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他說,你好,我是旁政。 其實那個時候,他一定不曾記得見過自己,也一定不知道,曾有這樣一個女孩在和他僅有過幾面之緣后,情根就此深種。 她相信這世界上的一切巧合重逢,也相信這千回百轉的奇妙緣分。她慶幸自己有機會和他得了這樣一頓婚姻,也萬分感激上天給了兩人在一起生活的機會。 只是沒想到,一切還是落得了這樣兩敗俱傷的境地。 女歌手輕柔婉轉的嗓音依然在cd機里唱著。 那歌詞一句一句,直抵人心。 如果不能夠永遠走在一起 也至少給我們懷念的勇氣 擁抱的權利 好讓你明白我心動的痕跡…… 一大碗面,已經被她狼吞虎咽的吃空了,顧衿大大咧咧伸手抹了一把臉,手背冰涼一片。 她從包里拿出一張一百塊放在桌上,起身離開,身后的音樂聲似乎越來越遠,隔著千山萬水,她聽見她在跟自己說。 顧衿,不要回頭。 第51章 經歷了一場變故,好像很多人都成長起來了。 旁爺爺病逝百天之后,旁磊的工作再度得到調動升遷,舉家搬至北京,就住在原來老爺子的故居,這樣一來,b市就剩了旁政一個人。 旁夫人勸他跟著一起走,旁政聽見這樣的話,不發表意見,也不說去還是不去,始終用沉默跟母親對抗。最了解兒子的還是老子,最后還是旁磊發了話,好歹b市也是生活了這么多年的地方,很多老朋友老根基都在,何況盛恒還有那么多員工要靠著他吃飯,既然他堅持不走,那就留他在這兒一個人反省反省也好。 正是一個男人最好的時候,而立之年,現在又是單身一人,每天半死不活的那個德行,旁夫人心里有千般惦記也是憋在心頭不能去說,最后只跟旁政千叮嚀萬囑咐的走了。 旁政一個人在b市,開始專心帶著手底下的人做生意投項目,先是把原來半死不活的遠洋公司接連簽了兩個對外出口的大單給盤活了,又趁著風頭正盛讓之前一直運作的華邑瀾灣地產項目全部投入市場,一時間,盛恒身價大增,旁政這個名字更是紅透了這個不大不小的圈子。 茶余飯后,院里院外那些子弟祖宗每每提起旁政,第一反應都是哦,不是當初八號院兒那個打架不要命的大旁嗎……說完了,才砸吧砸吧嘴兒感慨一句,聽說他現在好像離婚了,現在一直單著呢,我有倆堂妹,家里一直攛掇著想給他介紹。 八卦的人聽見這話,都莫諱如深搖頭,這可不敢亂說,人家現在如日中天,而且也沒聽說旁家有再找個兒媳婦的打算,現在打聽人家私生活想往上攀高這事兒可真不地道。 宋方淮和陳湛北他們也曾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偷偷跟旁政打聽,哎,你和顧衿……真離了? 當時旁政面沉如水,冷冷問一句誰跟你們說的,就把人都給堵回去了。 哥兒幾個明眼人馬上就瞧出來了,得,這是顧衿把他給甩了,心里正過不去這個坎兒呢。每天早八晚五,除了必要不得不去的應酬以外,日子過得就跟小白領似的那么規矩。 六月中旬了,氣溫漸漸回暖,天也開始慢慢長了起來。 那天陳湛北拎了酒店廚子打包好的菜和酒,叫上宋方淮,特地去他家里殺個措手不及,想著喝一頓大酒,寬慰寬慰苦哈哈似的旁政。 誰知上了樓進了門,才發現他正盤腿坐在陽臺的地板上澆花。 夕陽之下,他穿著灰色的居家服,低著頭,認真用毛巾擦著葉子上的水。不知道那是一株什么花,白色的花骨朵在一片綠油油的掩蓋中,含苞待放。 那花是顧衿之前拉著他逛早市的時候花了十塊錢的買的,每天早上五點老太太都準時在早市擺上一只小板凳,售賣這些自家養的花花草草。 她當時腦門一熱,蹲地上跟人家老太太聊了半天,指著這個問問拿起那個瞧瞧,老太太慈眉善目的給她講了好多養花技巧,她典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買了三四盆回來,倒是讓他給記住了。 沒想到寒了一冬的花,原本以為快要死了,竟然在這個初夏生出了骨朵。 陳湛北碰著宋方淮,小聲嘀咕?!岸颊f結了婚的人容易性情大變,我看他現在不是性格有問題了,精神好像也有點不太正常?!?/br> 宋方淮環顧著屋子里的擺設,也配合著點頭?!笆怯悬c不正常?!?/br> 那天兄弟三個喝了很多酒,陳湛北從他爹酒柜里偷出來的兩瓶都喝空了之后,旁政又去家里酒柜拿了兩瓶特供陳釀出來,最后仨人橫七豎八的倒在沙發上,陳湛北摟著宋方淮的腳丫子,大著舌頭跟他說話。 “哎,你還記著他結婚以前,咱一起喝的那頓酒嗎?當時這孫子也喝了不少,怎么勸都勸不住,那時候他是什么心思啊,是不樂意結婚,是被家里逼的沒辦法,他是打心眼兒里排斥顧衿,是用酒消愁,現在呢,你看看……” 宋方淮仰頭看了一眼沙發上的旁政,他閉著眼睛,顯然已經喝的不省人事了。 “現在他也是借酒消愁?!?/br> “是啊……”陳湛北嘆氣,“你說這人怎么變化能這么大呢,剛和顧衿在一起幾年啊,現在這模樣還不抵當初白梓卿走的時候呢,那時候他也沒這么痛苦啊?!?/br> 宋方淮踢了他一腳,陳湛北自知失言,干脆倒在地上不說話了。 一時屋里只有三個人此起彼伏粗重的呼吸聲,一片寂靜。 夜里,因為酒精灼燒,旁政嗓子干啞,下意識嘟囔了句話,說了半天沒人回應他,只有粗重惱人的呼嚕聲,他猛地睜開眼,心里悵然若失的感覺才漸漸涌了出來。 他繞過地上的陳湛北和宋方淮,拿了煙去陽臺,坐在那張美人榻上開始發呆,晚上風大,吹的人冷,旁政想了想,又拿起那條毯子裹在身上。 一晃,顧衿都走了三個月了。 起初她走的時候他特不適應,每天在外面恨不得待到天快亮才回來,進屋扎進被子里就睡,什么也不想,可是閉上眼睛又怎么都睡不著。 他想起有一回摟著她睡覺,可能是傷風著了涼,到了夜里嗓子發癢,不受控制的想咳嗽,她窩在他懷里,怕震醒她,旁政下意識用手擋在自己胸腔和她腦袋之間,可能是察覺到他胸口劇烈震動,她一下就醒了。 當時顧衿迷迷糊糊揉著眼睛問他,病啦?他說了句沒事兒,想接著哄她睡,誰知道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光著腳丫去外面的藥箱里拿藥,進來的時候依然迷瞪著眼睛,把溫水和藥片遞給他。 那時候旁政吃了藥躺在被窩里就想啊,家里有個媳婦,真挺好。 他睡不著的時候就在屋里轉悠,企圖找到一切她還存在的證明。 臨走的時候,她有一部分衣服沒拿走,一直打包好了放在衣帽間里,旁政拿出來一件一件重新擺好,擱在他衣柜的另一側,還有鞋柜里顧衿那些恨天高,跟釘子似的,一雙一雙,讓人很容易就想到她牙尖嘴利的那張嘴。 書房里有她隨手亂涂亂畫的便利貼,其中有一張貼在電腦上邊角的折痕都有點舊了,應該是被人反復涂抹看過的,他撕下來看,上面畫著個南瓜鬼臉,惡狠狠寫著“旁政是個王八蛋”,結尾還打了三個驚嘆號。 旁政看著那個別別扭扭的字體失笑,又慢慢的,小心翼翼的給粘了回去。 這棟房子里還有星星點點她生活過的痕跡,那么溫暖的,帶著顧衿這個人特有個性的痕跡,可是直到剛才他失聲喊她名字卻沒人回應的時候,旁政才幡然醒悟,顧衿,是真的不在他身邊了。 和陳湛北宋方淮喝了那頓酒以后,旁政似乎又變了一些。 他不再像之前那么封閉自己,偶爾也還會和幾個難得相聚的發小兄弟湊到一起打牌扯淡,閑暇的周末會飛到北京短途待上幾天陪陪爹媽,結識一些因為工作或者私人原因必須結識的朋友。 那天一家合作公司請他吃飯,特地選在陳湛北的會所,坐了一會兒覺得實在膩歪,便找了借口先走,剛出大門,就看見了尹白露。 尹白露瘦了很多,素顏,干干凈凈的,跟之前那個風情萬種的公關總監大相徑庭,她梳著馬尾,穿著簡單的襯衫和淺藍色的牛仔褲,脫了高跟鞋,腳上是一雙白球鞋。 旁政很意外,自從出了白梓卿家里那檔子事兒以后,他跟她從來沒見過,最近一直也沒什么她的消息。 尹白露往前走了兩步,開門見山的問他?!澳阌蓄欛频南??” 她問的嚴肅,旁政心里發慌,斂眉問道?!皼]有,怎么了?!?/br> 尹白露眼神這才黯了下來,她踢了一腳他的車輪,訥訥的?!澳阌袝r間嗎?咱倆聊聊?!?/br> 拋開白梓卿那層關系,礙于之前工作,旁政也跟尹白露沒少打交道,這女的心狠,豁得出去,因為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在公關界名聲很響,因為這個,她也沒少在這行遭罪受委屈。 他對她印象談不上壞,也足夠熟,所以沒多廢話,直接開車去了個空曠安靜適合聊天的地方。 下了車,尹白露就靠在引擎蓋上發呆,旁政在一邊抽煙等她,也不著急,等他半支煙抽完了,她才伸手管他要了一支也含在唇間。 蔥白纖細的手指夾著煙卷,熟練的搖開火機點火,一看就是個老手。 抽了一口煙,半天,尹白露才訥訥開口。 “之前我去她家找過她幾次,她都不在,打電話也不接,cao辦完我繼父的葬禮以后我回公司才知道她走了,我問傅安常,問hr,問跟她關系好的幾個同事,都說不知道?!?/br> 她揉了揉鼻子,低下頭?!拔医o她媽打過一次電話,馮姨也說她不在,我怕馮姨多想,也沒敢多說,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找她,也不知道找到她以后說什么,就是想知道她好不好,覺著心里特愧得慌?!?