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嬴煥點了頭,沒有否認他這說法。 王宮斷不是誰都能隨意進出的,除卻采買的宮人以外,旁人覲見都要提前傳話。往日見不見是他說了算,現下是阿追自己做主。 “那若阿追離開王宮呢?”他忽地道。 雁逸愣住,戚王手里的竹簡敲在案頭:“莊丞相說,阿追要為月主行祭禮?!?/br> 月主的神廟在宮外。 雁逸的心弦立時緊了一瞬,他想到月主廟原本只是個小廟,香火不旺,建的地方也不太好。阿追到戚國后只是在原址上加以擴建,論位置依舊是不好的,周圍顯得比較亂,緊鄰的幾條小街放不了多少護衛,如若真的有了打斗,堵在里面的人會很危險。 然則再做細想,他又安下些心。 “縱使阿追出宮,阿遲也動不了她?!毖阋堇潇o道,“她尋不到人為她做事。王宮中以阿追為尊,至于朝麓城里,雖然護衛兵士眾多,但她連臣將軍府的護衛也調不動?!?/br> 嬴煥嗯了一聲,頷首讓雁逸先行回去歇息,思緒卻仍在飛轉不停。 他覺得雁遲不至于這樣恨阿追,或許嫉妒,卻遠沒到非殺她不可的地步??裳矍暗氖隆?/br> 他想到了莫婆婆先前對雁逸的叮囑,她說讓雁逸不要追查甘凡對他施邪術的事,可見那件事也很有可能與雁遲有關。 現下該當如何為好? 他難免一顆心緊懸,不見到她安然無恙便放不下來;可理智想來,又知雁逸所述俱是對的,應是不會出事。 . 朝麓城。 刮過巷間的秋風又冷了一層時,祭禮的各樣事宜皆已準備穩妥。照例要有眾多巫師在祭禮前半個月便著手占卜大小事宜,想得到的關乎國運的事皆可一卜。阿追便將烏村眾人從昱京召了回來,他們到后歇了兩天,便在月主廟中忙了起來。 阿追則在廟里尋了個空著的廂房,難得清閑地在房里磨起了指甲。 蘇鸞初見她這樣便很訝異,過了須臾后忍不住道:“不是該你去主持占卜么?”頓了一瞬后又驚道,“你該不是因為怨恨戚王,所以這般讓月主對戚國不滿吧?” “我若想讓月主對戚國不滿,壓根不提祭祀的事就是了?!卑⒆钒琢怂谎?,猶自慵懶地打哈欠,“此時要大加占卜只因據說祭祀前占卜格外準而已,其實該卜的事我早已卜過了,隨他們卜點什么吧……” 近來實在太累,每天一起床要面對的便是寫滿字的竹簡、寫滿字的縑帛,現下的占卜又是要做細致記錄的,對她而言又無甚大用,還是交給旁人去做吧。 秋風卷至山野間,正行進的大軍中,將領的斗篷被風拂起,修剪整齊的馬鬃也被吹得凌亂了一小陣。嬴煥被這涼風刮得深思一清,倏爾從恍神中抽離出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已走神許久了。 他定定神,手上緊了緊韁繩,令馬行得慢了些,又不由自主地向南看去。 他現下在的地方,是從前的褚國境內,在朝麓以北。如若縱馬返回朝麓,要五天。再算上折回來便是十天,那應是已與班皖大軍開戰的日子。如若讓軍隊先駐扎在曄郡按兵不動地等他,會否遭遇偷襲便不好說;而若索性讓軍隊就地扎營,待得他回來再繼續行軍,每日的糧草開支便如流水般廢了。 可饒是這樣,他還是幾次生了先行折返朝麓一趟的念頭。即便不住地提醒自己這并無甚用途,這念頭也還是壓不住,甚至著人去提醒一句的想法都不足以抵消這猛烈的念頭…… 他一心在想,只要回去一趟,親koujiao待幾句,哪怕只是叮囑她一聲小心,他便能放心了。 