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兩人有說有笑地,不一會兒便回了東宮。李昊琛命周公公升起暖爐,將內殿弄得暖烘烘的。他又給許辭找了件舊衣先穿著,將許辭濕透的衣裳掛在暖爐上烤了起來。 李昊琛不喜多言,對著許辭卻極有耐心。許辭又多話,兩人便天南地北侃了一下午,許辭更是纏著李昊琛講述北關戰場之事。李昊琛也不惱,有問必答,頗有耐性。 周公公在旁服侍,看了不禁大贊許爺。能跟太子如此親密的侃侃而談,連當今圣上都做不到。許爺果然是能人所不能之事。 兩人五年未見,許辭心中總還是有些膽怯和生疏。 許是應了那句詩詞“近鄉情更怯”,總怕再見太子之時,太子對自己已然改了態度。 如今與太子扯東扯西,對方卻極為包容,許辭本來忐忑不安的心也就放了回去,聊得更起勁,五年不見的生疏感就漸漸淡了很多。 衣裳早就烤干,直到日近黃昏,許辭才戀戀不舍地離開,臨走前還不住提醒太子別忘了明日的踏青之約。 …… 太子冼馬乃太子侍從官,常伴太子左右,輔佐太子,并幫太子梳理政事文理。 距當日皇上面見他們六人已過去五日,六人已是入了官籍,應隨大流開始上朝。 因大曜國有規定,正五品以上官員才可上朝,如此便只有許辭和公孫御兩人有資格進入內殿上早朝。 兩人早已冰釋前嫌,只是當著公孫拓的面,公孫御依舊不敢與許辭交往甚密。兩人一武一文,分別站在左右兩側最末尾。 近幾年大曜國都沒什么天災人禍,戰事方平,一派祥和之態。 幾個大臣隨便稟報了一些瑣事,便再無折子可報。 太康皇帝見狀,就開了金口:“朕這些年未曾微服私訪,只聽愛卿言及四海平定,豐收富饒,雖感同身受卻無緣親見大曜國如今盛況。如今太子回朝已有數日,真意欲令太子暫行江南道之職,代朕微服東巡,愛卿們以為如何?” 咦,江南道刺史? 不正是顏四、顏牛的頂頭上司?原來是太子殿下呀。 江南道包括揚州、蘇州、杭州、常州等共計八個州,可說是大曜國最為富碩之地。土地富饒,商業發達,特別是鹽業,更是供給給全國。 皇上這話說的頗有技巧,先是戴了一個大高帽,朕讓太子東巡是為了替父出巡,誰敢否了誰就是否了當今圣上。 偏生還真有不怕死的,費遠征想試探太康帝的底線,便朝身后黨羽使了個眼色,光祿大夫心領神會,站了出來。 “啟奏陛下,臣有本奏?!?/br> 太康帝不悅,費黨出列有何好事,“講?!?/br> 光祿大夫義正言辭:“臣要參當今太子一本?!?/br> “當日太子殿下從北關而歸之時,曾言之鑿鑿地許諾北關民眾最優修養之策?!?/br> “北關各城戰后修養之法,該由各城知府請示奏請陛下,待陛下同意方可實施。而太子殿下當時身為武將,卻行了文官知府之權責,更甚至未曾請示陛下,便妄自夸下????!?/br> “若是陛下對北關未實行最優政策,豈不是掃了皇家顏面。太子此舉乃大不敬,此乃對皇室及陛下威嚴之藐視,微臣請求廢除太子以正皇室威嚴?!?/br> “一派胡言!”許辭哪里會容他人出言詆毀太子,他從最后而出,恭敬的鞠了一躬,“啟奏陛下,北關民眾遭受五年戰火波及。尸橫遍野,死傷無數,根基大損。無數民眾早已失了活下去的信念,太子心系大家,如此而為,無非是為了激起北關民眾的生活信仰。雖說國有法理,但非常時刻,該非常為之?!?/br> “況且北關如今形勢,本就該行最優修養之策。當地知府懈怠玩忽職守,不知為民眾爭福謀利,卻怨太子殿下越職而為。光祿大夫此言,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br> “微臣不僅覺得太子如此做不但無過,而且有功,功不可沒!” 第24章 東巡開始 見許辭如此捍衛太子,太康帝很是欣慰,“不錯,許冼馬講的是個理?!?/br> 轉而臉色一冷,太康帝盛怒瞪向光祿大夫,一拍桌子,“大膽杜庸,太子守衛疆土,抗擊迦樓五年,風餐露宿,出生入死。如今方帶著滿身榮耀,凱旋而歸。你卻讓朕廢太子?