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跟著傅望舒上了馬車后,沈梅君還在愣神,傅望舒瞟了她一眼,道:“公開收房后小四就不能碰你,他狗急跳墻了,難怪昨晚風度都不要了對你使強?!?/br> 沈梅君死死咬住下唇,公開收房了能避過傅望超的毒手,可是,梳攏了開臉,她娘哪受得了?如今是丫鬟,雖然低賤,到底還是清白之身,還能留一線奢望。 “不想被收房做妾,就在我生辰前,把太太扳下去,掌握住傅府內宅?!备低娴?。 “大少爺你說什么?”沈梅君驚呆了,幾乎懷疑自己幻聽。 “就是你聽到的,昨晚一個下人不見小四差點得手,是因為他把人都遣開了,你如果掌握住內宅,出入左擁右呼,他哪有機會?還有,掌握住內宅,太太手里沒權又沒有機會斂財,和小四母子倆手里沒銀子就撲騰不起浪花?!?/br> 沈梅君氣結,掌握了傅府內宅的好處不用他分析,她用腳趾兒也能想到,問題是——她用什么身份什么立場去掌握傅府的內宅? “我不會把你收房的?!备低鏇鰶龅溃骸皶簳r我不會和爺爺說不想將你收房,但是過了我生辰,如果我沒將你收房,小四對你的搔擾會變本加利,昨晚那樣的事再發生時,除非我在,別的人是不敢攔小四的?!?/br> “哦,忘了,你的那個相好叫什么駱展鵬的,租了個畫廊也能維持生計了,你可以從傅府贖身,不過,我敢保證,你前腳出傅府,小四后腳就把你占了?!?/br> 傅望舒的聲音低沉舒緩,醇厚醉人,沈梅君卻聽得心火霍霍燃燒,恨不得撲上前捂住他的嘴,堵住他看似客觀實則幸災樂禍的言語。 馬車在翰墨齋門外剛停下,駱展鵬就從里面沖出來,跟曾凡一樣,傅望舒心里也暗感意外——那一天相逢的人,就差那個賊了。 “梅君jiejie,你的臉?”駱展鵬聽駱青意說過沈梅君挨打了,心里有底的,親眼見到,還是心疼得眼眶紅了,小孩子家也沒懂避諱,一手搭住沈梅君肩膀,一手就去摩挲她的臉,咬著牙道:“梅君jiejie,我真想也甩你娘一巴掌?!?/br> “別胡說?!鄙蛎肪戎顾?,傅望舒抬腿要進翰墨齋了,聞言停了下來,冷冷地瞥了駱展鵬一眼道:“有個娘打,總比想挨打卻沒娘可以打你的好?!?/br> “那也不能打的這么狠,梅君jiejie的臉都腫了?!瘪樥郭i氣得攥拳頭。 “她是打給我看的,小孩子懂什么?!备低娴?,丟下怔呆不能回神的駱展鵬和沈梅君進翰墨齋。 “他說什么?你娘打你是打給他看?”駱展鵬奇怪道。 沈梅君呆呆地摸著臉,忽然明白過來,她娘以為傅望舒是那個對她心懷不軌的人,昨晚狠打她,是想保護她,人在屋檐下,她娘不能拿辱她的人如何,卻能折磨自己的女兒,傅望舒如果對她有一兩分愛意,定不忍看著她受責,會稍稍收斂。 沈梅君暗愧,錯怪娘了,同時,對傅望舒的敬佩,又不知不覺更高了。 傅氏的名號在京城生意圈里無人不曉的,傅望舒人物俊雅氣度高華,更是許多人心中的神仙一樣的存在,翰墨齋掌柜看到傅望舒大駕光臨,喜得親自燒水泡茶殷勤招待。 傅望舒四處瞧了瞧,道:“我離京昨晚剛回來,才聽說這事,小孩子家總想著獨立不聽話,其實要做什么,到自家商號也可以,不過他們既然與老掌柜簽合約了,那就做下去?!?