大概只是執著的想真切地看一眼她安然無恙。 嬴煥遙望著南邊沉默了一會兒,忽地暗嘲自己竟變得這樣優柔。 入夜,朝麓城中歸于安寂,月主廟中的燈火仍還亮著,尚未忙完的巫師們繼續在主殿中忙于占卜。廂房里,躺在榻上的阿追又打了個哈欠,另一邊的床榻響起銜雪的詢問聲:“……國巫,你睡不著?” 阿追“嗯”了一聲,在黑暗里蹙蹙眉頭:“困卻睡不著。吵著你了?” “我也睡不著?!便曆┓藗€身,“兄長讓我來時,囑咐我注意著點你身邊的動靜,若有異樣便及時給他捎個信,他好來護你……我一想這事就怪害怕的,你在戚國過得很危險么?” “……也沒有,公子太過擔心了?!卑⒆沸α艘宦?,不由自主地回想蘇洌。靜了會兒,聽得銜雪那邊又說:“我兄長要成婚了,他答應娶個南束的貴族姑娘為妻?!?/br> 阿追微一怔:“哦?”她辨了辨銜雪的語氣,問她,“怎么?他不喜歡?” “大抵也說不出喜不喜歡……”遙遙的,她聽見銜雪嘆了口氣,“我只知道他最先所考慮的,便不是喜不喜歡,而是娶了那個姑娘,那支貴族便答應說服女王向戚國稱臣……他說縱使現在是盟友,日后戚國與南束間也必有一戰,如若到時不及時稱臣,你肯定會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br> 銜雪頓了頓,從黑暗中看向阿追床榻的方向:“不過他也說了,就算是稱臣之后,戚王若待你不好,他也一樣可以領兵造反。你喜歡戚王,安心喜歡便是了?!?/br> “我沒……”阿追脫口而出,頃刻間就聽另一方的床榻上“撲哧”地一聲笑。 她眉頭驟蹙:“阿鸞你!” 阿追翻下榻便沖過去,蘇鸞立刻被子裹緊了躲她:“好了好了我沒故意偷聽!我只是也沒睡著!”見她還是氣勢洶洶地闖過來,她又繼續喊:“你沒喜歡戚王!沒喜歡!一點都不是為他睡不著,行了么?” “……哼!”阿追仍是抄起軟枕照她臉狠砸了一下,俄而腳步重重地回到自己榻上躺下,心里亂得更睡不著了。 沉沉夜色覆住萬千軍帳,天邊月正彎,一抹云煙鉤在月牙的尖角上,像是從棉衣里扯出來的一抹絮。 外面的護衛輪值的腳步聲剛散去,看來已經丑時了。嬴煥猶是睡不著,似有個火把在心頭撩著,燒得他無論如何都靜不下神來,連心跳都亂得不正常。 他眉心緊鎖著吁了口氣,終不再強迫自己入眠,翻身坐了起來。 眼前漆黑一片,往遠看些,才得見邊緣處有光火從中帳透進來,在地上投了一片淺淡的黃暈,如若一層薄紗。 他支著額頭緩了一會兒,眸光微凌,還是站起了身。 “主上?!睅ね庵凳氐淖o衛忽見戚王出來便吃了一驚,又見他鎧甲齊整,訝異道,“主上這是……” “無事,我去見上將軍?!眱煞綆ぷ硬贿^隔了幾丈,戚王乍然到來,正打哈欠打到一半的簡臨險些將舌頭咬了。 “……主上?!焙喤R滯了一瞬后當即回過神來,立即入帳去請雁逸。 帳中的燈火很快就亮了,片刻工夫,雁逸便穿戴整齊迎出帳來。戚王未待他見禮,便平淡道:“我回朝麓一趟?!?/br> “……”雁逸淺怔,旋即道,“諾,那臣命軍隊扎營等候?!?/br> “不必?!辟鵁o靜緩了一息,笑意輕松,“正常行軍便可,我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折返,六日內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