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傅諍欣然謝了君恩,施施然地取箸而食。 好半天岑睿才回味過來自己又蠢了……好不容易有機會趕走這瘟神,自己放棄了不說,竟然還主動留人了?!這頓飯吃得岑睿內心的悲傷之淚涓涓成河…… 飯后君臣兩人各自抱了盞茶對坐在書房里看書,岑睿喝了幾口濃茶,胃里隱有些難受。 傅諍看著小皇帝在椅中左挪又蹭,就是不安分,聯想起方才桌上她用膳時的速度,猜到應是吃急了,有些積食,便道:“今日天色不錯,在庭中看書如何?” 一聽能出去溜達,岑睿喜不自禁,忙不迭地抱起書,率先躥到了殿外。 傅諍在后看著岑睿蹦跶的樣子,好笑地搖搖頭,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說是授課,去了后苑的岑睿哪能留住心思在書本上。一雙眼眸從天看到地,眼里過了許多事物,就是沒過著書上一個字。 傅諍本意便是帶她出來消食,所以也就由得她晃來晃去,逗鳥逗魚逗宮女,自己捧了卷宗坐在蓮池邊上看。 晃了一會的岑睿摸回到了傅諍身邊,看著那尾在傅諍邊游來游去的狗腿鯉魚,道:“這是傅卿養的魚?” 傅諍淺淺應了聲。 在想著如何討好傅諍時的岑睿也曾想過他會不會喜歡養寵,想過貓想過狗,就是沒想過傅諍他居然喜歡養魚…… 翻了一半卷宗,傅諍按按太陽xue,正想著怎生如此安靜了,偏頭瞧見蓮池邊睡著了的岑睿。少年的半邊臉浸在毛絨絨的暖陽里,像面凈透無暇的玉脂,形容尚小但已難掩玉人之姿。 這樣一個人,卻偏偏生在了天底下最骯臟的地方…… 傅諍的眸里滑過絲不忍的情緒,心上突地一疼,呼入的氣息在肺腑里錯亂開,抑制不住的咳嗽聲從喉嚨里滾了出來。 岑睿睡得不深,耳旁稍有動靜,人迅速地睜開了眼??粗吐暱人缘母嫡?,她怔然了下,不覺問道:“傅卿到底患的是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奉上~ 【玖】糟心 傅諍惜字如金地回給了岑睿一句話:“舊疾而已,無大礙?!?/br> 然岑睿再遲鈍,也看得出這敷衍的太明顯了,憤懣的皇帝陛下揣著“好心當做驢肝肺”這句話在寢殿里神神叨叨了一個晚上。 不明內情的來喜公公忠心耿耿地表示如有需要,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掉糟蹋了主子心意的小賤人! 當皇帝陛下說出小賤人的名字時,來喜公公沉默了,臉皺得像朵干癟的菊花,鄭重道:“陛下,殺人是犯法的!” 岑?;貓蠼o他一本磚頭厚的《說文解字》。 這頓晚膳傅諍沒有與岑睿一同用,回了暖閣,趁著房內余留的一絲天光,倒了半瓶藥丸和水咽了下去,和衣躺下昏沉地睡了。睡至半夜,宮內的更漏聲驚醒了他,額角處突突騰地跳得厲害,一閉眼皆是些紛雜鮮紅的畫面,擾得他心神不寧。 憑著記憶摸出了個玉匣,里面的香薰已用了一大半,挑了些置于香龕中。隨著整個暖閣內彌漫起甘甜溫潤的香氣,傅諍的心緒漸而平靜了下來。掌中的玉匣在燭光下熒光黯淡,就似它原來的主人一樣,質地普通、毫不起眼。傅諍把玩了會,又將其放回了床頭。 香是暖香,暖閣之下又有貫通著地龍,倚著床頭看了會書,傅諍略感口干,遂起身倒了杯冷茶灌下。放下茶盞時,他的目光落到案頭那疊整齊的文書上,從第一頁起,詳細訴述了近日來燕王的種種動態。不論是與江陰秦家聯姻,還是與晉國長公主街市“偶遇”,里外都透著股不安分的味道在。 傅諍翻了一遍,沉吟片刻,抽出桌下籠著火星的火盆,將手里的東西丟了進去。不多時,所有的筆墨紙張在炭火里化為飛灰。他望了望窗外,眸里的顏色比夜幕還要黑沉。 ┉┉ ∞ ∞┉┉┉┉ ∞ ∞┉┉┉ 過了冬,入了開春,岑睿也開始夜夜難眠了。 