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孟珠懷孕至今,一直健健康康的,沒有絲毫不妥,不過去了一趟金玉樓,就鬧到早產,大蔣氏認為一切都是燕老夫人引起的,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雖然與婆婆面不和心也不和了二十幾年,但燕老夫人從來都是動嘴不動手的典范,所以大蔣氏只要把婆婆的話當做耳邊風呼呼吹過就好,從不曾像今日這般在明面上防備什么。 可惜燕老夫人從來不是懂得反省自己的人,乍一聽說大蔣氏一反常態的舉動,當然不會覺得是自己做了什么逼得人家不得不防備,滿腦子都是兒媳如今愈發不像話,竟然大張旗鼓地與自己作對,氣得不成樣子。 “豈有此理!”她拍著桌子,恨恨地說:“那是我的親曾孫,難不成我還會讓人去暗害了不成?她不讓看我就不看,那往后這個家里還有我這個老太婆的地位么?” 燕老夫人存心與大蔣氏唱對臺,立心今日說什么都要抖一抖威風,當即帶著仆婦丫鬟氣勢洶洶地殺去長風堂。 到了院門前,果然如下人訴說有兩個婆子把守在門口,見了燕老夫人一行人,雖躬身行禮,卻并不肯放行。 “眼下世子夫人正在生產,院子里亂成一團,已不能再放人進去,還請老夫人回去等候消息?!标惼抛訛槿斯⒅?,在大蔣氏這么個不好虛面的主子底下二十幾年,向來直話直說,半點不會拐彎。 這點偏就犯了燕老夫人的忌諱,她從來是個最要面子的,不管里子如何,面子上一定好看,聽了陳婆子的話,氣得臉色鐵青,大聲質問道:“怎么?我嫡親的孫媳婦要生產,我這個做祖母的連看上一眼的資格都沒有?誰給你的膽子?” 薛婆子較圓滑,連忙找補道:“老夫人,當然沒人有這種膽子,不過世子夫人發動的十分突然,眼下院子里人多事雜,全都忙碌進出,我們是怕不小心沖撞了您老人家。老夫人愛惜后輩,人所共知,可是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身為兒媳孫媳也心疼您不是,您康健平安就是整個國公府的福氣啊?!?/br> 這還像句人話! 燕老夫人面色好看了些,不過仍然不肯走,堅持著非要進院子去。 陳婆子和薛婆子都是大蔣氏娘家帶來的,雖不能說不把燕老夫人放在眼里,但是論起吩咐來,肯定是只聽大蔣氏一個人的,就連身為一家之主的國公爺燕靖發令,她們都得先得了大蔣氏的同意,才會真正行事,更別提國公爺他老娘了。 所以薛婆子舞動著三寸不爛之舌,各種好聽的說話不要銀子一樣灌給燕老夫人,但就是不肯放她進去。 燕馳飛正在這當口兒回到府里。 燕老夫人一見他便告狀:“馳飛回來的正好,你媳婦生產,這兩個膽大包天的賤人竟然攔著我不讓我進去?!?/br> 薛婆子連忙解釋:“世子爺,非是我們不準老夫人進去,實在長風堂里大家忙碌,不得閑照顧老夫人,所以夫人才吩咐請老夫人回金玉樓去等著,一有消息咱們立刻就會送過去?!?/br> 燕馳飛一路上聽了小廝的傳話,知道孟珠在燕老夫人那里受了委屈以至早產,早就心生不滿,只是記掛著孟珠,不愿與她多糾纏,只板著臉說:“母親是為祖母著想,那就請您回去吧?!?/br> 說完便要往院子里去。 燕老夫人雖然上了年紀,腿腳仍十分利落,眼瞧著陳婆子開了門讓燕馳飛進去,立刻快步趕上要跟在燕馳飛身后進院子。 燕馳飛練了二十年武藝,耳聰目明的,身后跟了個人哪里會發現不了,停步轉身,擋住了燕老夫人的去路。 “祖母先回去吧?!彼俅螐娬{。 “你一個男人,什么都不懂也能進去,我怎么說都是生過四個的,比你娘還多兩個,經驗老道,幫忙拿主意絕對不成問題?!毖嗬戏蛉髓F了心似的,什么理由都拿得出。 