/br> 他話里話外沒把畫廊放在眼里,事實上,這樣一家畫廊,在傅氏旗下真不算什么,掌柜的也沒覺得被他輕視了,不停點頭附和,心里有些奇怪,聽傅望舒言下之意,少年和姑娘是他的家人,那姑娘也罷了,少年穿的那么寒酸卻是為何。 傅望舒在翰墨齋里面轉了一圈,也不喝掌柜泡的茶,微一頷首告辭,走前目光掃過沈梅君,沈梅君略一怔,急忙跟了出去。 “這么小一個書畫齋不值得費心,我拔個老伙計帶帶他,跟我回去?!?/br> 生意場上的事沈梅君懂的也是傅望舒教的,他愿意拔個老伙計過來帶駱展鵬更好,沈梅君應了聲好,囑了駱展鵬幾句便急急跟著上馬車。 “梅君jiejie?!瘪樥郭i攥住車簾子眼巴巴看她,不舍得她走,又無可奈何,抿了抿唇道:“梅君jiejie,你回去后,布巾濕冷水敷敷臉?!?/br> “濕布巾敷臉不知得多少天才能消退?我那里有上好的黑玉膏,抹了一晚上就好了,早上沒給她抹,是想讓她娘看著心疼?!备低娌豢蜌獾乩湟曋樥郭i,比出一個手指,“黑玉膏這么大一瓶一百兩銀子……” “大少爺?!鄙蛎肪蠛?,截斷傅望舒刻薄的話,俯下身輕摸了摸駱展鵬的頭,溫柔地笑道:“回去吧,jiejie會記得用濕毛巾敷臉的?!?/br> 馬車走遠了,沈梅君忍不住怒道:“大少爺,展鵬還只是個孩子,你那樣拿話刺他什么意思?” 小孩子!小孩子就不會直勾勾看人,還摸臉牽手占便宜。傅望舒也很生氣,不理沈梅君,對車夫道:“到漪瀾園去?!?/br> 第十八回 漪瀾園是很有名的茶館,茶好茶點不錯,更出名是里面的小戲臺,有京城出名的旦角和生丑唱戲,客人興之所至,也能到后臺涂戲妝換戲服上去甩甩水袖哼幾曲。 漪瀾園門口有伶俐的小伙計迎客,傅望舒似乎是熟客,小伙客看到他便作揖道:“傅爺,里邊兒請?!?/br> 茶館里很熱鬧,卻不喧嘩,客人俱是清雅之人,廳堂里每一桌都坐滿人,伙計引著傅望舒和沈梅君從廊下走,上了二樓進了一間雅座,雅座里一張可容三人的藤制軟榻,靠背引枕一應俱全,邊上藤足大理石臺面小幾上有果點,角落處香爐里薰著茉莉花餅,香氣淡雅溫馨。 傅望舒坐了下去,眼角么了沈梅君一眼,沈梅君領會得,也不立規矩,在他一旁坐下。 小伙計送來炭爐茶具茶葉雪水,沈梅君剛想動手,傅望舒動手了。 沈梅君進了傅府后,沒貼身服侍過傅望舒,眼見他閑適地沖杯徹茶,修長的手指靈巧活躍,微微有些失神。 傅望舒徹完茶,優雅地比了個請的手勢,端了一杯茶自得其樂地淺斟慢酌。 泡茶學問良多,沈梅君在侯府時嬤嬤教過,嘗了一口只覺香高味醇回甘悠久,脫口贊道:“大少爺泡茶的手藝很厲害?!?/br> “我還有更厲害的,想不想知道?” 傅望舒將茶盅放下,大踏步走了出去。 戲臺上響起熟悉又陌生的調子時,沈梅君怔住。 傅望舒臉上畫了厚重的戲彩妝,穿著寬大的戲服,唱一聲,廣袖甩動,轉個身,回眸凝嘆,目光在沈梅君臉上略頓,又移了開去。 沈梅君看著他淺粉的嘴唇輕啟,還有他眉眼間飄過的若有若無的勾引,一顆心突地緊張地蹦跳起來,戲臺上聲聲幽韻過耳不聞,只有他唇邊一抹淺笑。 傅望舒唱過曲后,又帶著沈梅君去傅氏總商號。 商號里的大管事也許聽向南誠講過沈梅君,看到沈梅君并沒有意外,口稱沈姑娘,恭恭敬敬行禮,沈梅君心里尷尬得慌,當著傅望舒的面,只能作了落落大方之態。 傅望舒待她和管事們廝見過,淡淡道:“在這里等我?!