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異物破空的聲音忽然傳來,唐徊抬眼一看,墨云空離去的方向,竟飛來一方玉簡。 “唐小友,此物乃是南疆修行秘法,給你那小徒弟作個見面禮吧?!蹦瓶盏穆曇暨h遠傳來,夜空中已不見她的身影。 唐徊伸手接過那玉簡,圓潤的玉簡觸手冰冷,上面只草草二字“蟲書”,他此前曾將青棱之事說與墨云空,她境界高深,歷練多,若能得她指點一二,青棱當前所面臨的問題也許有解決之法,不過可惜墨云空亦無良策,臨別也只贈下這方秘法玉簡。 思及青棱,唐徊臉色一沉朝著壽安堂的方向望去,壽安堂上的情況他通過魂識已經看得一清二楚,蕭樂生的身影亦在他的魂識中無所遁形。 第48章 禁術(1) 不過須臾,蕭樂生已將青棱帶到了照日峰。 “師父!”蕭樂生抓著青棱的腰,從飛劍之上躍下,將她放在了地上。 “發生什么事”唐徊面罩冰霜地看著血人般的青棱,一步上前,抓起青棱的手,將一絲靈氣灌入她的體內。 蕭樂生聽他聲音冰冷淡漠,卻仿佛藏了龐大的殺氣在這波瀾不驚的面容后,再思及他從前的所為,心中不禁有些發寒,當下將所見之事一五一十細細說來。 唐徊面色愈見冰冷,青棱的手像面團一樣垂下,他灌輸進她體內的靈氣渙散難聚。 “帶著她,跟我去五獄塔!”唐徊將青棱自地上拉起,推到蕭樂生懷中,打斷了他還未結束的稟告。 “是?!笔挊飞坏米∽?,將血面人般軟趴趴的青棱攔腰抱起,跟著唐徊飛向五獄塔。 夜色下的五獄塔,比白天更顯猙獰神秘。 唐徊頭也不回得飛了進去,片刻之后,青棱已經被放在了元還石室內的冰床之上。 “吁?!痹€檢查了一柱香的時間,最終長嘆了一口氣,“她性命無虞,只是……” 蕭樂生垂手站在墻角,心中五味雜陳,憑心而論,他對這個師妹談不上喜歡,甚至十分嫌棄,但元還這一句轉折,卻讓他心中莫名一沉。 “直說無妨?!碧苹惭凵衤湓谇嗬馍砩?,塔室中的明珠泛著鵝黃的光芒,將他的身影拉得細長。 “她的經脈已經徹底碎斷,別說修行,今后怕是連簡單的行動也沒辦法了?!痹€緩緩解釋著,聲音中有種叫人絕望的平淡,“她體內的靈氣受到重擊而暴潰,將她的經脈徹底打碎,大概是因為她的rou體足夠強韌,因此還未暴體而亡,能留條小命已經是她的幸運了。如今這種情況,我也愛莫能助?!?/br> 唐徊臉上仍舊毫無表情,整個房間卻陡然間被一股濃烈冰冷的殺氣覆蓋,蕭樂生忍不住低下頭去,卻瞥見唐徊身側攥緊的手。 對修士而言,比變成一無是處的廢柴更令人無法接受的,就是成為連行動都無法處理的廢物了,那簡直是件生不如死的事情。這樣的結果,蕭樂生也不免替青棱感慨,但顯然,唐徊比他更加憤怒。 已經有很多年,他不曾領略過唐徊如此強烈的殺氣了。 唐徊站在床頭,看了青棱許久,再看向元還的時候,眼神中已帶了狂躁的殺氣。 “活著比死了痛苦。元師兄,煩請你給她一個痛快的死法,這個仇,我會替她百倍收回?!逼届o的聲音,狂風暴雨般的內容。 蕭樂生和元還俱是一驚。 殺伐果決、冷酷絕情,與他為敵想必十分可怕。 “隨你吧?!卑肷魏笤€方開口回答。 在他們看來,青棱如今的情況,確實生不如死,不若一個痛快早早輪回轉世去。 唐徊得了元還的允諾,又將視線轉回青棱身上,三百年無憂,他終究是食言了。進了仙門,哪得無憂二字,當年他半逼她進入仙門,不想她連短短十三載也熬不過去,一時之間,他堅硬如鐵的心也起了一絲松動。 床上的人卻努力喘著粗氣,胸口上下起伏著。 “師父,我不想死?!?/br> 細如蟻蠅的孱弱聲音,在這死寂的石室里,清晰地落到每個人耳中。 唐徊忽然感覺自己垂在身側的手被一只手牢牢抓住,他低頭看去,竟是仍舊雙眸緊閉的青棱,她的指尖冰冷粗糙,力量并不大,他只要輕輕一抽,便能甩開她的手,然而他只是緩緩松開已經握緊的拳頭。 他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將拳緊握。 青棱還沒死,她不止沒死,甚至意識還是清醒的,清醒地承受所有痛楚,清醒地聽到他們的對話,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想死。 身體上無一處不痛,但這一切都比不上她得知自己要死去時的不甘。 烈凰圣境中面臨奪舍時,她深深恐懼著死亡,而如今,靈氣暴裂,經脈盡斷,即將變成他人的棄子,對于死亡的恐懼,似乎變成了生存的欲望。 