燕馳飛皺眉:“祖母別說笑了,若是連這點小事都要勞動您,我們也未免太過不孝?!弊焐险f得客氣,想著前世今生的事情,心里滿是防備,“陳mama,麻煩你走一趟,送老夫人回去。薛mama,鎖門?!?/br> 說是“送”,真正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要把燕老夫人帶回金玉樓去。 陳mama看著他長大的,當然能明白個中真意,當即招呼來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要把燕老夫人架走。 燕老夫人也不是一般深宅大院養尊處優的貴婦人,年輕時獨自扛起全家,經歷過生活的磋磨,自然也有幾分蠻力在身,反抗起來,一時讓人奈她不何。 扭打間不知是誰故意還是無心,竟然絆了燕老夫人一腳,害她撲跌在地上。 既然今日已丟了臉,燕老夫人索性什么顏面也不要了,趴在地上沖著已經鎖起的院門又哭又喊:“殺人啦!殺人啦!蔣國公府養出來的狐貍精,搶人家夫君不算,還唆擺我的孫子要害死——” 話沒說完,已叫陳mama撲過來捂住了嘴。 四個婆子兩個抬腳兩個抬手,強行將她送回了金玉樓,往堂屋的羅漢榻上一放,然后按照陳mama安排的,兩個守在屋內,兩個守在門外,以防她再到長風堂去搗亂。 孟珠是頭胎,陣痛一直到入夜,期間還吃了兩餐飯,才真正開始生產,燕馳飛心急如焚地守在廊下,一直等到天露微光,終于聽到產房里傳來嬰兒響亮的啼哭聲。 ☆、74|城74 第七十四章:生死 “恭喜世子,夫人生了個千金,您瞧瞧,這皮膚又嫩又白,小嘴唇紅彤彤的,漂亮得像個仙女似的?!狈€婆開門出來向燕馳飛道賀,一邊說拱起手臂,把懷里的嬰兒遞到燕馳飛面前。 誰知他眼神都沒孩子身上飄一下,一步便邁進敞開的房門,往屋里去了。 穩婆瞬間呆?。弘y不成因為是個女娃娃,當不得繼承人,燕國公世子瞧不上眼? 她是晉京技術最好的穩婆,凡有高門大戶里面的貴婦人生產,八成都送來厚禮與重酬請她前去接生。至于剩下的那兩成,都是因為生產日期相同或太過相近□□不能,才便宜了同行。 在各大宅門兜兜轉轉幾十年,也算親眼目睹了不少陰私事。 生出來的是個姑娘家,重男輕女的父親甚至祖父一輩看都不看一眼,調頭就走的,根本不算什么事兒。 有些寡情心狠的人家,遇上產婦難產,一點都不遮掩地要求保住孩子的命,根本不把媳婦生死當成一回事。這才是真的恐怖。 穩婆撇嘴搖頭抱著嬰兒往回走。 哎? 不對呀! 燕國公世子要是真的因為生了個女兒不喜,不是應該走出去嗎?干嘛頭也不回地奔到產房里,總不能還因為這樣去罵世子夫人一頓吧? 邊腹誹邊進了屋,繞過屏風就看到世子正坐在床畔,一手拉著世子夫人的小手兒,一手持著絹帕給世子夫人擦眼淚。 原來先前想岔了,這明顯是當娘的在當爹的心里太重要,以至于完全看不到女兒了。 “馳飛哥哥,是個女兒……”孟珠見到燕馳飛,只說了八個字就哭個不停。 是女兒沒有不好,她很喜歡,可是是女孩就不是上輩子失去的那個孩子了。 大蔣氏也坐在床畔,被孟珠這一哭哭得有點發懵,她和兒子有表示出一星半點重男輕女,不滿意孟珠生得是個女兒的傾向么? 貌似剛才孩子才落地她就喜滋滋地追著去看小孫女了??! 或者是兒媳剛生完孩子精神不好沒注意到? 大蔣氏連忙說:“女兒好??!我生了兩個兒子,一輩子都沒有個閨女,一心就盼著有孫女了!女孩多貼心啊,就像阿寶似的都在家里陪著我,哪像兒子野馬似的整天不著家?!?/br> 屋里的仆婦們聽了國公夫人這番言過其實的話,都強忍著笑。