朕的北關子民如何想朕,朕的四海將士如何作想?” 光祿大夫嚇得登時跪趴在地上。 “太子甫一回宮便已向朕奏明此事,朕之所想,也如許冼馬所言。而杜庸你卻避重就輕,只抓錯處,蛋中挑骨。朕看你是活膩了,想讓天下之人恥笑于朕,罵朕不仁不義,貶壓功臣?!?/br> “你如此構陷于朕,朕要你還有何用?!” 太康帝越說越怒,最后更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來人!將費庸拖出去,拉到午門斬首,尸體掛于宮門之外示眾。以后誰若再敢言彈劾太子之事,下場亦是如此!” 兩個侍衛面無表情拖著光祿大夫而出,光祿大夫一路哀求,心中百般后悔彈劾一言。拖出老遠,大殿之中猶自能聽到光祿大夫謾罵侮辱太康皇帝殺雞儆猴,費遠征一番試探心中也有了數,看來暫時是不能再提彈劾一事,需得壯大四皇子聲望才可。 如此一番朝堂博弈,李昊琛東巡之事就此定下,不日啟程。 許長宗在文官中間,見許辭也位列早朝官員之列,年僅十五歲便得此殊榮,很是驚訝。但又看他如今不過是最末尾的五品官員,于自己當年還差上幾分,倒真是還不如自己,心中那份嫉妒感便又輕了幾分。 當年許辭一無是處,惡名昭著,許長宗早已厭煩于他。 可沒想到許辭一離開許家,在宋太公家呆了沒幾年,那些優點便像雨后春筍般,“噌噌”地往外冒。 一番對比,倒好像是他教子無方,許辭之所以小時不佳,全因他這當爹的刻意打壓、不善管教似得。 許長宗自認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清。 如今見他得罪一家獨大的費氏,心中嘲笑,以為傍了個太子便可高枕無憂,你卻不知費大人權勢滔天,黨羽早已遍布朝野,枝繁葉茂,百足之蟲。 而麗妃又執掌后宮,雖未封后,但也差無幾多。兩方相較,還是費氏勢力大上許多。 許辭如今得罪費家,怕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今,他這個寒門學士,也早已拜入了費遠征麾下。 但他卻忘了盛極必衰、物極必反之理,費氏如今儼然一副攝政王的姿態,太康帝雖仁善,但為君為皇的哪個沒有心狠手辣的時候,一旦有機會懲治他們,費家只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 因為是太子冼馬,許辭便被特許跟著太子。便是他不跟,太康帝也會命他跟隨在旁,不離左右。而顏四、顏牛作為別駕從事,理所當然另駕馬車隨侍左右。 太子命暗中保護的精甲暗影一部分守著東宮,一部分回了暗衛樓。竟然令太子數日內三次被襲,錘煉的還不夠。 李昊琛唯獨將武功輕功最高的墨夜留在身邊,隨時保護一干人等。而如今鎮北軍隊暫時休整,軍中無事,公孫拓就把公孫御扔給了太子殿下,讓他帶著一塊出去長長見識。 如此,東巡一行人便定下了這六人。 太子東巡一行人定下之后,收拾好東西,不久便悄然出發,幾人商議先乘馬車到揚州,再從揚州走水路先到蘇州。 這一行人為不引人注意,格外低調。連皇家馬車都未用,只是從路上買了一輛馬車。單看陣仗,儼然是幾個普通公子結伴出游,一點都不像高官出巡。 可再細看幾人由內而外自發而成的氣勢,卻令人不敢小瞧。 李昊琛不喜坐馬車,騎著踏炎上路,而許辭也應景地騎上了焰火。結果就成了顏四、阿牛和公孫御擠在一輛馬車里干瞪眼,墨夜充當馬夫。 而李昊琛、許辭悠然結伴而行,將馬車不遠不近地甩在后面。 踏炎、焰火在路上時不時地卿卿我我,看的許辭很是吃味。 一行人就這樣慢悠悠走走停停,路上居然也沒有遇上任何行刺。半月之后,一行人已到了距離揚州城門還有十幾里的官道上。 這官道之上人數稀少,極為空曠。 兩旁枝椏早已長出翡翠色的嬌嫩細芽,鳥啼幽鳴。 李昊琛和許辭縱著兩匹馬邊吃嫩草邊往前行,踏炎、焰火本是吃得甚歡,卻突然一道身影從樹后沖出,踏炎還好,鎮定自若。只是焰火被嚇退兩步,嘶鳴數聲。 