裘衣,親自替她穿上了。 裘衣剛上身,謝明珠就覺得身上傳來一陣溫暖,鼻尖飄散著熟悉的氣息。她的臉頰發燙,這種熟悉的味道,正是蕭世臻身上的,幼時她被他抱在懷里的時候,數次縈繞在鼻尖。 她雖然被放出來見他,但是謝明鏡沒以為蕭世臻膽子這么大,敢帶她上山來,以為兩人至多就逛逛等會而已,所以帶來的披風并不厚,不能遮擋住風寒。 兩人十指緊扣,謝明珠幾乎被他半拉半抱著上去了,果然到了最頂上,立刻就感覺視線變得更加開闊了。當障礙物全部被她踩在腳下的時候,望京里那些繁榮也顯露了出來,圍繞著大半個望京的護城河,河里飄著無數的河燈,將那一整條河都弄得明亮耀眼,像是一條發著璀璨光芒的彩帶似的,就更別提街市上那閃爍不停的燈籠了,直讓人看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