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然后你把花盆下面的桌子擦一擦,昨天我去看的時候上面落了一層灰,早起來不及了,就給忘了?!?/br> “旁政,你換好了把臟衣服放洗衣筐啊,不要亂扔!” 她嘰嘰呱呱的說個不停,也不出力,飛行棋玩膩了就翻個身,歪在地毯上看雜志,旁政半天沒動靜,等顧衿快要睡著了,他才兩只手沾滿土從外面進來,一開門,就帶了一身寒氣。 顧衿拿開雜志,露出兩只眼睛?!芭K死了你!” “好像這都是你的活兒吧?” 顧衿刷啦啦的翻著雜志,學著他的樣子懶洋洋的?!澳苷叨鄤诼??!?/br> 旁政舉著手,本來是想去浴室洗澡的,他進去想了想,把手洗干凈,又出來了。顧衿還是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沒動,穿著毛茸茸的兔子睡衣,她卸了妝,皮膚剔透,渾身都帶著一種干凈舒服的味道。 存了心想逗逗她,旁政俯下身故意和她臉離的特別近,顧衿睜眼看他,“干什么……?” “今天晚上你家樓下,你閉著眼睛到底想什么呢?” 他故意拉長了語氣,慢慢把頭湊過去,雙手抓住顧衿的胳膊往頭上舉?!安粫斘夷苡H你吧?” 兩個人離的越來越近,旁政低著頭,只要他肯,就能吻到顧衿的嘴唇。那是兩瓣柔軟的,不沾任何色彩和脂米分的唇瓣,旁政喉結不自覺的上下滾動,顧衿身上的味道讓他說不出來,不是香水味,但是他卻最熟悉。每次離她近一點就能聞到。是洗發水混合著她身上淡淡的體香的味道。 顧衿此刻緊張的身體都繃起來了,她睜著圓圓的眼睛,看上去跟只待宰的羔羊沒什么兩樣。她想,這個時候,旁政就算是真的吻下來,或者真的發生什么,她是不會拒絕的。 氣氛一下變的曖昧起來,他一只手抓著她的兩只胳膊高舉頭頂,整個人半壓在顧衿身上,他眼睛很黑,黑到顧衿能清楚的從他的瞳孔里看見自己。他身上有外面的空氣的涼薄氣息,還有淡淡的煙草味兒。 兩個人對視長達十幾秒,顧衿猛的想起今天顧mama問他的,關于孩子的事。 她緊張到吞了一聲口水。 “還真是這么想的……”旁政悶笑,一下拉開自己和顧衿的距離。 “放屁,我是怕你打我!” 旁政皺眉,“不許說臟話!” “沒說臟話!這不算!“顧衿一骨碌翻身而起,險些磕著旁政的下巴,她控訴旁政?!澳闵砩系南闼短亓?,熏的人眼睛疼?!?/br> “說,去哪里鬼混過?” 旁政被她推倒,大咧咧用一只手撐著地,滿不在乎?!澳阍趺粗朗莿e人的,就不是你的?” 顧衿掐腰,抽著嘴角冷笑,十分驕傲?!耙驗橐宦劸蜎]我的貴?!彼皖^又湊過去在他衣領的地方嗅了嗅,像只小貓兒?!澳銈冞€接過吻?!?/br> 她是陳述句,旁政沒回答,依舊滿不在乎的看著她。 顧衿盯了他一會兒,大概是覺得自己這樣很沒意思,拍拍屁股回房去了。 她臥室發出輕微上鎖的聲音,隔著一扇門,門內門外的人皆換了一副表情。 顧衿緊緊貼著門板,然后緩慢的,帶著輕微顫抖的,閉上了眼睛。和他不過一墻之隔,顧衿今晚強撐著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徹底崩塌,她差一點,差一點向旁政妥協。 她可以對他多日的行蹤不聞不問,可以不管他今日明日到底宿在何處,陪在身旁的人究竟是誰,但是顧衿受不了他對她有一點點好。那種好,會讓顧衿產生錯覺,產生他愛她的錯覺。哪怕那是他出于責任的保護,處于頑劣心態的調侃。 在她對旁政長達數百個日夜的執念里,顧衿一直以為,愛他,是她一個人的事。 偌大的客廳里,旁政還是之前被顧衿推開的姿勢,他慢慢沉下嘴角,半晌又輕輕笑了起來,那笑容是譏諷的,自嘲的,無奈的。 