無他,燕王回京的隊仗已走到了連潼關外,再過兩日,就要抵達京城了。 這一消息傳出,據說市面上所有針線和綢緞一夜脫銷,亢奮的姑娘、小伙子們夜興不寐地趕著給燕王做香囊。 理政殿內,朝臣們各個臉上容光煥發,一嘴一個燕王,一嘴一個五爺。弄得好像燕王回來,他們就能漲薪水似的。岑睿一個不爽,早朝之上當即宣了個圣意,道是為了開源節流,賑災濟民,爾后三個月的養廉銀全上繳充國庫了。 本朝為防官員間貪污賄賂之事,行養廉制。除卻每月固有的俸祿之外,額外還會有養廉銀及其他茶酒錢、廚料錢、薪炭錢、馬料錢種種名目繁多的補貼。小算盤一敲,對于那些俸祿常年掌控在自家母老虎手里的官員們來說,也是筆可觀的私房錢。 岑睿來這一手,沒錢喝花酒的官員們不約而同地飚了兩行老淚。仍有一些人尚抱著一絲僥幸,以養廉銀充國庫,這么不合綱紀的事,傅首輔那一定通過不得。結果,沒過晌午,噩耗便與尚書省發放的圣旨傳遍了六部,頓時哀鴻遍野,連一向風紀嚴明、廉潔奉公的御史臺都不得幸免。 三十出頭,今年剛添了兩娃的御史中丞抱著自家御史臺主嚎啕大哭:“大人,下官這個月的俸銀剛剛上繳,您的壽禮下官只能用自己不堪入耳的筆墨代替了?!?/br> 御史臺主拍了拍中丞的背,望天感慨,老夫寧愿要你不堪入目的筆墨也不想要你送的壯陽補腎藥啊。 原來這御史中丞的老丈人是開藥店的,專做鹿鞭、羊鞭、牛鞭,各種鞭的買賣。中丞大人為了照顧自己夫人家的生意,每每送禮皆是從那店里購得。 如此,岑小皇帝成功地在燕王進京前又自黑了一把。 龍貴人評價:干得漂亮! 但即便剝削了百官,岑睿的愁苦仍不得緩解分毫,隨著燕王的隊伍愈行愈近,她嘴上燎起的水泡也愈來愈多。走起路來都仿佛飄在云端似的,頂著張因睡眠不足慘白的臉,幽幽地來,幽幽地去。已嚇得好幾個宮人中風倒在床上,連喊撞見了鬼。 傅諍訓了她幾頓,但話說得再難聽,岑睿竟和沒聽見似的,恍惚著繼續恍惚,扮鬼地照樣扮鬼。敵未至,自己的氣勢就坍了大半,傅諍眼眸一沉,便要罰她去太廟跪上一天一夜。 來喜公公忙阻止了首輔大人,將前后因由娓娓道來。岑睿之所以這么怕燕王,還得從若干年前說起。岑?;鼐┱J祖歸宗不久,很得孝文帝的喜歡,加了親王爵位,領了丹書鐵券,就差沒在臉上寫四個字“我是太子”了。 所謂樹大招風啊,岑睿才得意了不久,就遇著刺殺了,一樁接著一樁,快趕得上一日三餐的頻率了。刺殺沒什么,大不了留在王府里,重兵保護,你能奈我何?可恨的是有人在背后玩陰的啊,少不更事的岑睿就被陰過那么一回,被誣陷卷入了巫蠱之禍中,在天牢里吃了幾個月的酷刑,甚至險些喪了命。 幸好孝文帝沒徹底老糊涂,岑睿終洗脫了嫌疑,放出后她多多少少打探出了些蛛絲馬跡,陷害他的人是誰呢?便是遠在千里之外的——燕王。岑睿能探聽出來,老皇帝更不例外了,奇的是老皇帝竟沒有一點懲處燕王的意思。只撥了一堆又一堆的金銀珍奇去了岑睿府上,以示安撫之意。 小心眼的岑睿將那些金銀統統熔鑄在了一起,造了個巨大無比的蘿卜造型,刻了她五哥的名字,沒事就朝上面抽鞭子。 來喜公公說到這時很納悶啊,為啥要造個蘿卜呢? 傅諍輕咳了一聲,旁人不知,這土鱉蘿卜在清水郡是個很惡毒的罵人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哪怕現在做了皇帝,岑睿對她這五哥的心理陰影一時半會也消除不了。 得知這一段過往的傅諍稍是訝然,光從岑睿潑皮無賴的表象絲毫看不出她回京后還經了這一番風波…… 傍晚,懨懨的岑睿飄進書房,罕見地沒有發現傅諍的影子。 正對著她的書桌上端正擺了本新書《鏡花傳奇》,是本講述傳奇雜記類的讀物。一直被迫泡在文史國綱里的岑睿非常新鮮,做賊似的往后瞧瞧了,飛快地收絡進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