闭惺謳讉€大管事進議事廳, 大管事進去了,外面還人來人往的,沈梅君有些局促不安。 往日在侯府里的教導連外男都不便見的,如今卻坐在男人堆里。 沈梅君正不自在著,外面傳來爭執聲。 “杜府一直在我那邊訂購的,是你使了不正當手段爭搶,卑鄙無恥?!?/br> “杜夫人上門來,我難道把買賣往外推?我帳本也拿給你看了,價格是大少爺定的,沒暗里降價,同等的價格杜夫人選擇在我那邊訂購,我這算什么卑鄙無恥?” “我要請大少爺評理?!?/br> “好,咱們給大少爺公斷?!?/br> 兩個年輕的管事拉拉扯扯推門進來,兩人沖到議事廳門口,一齊收口,恭恭敬敬道:“大少爺,成忠(林樊)有事稟報?!?/br> “大少爺沒空,讓你們向沈姑娘稟報由沈姑娘決斷?!毕蚰险\拉門出來,手指指向沈梅君,咔一下又關門回去。 那兩個管事愣住,沈梅君了呆掉了,略愣了愣,壓下慌亂,看向那兩個管事。 “沈姑娘?!眱扇酥闭瓷蛎肪徽f話,又一齊搶著開口。 沈梅君從他們剛才的爭執中已聽出一些大概,傅氏在京城中有許多分號,這兩人是同樣產品不同分號的負責管事,模樣憨厚的叫成忠,杜府原先在他的商號訂購貨物的,今次卻去另一個看著長得秀致的人喚林樊的那里訂購了,成忠認為他搶自己生意,林樊則認為自己沒有降價不算違規,顧客上門來沒有推開的道理做了杜府的生意合情合理。 “都別說,先回答我的問題?!鄙蛎肪龘]手打斷兩人的說話,看著成忠問道:“如果杜府這回不是向傅氏旗下的商號訂購,你有什么想法?” “我……”成忠臉孔漲得通紅。 “找上那個商號,扯著人家的管事質問嗎?”沈梅君緊逼著又追問。 “如果是別的商號,自是無話可說,可是,不是??!”顧忠結巴了半晌道。 “是呀,因為是一個娘的自個窩里的,所以能夠熱熱鬧鬧地斗個歡?!鄙蛎肪崛嵝χ?,“如果是別人家的,那只好認栽,是不是?” 成忠垂下頭。 “說說吧,杜府一直在你商號里訂購的,這回怎么會跑了?”沈梅君接著問道。 “林樊長的漂亮,嘴巴甜,會討客人歡心?!背芍椅氐?。 “這么著啊……”沈梅君拉長腔調,頓了頓,道:“比林樊長的丑的都不用活了?!?/br> 成忠方正的臉漲得通紅,林樊撲哧一下笑了。沈梅君冷斜了他一眼,林樊急忙收了笑容,垂手站直身體。 “做成生意前,你知道杜府原來在自家商號訂購的嗎?”沈梅君看著林樊問道。 林樊遲疑了一下,道:“知道的,我問過杜府的管事?!?/br> “你沒降價能做成生意,是因為你長的漂亮嘴巴甜嗎?”沈梅君接著問道。 “有點關系吧,但決不是主要原因?!绷址卮鸬酶?。 “說說你理解的成忠商號丟掉杜府這個顧客的主要原因?!鄙蛎肪o盯著林樊。 “杜府在成忠那邊訂購商品好些年了,成忠認為這個顧客是鐵板釘釘的,有些兒怠慢了,杜府的大管家不滿意受到輕忽?!绷址谏蛎肪抗獾谋埔曄?,越說越小聲,“杜府用慣了傅氏的東西,這回就算沒在我那里訂購,也會是到傅氏別的商號訂,所以我沒降價也做成了生意?!?/br> “你能明白就好,雖然杜府認定了傅氏的商品,但是你能做成這樁生意,免使顧客跑到別的商號去,也算不錯,只是你在做成生意后,本來不用和成忠起爭執的,知不知道?”沈梅君語重心長道。 