他在用這樣的方式試探顧衿,他在賭她的反應,她沒躲,甚至沒抗拒,這是旁政最怕的事情。 記得婚禮前夕,他和陳湛北幾個人一起吃飯,席間提起他的婚禮,他們調侃他得了個年輕貌美的好姑娘。陳湛北喝多了,勾著他脖子。他說旁政,顧衿這女的心眼兒直,你不攔著她她能一條道跑到黑,信我一句話,要么你就別碰她,等找個合適的機會一拍兩散誰也不耽誤誰,要是你碰了,她就能沾你一輩子。 旁政當時不太高興,雖然還沒娶顧衿,但是聽別人這么說,心里還是不舒服。 陳湛北擺擺手,說我不是那意思。不是說顧衿沾手,是你自己,光你自己心里這關你就放不下。咱們太了解你了,也不是咒你,要是你和顧衿真到那一天了,一旦有這層關系你想想你還能不能走的那么利索。 旁政舔著嘴角不死心,與其說他不死心,倒不如說他不信邪。 后來結了婚,他和顧衿真的分房而睡,或者說,是他在伺機而動。他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讓能自己和顧衿關系更會讓他覺得心安的機會。 可是直到今天機會來了,旁政才猛然發覺,他以為可以到的那一步,他和顧衿,永遠到不了。 第8章 如果有人問顧衿,你現在后悔在自己年紀尚好的時候選擇毫不猶豫的嫁人嗎?也許你未來還能遇到很多更好的人,會遇到更合適你自己的人,會遇到比旁政對你還好的人,你后悔嗎? 顧衿的答案一定是,不。 她知道如果再等一等,可能會碰上一個比旁政愛自己多一萬倍的丈夫,但是顧衿也知道,她再也沒有機會碰上一個能夠令自己如此掏心掏肺的愛人。 其實她和旁政認識的時間沒有多長,算上結婚的這半年,也就一年多一點。 那時候顧衿剛剛大學畢業,正忙著找工作,每天焦頭爛額起早貪黑。顧mama在顧衿上大學的時候,一直是在家鄉c城住的,只偶爾在顧衿放假的時候會坐火車過來照顧她。 后來顧衿畢業了,顧mama不放心她,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面闖蕩吃虧,便搬過來和她一起住。 那段日子顧衿每天早早離家,晚上八九點鐘才能回來,顧mama為了給她補身體,白天的時候就去離家很遠的菜市場給她買好吃的,那是個早晨,顧衿早起起來咕噥了一句想喝牡蠣湯,顧mama就記在心里了。 中午在水產市場逛著逛著,顧mama就聽到有人叫她?!叭羝??” 顧mama姓馮,叫馮若萍,今年剛剛辦了提前退休,之前一直在c城一家報社當時報總編輯,冷不丁聽見這聲兒還以為是之前采訪過的朋友,一回頭,才發現離她幾步遠的的地方站著以一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婦人。 六月初的天氣,婦人挽著昂貴的包包,穿著家常的淡紫色真絲裙子,頭發在后面梳了個大方的發髻,面貌保養的很是年輕,身后還跟了一個三十幾歲的家政阿姨,一雙手提滿了蔬菜瓜果。 顧mama一下愣住了,她覺著面前這個人很熟悉,可是一下子又想不起來對方叫什么,或者說隔了太多年,她沒敢認。 穿著淡紫色裙子的婦人又上前走近了兩步,抓著顧mama的手,有點激動?!叭羝?!還真是你??!” 顧mama也有點驚訝,她不確定的問了一聲,“您是,旁副艦長的愛人?” 兩個人同時哎呀一聲,好像遇見了什么天大的驚喜。上了歲數的人,對于年輕時的舊友格外認親,何況是旁夫人心里一直有愧的。 說起旁顧兩家的淵源,還要從十幾年前的一次沉船事故說起。 那時候,顧衿的爸爸顧永明也是一名海軍,是時任副艦長旁磊的部下,主要負責船上的日常供給,顧永明為人老實忠厚,人緣很好,和旁磊的關系也不錯,兩家住在海島上同一個家屬樓,偶爾有了什么難得的給養補貼,旁磊總是叫上顧永明一家人來吃飯。 