要說盼望貼心小棉襖她們信,可要兩個兒子像女子一般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躲在屋里繡花吃點心,國公夫人怕是不光高興不起來,還要揮著國公爺的偃月刀趕兒子出門做事了! 還是燕馳飛明白孟珠說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一邊整理著孟珠汗濕貼在額頭的縷縷碎發,一邊柔聲說:“不要緊,時間還早呢,到時候自然會有兒子的?!?/br> 上輩子孟珠有孕比較遲,就算要生當時失去的那個孩子,也要在一樣的時間懷孕才行。 燕馳飛話中真正的意思只有孟珠聽得明白,在旁人耳中聽來,不過是在說他們將來大把時間生孩子,先生個女兒沒關系,反正遲早會有兒子。 大蔣氏身為母親,對兒子的要求難免有些高,雖然覺得他勸解妻子的話說的好,但用詞也未免太過奇怪。 什么是時間還早呢?又不是起床吃飯,生孩子的問題哪有用時間來算! “馳飛說的對,你們都還年輕,別說頭胎是個女兒,就算再生還是女兒都不要緊,反正可以生個十年八年,其中肯定能有男孩?!贝笫Y氏幫忙給孟珠派定心丸。 孟珠原本蒼白的小臉上忽然布滿紅暈:要是真能生十年八年,有許多小蘿卜頭跟在燕馳飛后面叫爹爹,那該多熱鬧多幸福啊。 她興奮得兩眼放光,燕馳飛臉色卻難看得緊。 他上輩子沒經歷過生孩子的事兒,今日才知道婦人產子過程艱辛,哪里舍得孟珠去生個十年八年,最多再生一個,把上輩子那個孩子生出來,圓了孟珠的心愿就好。 燕馳飛不會在此時公開反駁母親的話,但心中已打好算盤,決定日后仔細計算時間,按照上輩子孟珠懷孕的時間讓她受孕就好。 金玉樓里,燕老夫人氣得一夜沒睡好,早起聽聞孟珠生了個女兒,笑得一張老臉開出花來。 早一日持“肚”行兇,落人面子落得半點不留余地?,F在生了個賠錢貨,看還有誰給她撐腰! 燕老夫人越琢磨越是心喜,把許承歡叫到房里,賞了許多珠翠首飾,命她好好梳妝打扮起來。又讓人去叫了燕馳飛過來,說有要事相商。 燕馳飛聽到祖母傳喚,卻不急著前往。留在長風堂里喂孟珠喝了一碗雞湯煨的紅棗小米粥,又哄著她睡熟了,再看過剛喝飽奶睡得直流口水的女兒,才往金玉樓去。 燕老夫人幾乎變成望孫石,才等到孫兒姍姍來遲,也顧不上怪責什么,直接了當說起來:“昨兒與你媳婦說這事說到一半,便被她突然臨盆打斷了,索性今日直接說與你聽。如今你媳婦是肯定不能陪你去任上,你一個男人,白天在外忙正事,回到家中怎么能沒人伺候,所以……” 燕馳飛聽到一半笑著打斷:“孫兒明白祖母關心我,不過祖母此言差矣,我會帶著仆婦前往,不論是煮飯洗衣、灑掃賬目,一律按照咱們府中慣有的規矩,怎么說得上沒人伺候?!?/br> “下人伺候得再妥帖,也不如你身邊有個貼心人兒知冷知熱,何況你的后宅里也要有人管事不是?”燕老夫人不以為然道。 燕馳飛說:“我已經決定帶母親身邊的馮mama同去,她向來協助母親管理府里事務,國公府家大業大她都管得了,知府后宅想來也不在話下?!?/br> 燕老夫人是什么人,向來最擅長口舌之爭的,怎么可能輕易服輸,說不過對手的地方索性略過不提,假裝沒有這回事,然后顧左右而言他:“那你孤身在外,怎么能沒有女人在身邊,祖母給你物色了一個賢良美貌、事事妥帖的可人兒,你便將她帶去吧?!?/br> 說完命人帶許承歡出來給燕馳飛見過。 “她叫承歡,是你二嬸子娘家的親戚,說起來也算得是你的表妹了,馳飛可得好好對待人家啊?!毖嗬戏蛉搜谥旃中ζ饋?。 許承歡向燕馳飛福了一福,低垂著面孔羞怯地喚了一聲“表哥”,不過她雖然低著頭,一雙眼睛卻不由自主般地向上一挑,明亮的眸子含情帶笑地掃過燕馳飛面孔。 燕馳飛便覺得她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怪異。