與其恐懼逃避死亡,不如努力生存,從某種程度而言,死亡是她生存的動力。 如果今日不死,她定不會再恐懼逃避下去,包括修仙,包括力量,讓她的重修如浴火重般的徹底。 徹底的覺醒。 “你愿意一輩子生不如死當個廢人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唐徊如同一塊頑石,不為所動。 青棱拼盡余力將眼睜開,眼前一片模糊朦朧的紅,紅光之中隱約有道人影。 “師父,命是我的,是當人當蟲還是當爛泥,我自己選擇。你說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如今我就要逆這個天?!鼻嗬饷空f一小段就要喘息半天,聲音孱弱的毫無力量。 “我喜歡你的狂妄。但你憑什么逆天”唐徊冷眼看他。 青棱沒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吸了幾口氣,才緩緩開口,不是對唐徊,卻是對著元還說的。 “元師叔,我愿意當你的活體實驗。 元還瞳孔驟縮。 “什么活體實驗”元還反問她。 “重塑經脈。元師叔不是一直在研究嗎”看不到人,青棱又閉上了眼,她想起了第一次進五獄時,在元還石室中看到的那個渾身黑脈的尸體,她一直在猜測,這個猜測如今便是她活命的契機。 唐徊的視線落到了元還身上。 “師叔,我是你重塑經脈的最佳人選。第一,我是活的。第二,即使你能找到第二個活人,他的rou體也不如我來得強韌,撐不住你以無相精灌注經脈的痛苦?!鼻嗬鉀]等元還回答,一次性將自己要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元還徹底沉默了,青棱說的是事實,他并非沒有找過活人來測試,只是這些人根本堅持不到最后,但她又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一個低修,怎會明白如此高深的禁術,竟還能了解其中關鍵之處,這更令人匪疑所思。 要么她天賦過人,要么她心思不純別有所圖。 可要經脈盡斷才能換得他的信任,而他的重塑經脈之術還未成功過,如此代價委實太大。 元還心思數念齊過,卻不過遲疑了須臾時間。 甭管是不是別有所圖,他關心的只有自己的禁術能否成功。 第49章 碎丹 甭管是不是別有所圖,他關心的只有自己的禁術能否成功。 “重塑經脈,是以無相精鑄成經脈,封入體內,代替原來的經脈。無相精的強韌度比經脈要大,若能成功,經脈能運轉吸納靈氣的能力要更強大,能改善大部分先天不足的修士身體天賦。算得上是……逆天而行之術?!痹€說著看了唐徊一眼,嘴角上勾露了個嘲諷的笑來,“但是,此術的風險與痛苦,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我研修此術三百多年,活人實驗并不是沒有做過,她說的沒錯,她的rou體的確很適合接受這個實驗,但強韌的rou體我并非沒有試過,無一例外全部失敗了,并不是我施術有誤,而是活活痛死。如今要為她重塑經脈,我的把握一成不到,若是失敗,她會比現在要慘痛十倍?!?/br> 蕭樂生心中駭然,重塑經脈在整個萬華都是件匪夷所思之事,唐徊與元還面前他沒有插嘴的余地,只能將眼光投在青棱身上,后者一副閉眸垂死的模樣,一如從前那樣卑弱。 “即如此,元師弟,煩請救她!”唐徊不再看青棱,她自己選擇的路,他便成全她,也不負十三年前一場約定。 元還不置可否,只是挑眼看他。 “我那里還有兩枚南海沉龍石,稍后給你送來?!碧苹仓麩o利不起早的脾性,略一沉吟后便又開口。 “唐老弟,還是你識相?!痹€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道,“我只管治,不包活!” 青棱躺在床上,已經沒有再開口的力氣,此刻聽他二人稀松平常地討價還價,便知大局已定,心里一松,便覺得身上的痛百倍襲來,腦中一嗡,便再無知覺。 青棱就這樣在五獄塔里住了下來。 在她的外傷沒有好之前,元還的經脈重塑之術是無法施展的,因此她只能呆在元還石室的石床之上,日復一日地躺著。 石室中沒有白天黑夜之分,像寬敞寂靜的石棺,壁上明珠散發出的昏黃光芒,照出滿室重影。 青棱不止一次想起那晚的黑衣人,對方招招必殺,不留余地,以及他眼中濃得化不開的仇恨,都叫她心中詫異,她思前想后,除了一個黃明軒之外,她自問重入仙門后并沒把人得罪得如此徹底,此人到底是為何而來,實在令人費解。 “吱吱?!奔饧毜穆曇繇懫?,將青棱思緒打斷。 一場飛來橫禍毀了壽安堂,肥球無處安身,只能在青棱重傷之時躲進她的衣襟,跟著她到了五獄塔,五獄塔是以昆吾石所建,堅硬無比,肥球打不了洞,只能將窩安在了青棱石床邊的小旮旯里,整日偷偷摸摸地從元還那煉丹室里摸來一些廢棄靈藥當食物,過得尚算滋潤,倒是個隨遇而安的家伙。 青棱渾身包了紗布,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唯有指尖能彎一彎,此刻看著肥球沖她眨巴眼睛的模樣,忍不住用指尖摩娑起它的頭,嘴上打趣著:“若有一天我能飛升,定不負你這一場生死相隨?!?/br> 肥球似懂非懂地“吱”一聲,屋外卻傳來閑涼諷刺的聲音。 “瞧你這德性,倒還笑得出來” 青棱不必轉頭,也知道是蕭樂生進來了,肥球一聽到聲響便“哧溜”一聲竄回了洞里 唐徊自那夜送她過來之后,就再也沒來過,只吩咐了蕭樂生守在這里。 蕭樂生不是個安份的主,將他拘在這里半天就渾身發癢,不到三天便耐不住寂寞到外面尋樂子,只晚上回來守著青棱修煉。好在五獄塔戒備森嚴,里面又住著一群老怪物,外人輕易不敢招惹,因此對青棱而言,這里倒是個安全的地方。 “師兄這是從哪里尋了樂子回來”青棱聽他語調雖是嘲諷,但那聲音并不似平時那樣充滿怨念,甚至還有些得意,她便猜測著他必是又搭上了什么女人。 “你怎知我尋了樂子”蕭樂生拿眼角瞥了瞥她,也不待她回答便接道,“不過你倒猜對了一半,今天是有件讓我開心的事?!?/br> 他說著便徑自走到角落里,將錦袍一壓,盤腿坐下。 青棱轉了轉眼珠子,余光中他俊秀的臉被昏黃的光芒打下一些陰影,少了幾許輕佻與自命風流,流露出了些許不經意的疲憊來。 “什么事讓師兄這么開心,說出來讓師妹我也開心開心吧?!鼻嗬馕恍?,牽動了脖頸的筋rou傷口,傳來一陣揪心的疼。 “你消停消停吧,別再傷上加傷浪費我的時間了?!笔挊飞琢舜采侠p得像個尸人般的青棱一眼,方才開口,“我們宗的大天才蘇玉宸在斗法會上慘敗,被人碎丹?!?/br> 青棱聞言不由一呆,結丹期的修士被人碎丹,等于一身修為毀于一旦,不止如此,金丹破碎后再修行十分艱難,不啻于她這個被人斷了經脈的廢人,只不過他元壽還在,行動自如罷了。 蘇玉宸自小便是宗門著重培養的天才精英,一路走來未經挫折,難免有些心高氣傲,如今一朝重跌,從天才變成廢才,這百年來所擁有的一切瞬間化作污有。擁有了一切再狠狠被奪走,對他而言怕是比死還痛苦的事,而接下去,他失了利用價值,之后將要面對的世情冷暖只多不少,單看蕭樂生此刻幸災樂禍的模樣就知道,太初門內有多少人對他妒恨,若他有師門護著就罷了,只怕紫云峰孫逢貴視之棄履,他便要落得眾人輕賤的地步。 修仙一途,變數巨大,笑到最后的,才是贏家,只是何時算是最后呢仙途茫茫,大道之上還有大道,修行無涯,唯窮盡一生力爭前行,修行修心,道心皆得,方不負這一世苦行。 “怎么你同情他莫非你也同你師姐一樣戀上那小子了”蕭樂生見她沉默不語,不禁冷笑一聲問道。 “師兄,我只是物傷其類罷了?!鼻嗬馀c蘇玉宸不過數面之緣,初見時他風光萬丈,難以想像今后落魄潦倒之樣,今天是他,明天也許是自己,倒并非同情,只是不免唏噓一番,轉眼也就過去了,“師姐怎樣了她那么喜歡蘇玉宸,怕是不好受吧?!?/br> 一句“物傷其類”讓蕭樂生的冷笑沉寂了下去,半晌方接道:“她去看了那場斗法,哭得稀哩嘩啦回了洞府。這些都不重要,現在最叫人驚訝的是讓蘇玉宸金丹破碎的人,正是我們的杜大師兄?!?/br> 什么!杜昊! 這話一出,就連青棱也錯愕不已。 第50章 禁術(2) 唐徊的幾個弟子,修為資質都是一般,照日峰有份參加斗法會的只有杜昊一人而已。杜昊為人素來低調平和,修為在太初門同境界的師兄弟中亦屬尋常,即使他真的有能力贏了蘇玉宸,以他的為人,斷不會如此殘忍將對手碎丹。 “驚訝么我和你一樣驚訝。杜師兄真人不露相,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哪?!笔挊飞焐峡渲?,聲音里卻沒什么夸獎的成份,“他現在正在師父洞府前跪著,要領受責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