/br> “旁政,”尹白露低低叫他的名字,“你找過她嗎?” “找過?!迸哉?,也挨著她靠在車前?!暗乙矝]找到?!?/br> 她存了心不想讓人打擾,不想讓人發現,那他就不找,給她自由。 尹白露又狠狠抽了幾口煙,用腳把煙頭踩滅。旁政瞥了她一眼,覺著她狀態實在不好,便多嘴問了一句。 “你現在跟陳湛北……怎么樣了?” “什么怎么樣,黃了唄?!币茁秳恿藙咏廾?,滿不在乎的語氣?!八麐屢o我三百萬,讓我有多遠滾多遠,還說如果繼續跟他在一起的話,讓我在公關這行永遠混不下去?!?/br> 旁政問她,“錢你拿了?” 尹白露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嗤笑,“我是缺錢,我也賤,但我不至于為了那點錢連臉都不要?!?/br> “她上午去茂柏找我,下午錢齊峰就免了我的職,外面站著看熱鬧的全都是以前我手底下帶出來的小姑娘,干脆我就辭職了。這行不好混,我也混夠了,借著他mama給我這個機會,干點別的也不是件壞事兒?!?/br> 陳湛北的母親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女強人,跟他爸一輩子不對付,旁政猜到幾分尹白露的難處。 “那陳湛北也沒找過你?” “找過啊?!?/br> “一開始是站在我家樓下等,見天兒的那么等,我不回去他就不走,后來挨了家里一頓揍,在醫院躺了幾天,消停了,我趁著那幾天搬出來在外頭又找了個房子,除了我媽誰也不知道在哪兒,換了手機號,他就再也沒來過?!币茁队悬c自嘲,撓撓頭發?!芭哉?,其實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也從來沒想過嫁進陳家當少奶奶什么的,最開始和他在一起真是覺著他對我挺好的,后來可能有點飄起來了,想要的有點多,他想給我,可是又有很多無可奈何,既然這么為難,我就果斷點兒,離開他視線,這樣時間長了,什么就都過去了,他也就把我忘了?!?/br> 她說的瀟灑又自然,好像一點也不難受?!霸谖倚睦?,像你們這樣的大少爺娶的應該都是那種門當戶對的女孩兒,可以長得不漂亮,但是一定有氣質,有涵養,家里的情況也都和你們相當,這樣的婚姻關系才公平,才能得以繼續生存下去對嗎?” 旁政兩難,他想寬慰尹白露幾句,又想幫陳湛北說話,半天才擠了一句出來。 “尹白露,很多東西……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有的時候不光是出于感情,還有責任。他從娘胎里生出來就背著的責任?!?/br> 尹白露仿佛沒聽見,她搖頭?!澳阒绬?,其實你和顧衿的婚姻就特別不公平?!?/br> 旁政沉默,“你什么意思?!?/br> 她垂眼,“任何責任都是建立在感情基礎上的,你們男人總是喜歡打著這個旗號來欺騙自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與其是顧衿答應和你結婚,倒不如說是你選擇了她,她從起點付出的感情比你多得多,在這么一段不平等的婚姻關系里,男人總是占據主導地位的,不要說公平,其實從一開始就不公平,從你和顧衿提出結婚那一刻起,你就把感情投入進去了,只不過是循序漸進由少變多而已,你們這樣的人,是根本不會服從于某種規則的,嘴上總是說著有很多無可奈何,可是到頭來,你們傷害的,都是心甘情愿去愛你們的人?!?/br> “我也是這樣?!?/br> 尹白露低微嘆氣,“旁政,我和你,我們,都是傷害了顧衿的人?!?/br> 有時候尹白露說話總是能一語道破天機,這樣的女人好像在世上活了一遭已經看透紅塵,明明自己才涉世未深,做出的事說出的話甚至比他們這些混跡江湖多年的男人都來的決絕。 晚上有夜航的飛機從頭上呼嘯而過,兩個人一起仰頭去看。 飛機上的燈光一閃一閃的。 風吹起尹白露的發尾,她仰頭看著飛機,自言自語。 “顧衿走了?!?/br> 旁政說,“我知道?!?/br> 尹白露接著問,“那她還會回來嗎?” 旁政想起在機場顧衿和他分別時說的話,他喉結滾動?!皶?,一定會?!?/br> 空氣中凝結著安靜沉默的氣氛,旁政腦中開始不斷回放顧衿的模樣,她說旁政,我真的期待自己能開始一段沒有你的新生活,也不會抗拒途中任何一個可能會忘記你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