林樊垂下頭,低低地有些羞愧地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做成生意后,我應該主動和成忠交流一下?!?/br> “知道就好?!鄙蛎肪卧S地點頭,看向成忠,笑道:“好好干,哪天讓長得漂亮嘴巴甜的還沒你活的滋潤時來告訴我?!?/br> 成忠和林樊走了,議事廳里傳出來傅望舒的笑聲,先是沉悶的在腹腔里震蕩,后來,是響亮的哈哈大笑。 笑聲過后,傅望舒走了出來,眉眼舒展笑意盈盈,看著沈梅君的目光充滿贊賞。 沈梅君剛才裝著端著,其實底氣不足,見傅望舒贊同,暗松了口氣,又有些郁悶,眉頭塌了下去。 “怎么?不高興?剛才訓人可是頭頭是道?!备低娴吐晢?,聲音低沉醇厚,靡靡纏綿,惹得從他背后出來的眾管事紛紛側目。 沈梅君微醺,垂下眼睫搖了搖頭,小聲道:“第一回處理這種事,心里沒底?!?/br> “對你來說小事兒,怕什么。走吧,我帶你到傅氏名下的商鋪走走?!备低嫘那楹芎?,抖抖廣袖,闊步走了出去。 這一日時間好像過得特別快,回府路上,夜色已幽深昏黑。 街道上影子變幻詭譎,沈梅君默想著這一天發生的事,再回想以前在侯府所受的教導,腦袋里一團亂麻,昏亂中又感到莫名的興奮。 傅望舒在她面前打開一扇神奇的門,門外,是與侯府里脂香膩粉柳綠花紅的嬌軟世界完全不同的藍天,在這個世界里,她可以成為雄鷹,像男人一樣在廣闊的天空中翱翔。 第十九回 馬車進了傅府,傅望舒去向傅老太爺請安,沈梅君回流觴軒,踏進院門,雙鶯在廂房門口坐著,見了她眼淚汪汪。 “姑娘,你可回來了?!?/br> 謝氏又發病了,這日更嚴重,先前發病只是怔忡著,今日卻一直抓頭發撞頭,頭發抓下好些,額頭撞起大包,沈梅君不在,秋夢幫著請了大夫,開了安神藥,這會兒雖是睡著了,可睡得不安穩,夢里不停囈語低泣。 不該一走一天不回的,沈梅君自責不已。 娘這是擔心她才發病的,沈梅君著看謝氏蒼白的臉龐,狠命咬住嘴唇。 傅望舒即使愿意把她收房做妾,也絕不能走那一步,不然,娘承受不住。 傅府如今是她娘倆安身立命之處,不論多難多么沒可能,只能是傅望舒說的那般,扳倒傅太太,掌握住傅府內宅的理家大權。 看著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今日她姣姣怯怯的一個姑娘家,不是讓傅氏商號里的管事也言聽計從了嗎? 沒名沒份,可是,她可以拿著傅望舒的雞毛當令箭,或者,沒有雞毛,也弄出手握令箭的樣子來,反正,目前看來,無論她做什么,傅望舒都會支持她,她只要再讓傅老太爺明確支持,得到傅府兩個當權派撐腰,事情就成了一半,然后,再分解瓦化下層管事架空傅太太。 沈梅君怔想了許久,突然記起,今日走得急,傅望舒讓她洗的床單和被褥子還塞在柜子一邊呢,急忙往傅望舒上房而去。 臥房里光影跳躍,柜側空無一物,床上流采暗紋織錦緞被光華流瀉,鋪陳得整整齊齊,沈梅君愣了一下,走了出去悄聲問外面的秋夢。 秋夢原來面色平靜沉穩,聽得沈梅君問話,喊了聲糟糕,著急地問道:“大少爺交待要你親自清洗的?” 沈梅君嗯了一聲,想著秋夢是傅望舒貼身服侍的大丫鬟,早上那樣的事定是經歷過的,也不隱瞞實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