后來有一次部隊派發了緊急任務,島上的所有官兵都在為這次任務忙碌,顧永明更是一個星期都沒回家,因為涉及保密,出海那天,碼頭上站滿了來送行的家屬,顧mama抱著顧衿,遠遠的跟顧永明招手,那時候顧衿穿著白色的襯衫和短短的花褲子,沖爸爸軟糯的喊話,等著她爸爸回來給她帶五顏六色的石子和貝殼。 在一片號角和汽笛聲中,顧衿和她的mama,送走了爸爸,和這島上這許多平日里對她和藹慈祥的叔叔伯伯。 變故發生在五天后,顧mama下了班從學校接了顧衿回來,還沒走到家門口,就隱隱感覺氣氛不對。平常永遠熱鬧的家屬大院兒里透著一股讓人心悸的沉默,單元樓前,停著一輛軍綠色的吉普,旁磊和身穿白色海軍軍服的首長在一邊等。 看到顧衿和她mama,旁磊先是讓女兵抱走了顧衿,然后才一臉沉重的看著馮若萍。 “作為永明的上級,我很沉痛,也很抱歉?!?/br> 從旁磊緊蹙的雙眼和和他哀拗的眼神中,顧mama只感覺眼前一片漆黑,腦中轟的一聲,仿佛天都塌了。 沉船事故,下落不明。在車往事故發生地開的途中,這八個字壓在顧mama的心口,讓她險些崩潰?;厥组L都勸她不要帶著顧衿,可是年紀才六七歲的小姑娘已經預感到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嚎啕大哭說什么也不讓馮若萍一個人走。 那天江上有nongnong的水霧,又是個陰霾天,快要臨近黃昏的水面上鍍上一層昏黃,遠處依然有汽笛長長鳴叫著駛過,江岸上拉著長長的警戒線,有重型打撈船只在上面作業。 那是在找顧衿爸爸和一同出危險的士兵。 旁磊站在顧mama的身邊,滿面悔恨愧疚。 我和他一起被分到另一艘船上去協同作業,沒想到出了事故船被人打翻了,他為了保護船上的給養物資給我爭取時間,砸破了舷窗讓我先跳出去,連氧氣瓶都…… 旁磊說不下去了,他指著顧永明的軍裝眼淚縱橫,那衣服上濕漉漉的,除了冰涼的海水以外,再無其他。 搜救活動整整一天一夜,顧永明的遺體被打撈上來的時候,顧mama死死捂住顧衿的眼睛,終于體力不支的昏了過去。 之后就是葬禮,在海島上的一個小禮堂,顧衿和mama穿著一身黑衣,站在父親的遺體前,接受吊唁。 基地首長說組織今后會安排馮若萍和顧衿的工作和學校,讓烈士走的沒有后顧之憂,旁磊和夫人也在葬禮上痛哭,跟母女二人一再保證以后有他們旁家在,不會讓她們受一點委屈。 可是顧mama看著被白花簇擁著的顧永明,知道有些事情是怎么彌補都改不了的,比如她失去了一直當成頂梁柱定心丸一樣的丈夫,比如顧衿失去了保護神一樣的父親,那是不管日后用多少順遂都無法改變的。 基地給顧家發放了一筆撫恤金,不小的數目,那是他們能夠為母女兩個爭取到最多的了。當時出了事故旁磊要接受調查,顧mama就在這個時候,收拾好了行李,帶顧衿回了遠在c城的老家,一同帶走的,還有顧永明的骨灰。 她不想背著烈士家屬這個字眼一輩子,也不想讓顧衿被家屬樓里那些尚且天真的孩子說成是沒爸的孩子。家里有父母和公公婆婆要照顧,喪子之痛身邊總要有人去安慰。顧mama斷了和海島這邊的一切聯系,部隊也來人找過她幾次,都被她拒絕了。 就這么,三十幾歲的馮若萍承擔起了所有的重擔,一個人拉扯著顧衿在c城生活,一面懷著對亡夫的思念照顧他的父母,一面承擔著生活的壓力撫養著女兒的長大。 十幾年過去,旁夫人沒想到還有機會再見到顧mama,她抓著顧mama的手不肯撒開,兩個人一路走一路說,旁夫人的語速極快。 “這些年一直都打聽你們娘倆兒去哪了,老旁后來被調到湛江去了,前幾年我跟他才剛回到b市,這老旁啊……每逢過年就私下里跟我念叨你們,生怕你們過得不好?!?/br> 顧mama笑了笑,眼角皺紋明顯要比對面的婦人多很多?!