許辭控住焰火,定睛一看,那是個頭發灰白糟亂、衣衫襤褸、滿臉皺紋的老嫗。 那名老嫗不管二人,直沖他們身后的馬車而去。墨夜因要現身于人前,便穿了一身粗布麻衣,易容成憨厚馬夫模樣。 他見有人沖來,便以為是刺客,正要出手,卻見來人跑到馬前“撲騰”一聲跪下,不住的磕頭,嘴中口齒不清地哭嚷著“冤枉”。 這名老婦這兩年多,每日不做旁事,只躲在京都到揚州的管道樹木后面,待有馬車便一沖而出。 因為女兒之死,她神志不清瘋瘋癲癲,可心中卻猶記戲文中常聽的青天老爺斷奇案。戲文里便是冤屈者攔馬車呈血書伸冤,方正法行兇者。 卻說這名老婦,本是貧苦人家,丈夫早亡,徒留一女。這女長到二八年華,美麗動人,便被游手好閑的揚州知府小兒子看上了。 這小兒子素來目無王法、霸道兇狠,二話不說,就把人給擄了去,強要了老婦之女??烧f那女子竟是忠貞烈女,而且早已許了人家。 如今失了身子,已是不想活了。于是寫下一封血書留給未婚夫,投井自盡,撈上來時還死不瞑目。 那未婚夫忌憚揚州知府權勢,也不敢伸張,就把血書還給了女子母親,也就是這位老婦。 老婦告到衙門無人敢管,揚州知府為替子洗白,便反咬那女子一口,說是她勾引在先,只為嫁入林家。jian計未成卻被未婚夫得知,羞愧之下才投井自盡,最后判了個死去女子放蕩之罪。 這位老婦聽到女兒慘死卻還被冤判,怒火攻心,便開始瘋瘋癲癲。那血書竟也從衙門手里搶了過來,因事情鬧得很大,知府不敢公然搶奪,而老嫗又已是呆呆傻傻,滿口胡話,便由她去了,打算日后再偷偷拿她來封口。 那老婦雖然傻了,卻知道她若是進城,會有人將她抓起奪了她的血書。 便整日藏在官道兩側樹林里,也不敢離揚州城太近,時時在揚州城外十幾里的官道處徘徊。白天便攔馬車伸冤,晚上就藏在山洞中睡覺。 揚州知府抓她不住,而事情又過去已久,便不再管她。反正已經是個山野瘋婆子,誰會信她的胡話。 如此過了兩年多過去,老婦仍是不死心。 今日見墨夜他們的馬車過來,便又捧著那封寫在麻布上的血書沖出。 一上來便是數個響頭,將血書高高舉起。 她如今口齒不靈,神志不清,卻唯獨還記得為女伸冤一事。 顏四下車接過老婦高舉的血書,老婦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那封血書。 曾有數次,有馬車停下,車中之人拿過血書看后卻要一撕了之。 幸好老婦發現及時,發狠奪過血書。 此事經歷的多了,老婦再不敢將視線從血書上移開,唯恐這人也跟那些人一般,要撕了這唯一的罪證。 顏四將血書看了一遍,臉色微變,便將血書呈給了李昊琛。 血書上是那女子的血淚史,詳細講述了揚州知府的小兒子林百福如何將她強虜回府,又如何強迫威脅于她。 許辭就在李昊琛身邊,脖子一揚就可看到內容。 看著這份破爛、已有些年份的血書內容,再看看面容蒼老、神情緊張的老婦,許辭雙眼泛紅,手攥的發白。 李昊琛也是一臉寒色,要把周圍凍成寒冬。 許辭望了李昊琛一眼,見他微微頷首,便下馬攙扶起老婦。聲音柔和道:“大娘,且放寬心。此事我們管了,您且先去馬車中休息?!?/br> 老嫗在此留滯兩年多,這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答應要管此事,也不論對方是否有此能力,又是要跪下磕頭感謝,老淚橫流,看的一眾七尺男兒心中凄然。 世間唯有母愛,不計回報,能做到此。 公孫御見狀從馬車上下來,將老嫗攙扶進馬車內。自己出來坐到墨夜身旁一同駕馬,而車內,顏四素來善言,老嫗雖口齒不清,但顏四耐心引導,一路下來便也得知了前因后果。 揚州勝地,富饒安居,本該是易居之地。 地方知府卻自以為天高皇帝遠,目無王法,在地方作威作福,欺壓百姓,端的一副土皇帝的架子。 如今他們知道的只這一件,被光鮮亮麗掩藏在背后的污穢渾濁,還不知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