論美貌,許承歡其實并不如孟珠,但神情間自有一股叫人不得不注意她的神韻。 一個好人家的姑娘,又是沒嫁未經人事的,怎么會有那種舉手投足間的風流姿態? 說得不好聽,就好像一舉一動全是為了勾著男人看她、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似的。 燕馳飛根本不打算聽燕老夫人的話收下許承歡,當然不會深究她的來歷,只是向祖母說明白自己的想法:“難得祖母想得這么周到,不過我也有打算。因為翰林院那邊有些事耽擱,正好一個月后才啟程,屆時阿寶已經出了月子,我計劃帶她們母女同行?!?/br> 燕老夫人立刻反對:“她不能去,有規矩的人家當然是丈夫遠行,妻子留在家中侍奉公婆、撫養孩子。何況孩子才滿月,哪能經得起長途跋涉?!?/br> “我打算帶著她們走水路,咱們府里便有碼頭,直接上船,出了城小船換大船,十月汛期已過,天氣又尚暖和,孩子和在家中沒什么分別,半點不需擔心?!毖囫Y飛不疾不徐地反駁回去,“何況,妻子才為我生兒育女,我轉頭就納個妾回來,同她雙宿雙棲,拋棄妻女在家中,可真的不是有規矩的人家會做的事?!?/br> 他語調平平板板,并不覺得失禮,用詞卻字字堅決,沒有半分退讓。 燕老夫人只覺孫兒不識好人心,不厭其煩地勸說:“男人娶妻納妾,廣為家中開枝散葉,根本是人之常情,怎么能說沒有規矩。不是我說,你那個媳婦一看就不是好生養的,果然頭胎就生了女兒。我帶承歡去護國寺算過命,她是宜男之命,命里注定有三子,這都是為了你好?!?/br> “算命的也說阿寶是子女雙全的有福之命呢?!毖囫Y飛在官場里久了,張嘴就說謊話的本事也不比誰差,信手拈來,隨口胡說,也沒有半點心理負擔,“何況她不過十八歲,要是以祖母您的情況來看,能生到四十幾歲,只怕到時候兒子多得咱們國公府要住不下,少不得要動土擴建?!?/br> 話里不動聲色送了高帽給燕老夫人,倒是讓她十分開心:“真要能和我一樣倒是也不錯?!闭f完才發覺不對,忙又改口,“怎么能和我一樣呢,我可是一過門,頭胎就生了你爹的?!?/br> 燕馳飛卻不愿意再糾纏下去,干脆利落地說:“總之我不會納妾,祖母要是覺得許家表妹合您心意,送給大哥也好,或者收了做干孫女也好,我都沒有意見。不過驍飛那邊您可別想了,莊敬郡王府打算和咱們做親家,那家郡王爺自己不納妾,也不見不得旁人納妾,從小郡主出生時便說過,將來他的女婿要是敢三心兩意辜負了他的女兒,那是要打到不能人道,斷子絕孫的?!?/br> 燕老夫人聽得直瞪眼。 什么高門大戶、王孫公子,不過名頭好聽,怎么行起事來,比她們鄉間的村野莽夫還粗鄙野蠻。 簡直不可理喻! 燕馳飛解決了自己的麻煩,也順手幫了弟弟一把,心情十分愉悅。一個月后,果然如說得那般,帶著孟珠和女兒一起離家,到蕪城赴任。 世間輪回,有人出生,自然有人去世。 燕國公府得了頭一個孫女的第三日,安陽丁家卻失去了一個兒子。 消息送進晉城里,燕家派了燕鴻飛做代表到丁家去吊唁,順便商討孟冬將來的去處。 按照燕家的意思,最好是將燕冬接回娘家去守喪。 丁大人夫婦當著燕鴻飛并沒有反對,只是說:“怎樣也要過了七七才好?!?/br>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燕鴻飛覺得無需再討價還價。 燕冬因早與公婆有過約定,見他們如今又十分爽快,反倒更體諒老人家,主動提出等過了年,出了正月,再回娘家去長住。 兩家人算是有了口頭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