半y為您這么想著我們,當時走的時候沒打招呼,帶著女兒回去探望探望爸媽和公公婆婆,老顧剛去,怕他們年歲大了需要人照料,就把家搬回去了?!?/br> 同樣是兩個女人,都是從過去的年代一起經歷風雨的,也都是在每天早上六點就吹起床號的部隊家屬樓一起生活過的,可是十幾年的時間,境地卻是這么的不一樣。 旁夫人聽到顧mama這么說,不禁唏噓,“你呀……就是性格太要強……” 今天難得碰上,說什么也不能再讓顧mama走了。旁夫人一路把她請上車,直接接回了家。 如今旁家住的也再不是當年的紅瓦大院了,換成了獨棟別墅,門口有專人站崗,連司機和車子,都是和當年不一樣的。 旁家是世家,早在旁磊父親那一輩就是為海上做貢獻的軍人,發展成現在這樣的光景,也是順理成章。 正逢旁磊下班回來,見到顧mama先是吃了一驚,然后才感慨萬分把人請進了書房,到了晚上覺得談的意猶未盡,硬要留她在家吃晚飯。 顧mama推辭,“衿衿就要下班了,我回去還得給她做飯?!?/br> 提起顧衿,旁磊眼睛又是一亮,十分高興?!榜岂埔苍赽市?現在算算都該……大學畢業了吧?都成大姑娘了,有男朋友了嗎?在哪里上班?” 這對母女一別這些年沒有音信,從心底里,旁磊是覺得虧歉的,他一直以為可能顧家這兩個人會是自己一輩子的遺憾了,但是沒想到還能有再度見面的一天,他是由衷地,希望自己能為她們做些什么。 “還沒有男朋友,現在一直專心找工作,每天我都抓不到她人?!鳖檓ama還是之前和善平靜的,她站起來,“老旁,我知道你心里在意什么,但是這些年我和閨女都挺過來了,事情就讓它過去吧,說到底老顧也是出了意外,你不必……那么自責?!?/br> 到底是烈士的妻子,一身風骨和傲氣這些年一點沒變。 顧mama不想讓旁磊覺得自己是來上門討債的,相對于這種見面方式,她更愿意自己是一個和他們久別重逢的朋友。旁磊夫婦不用多言就明白了顧mama的意思,“那就留在這吃個晚飯,叫上衿衿,我跟她阿姨這么多年沒見到她了也很想她,就當兩家敘敘舊?!?/br>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顧mama沒有再推辭,給顧衿打了電話,旁磊特地讓自己的司機去接。 旁家上下就住了旁磊夫婦二人,整個家里都因為顧家母女的到來忙了起來,旁夫人更是親自下廚做飯。 顧衿對旁磊的印象有些模糊了,顧永明去世的時候顧衿才六歲,顧mama當初也沒有把父親具體去世的原因告訴顧衿,在顧衿印象里,隱約只記得旁磊是住在隔壁樓上的旁叔叔,每次出?;貋矶紩靡恍┬迈r的海鮮給自己吃的。 旁磊在席間怎么看顧衿怎么喜歡,多年不見,當初梳著兩個羊角辮的丫頭已經成長的亭亭玉立,姑娘家家性格也很好,見到多年沒見的長輩也不怯場,大大方方的打了招呼。尤其是一笑起來,嘴角輕輕上翹,眼睛彎起來很討喜。 “衿衿今年多大了?” “過了年就二十三了?!?/br> “真好?!迸岳诟锌?,“你身邊多虧有這么個丫頭跟你做伴兒,不像我跟老沈,養了個兒子在外頭天天不著家,歲數也不小了,現在還沒成個家有個著落?!?/br> 那時候旁磊在海島當兵,爺爺不忍心讓孫子跟著去受苦,就把兒子留在了老人身邊,所以顧mama只是聽說過旁家有一個男孩兒,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見過。 顧衿眼觀鼻鼻觀心的吃飯,顧mama看著自己的女兒笑了笑?!岸家粯?,將來女兒嫁出去了也是不能留在身邊的?!?/br> 旁磊有意提起顧衿的個人問題,“衿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