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孟珠當然不會計較。 她與楊蔓君在書院中也相交了一段時日,雖不如與蔣沁那般親密無間,無話不談,但對楊蔓君的性情也算有所了解,知道她說不愿給燕馳飛做妾便是真的沒有這種心思,絕非事先與燕老夫人通過氣的,所以從來沒有遷怒過楊蔓君。 至于今日的事情,孟珠就有些看不明白燕老夫人為何要如此窮兇極惡。小年夜時燕馳飛也當眾表明不納妾的心意,既然兩人都無意,為什么還要對楊家父女威逼利誘,最后得不到合心意的結果就在大過年的時候將人趕出府去? 并非孟珠不通人情世故,實在秉性天差地別,想讓寬和大度、與人為善的她理解斤斤計較、心胸狹隘的燕老夫人難度太大。 楊安今日一早進城,才見了燕老夫人不久就被趕了出來,并未與燕家其他人見面。楊蔓君便向父親介紹了孟珠的身份。 一聽這就是燕老夫人想讓女兒做妾的那人的妻子,楊安立刻皺起眉來。 楊蔓君連忙對父親解釋說:“爹爹別多心,二表哥與我一樣對姑祖母的安排并不同意?!?/br> 楊安眉頭皺得更緊:既然男無情、女無意,他那位姑母為什么剃頭擔子一頭熱? “二表嫂和兩位表哥平日里都對我十分照顧?!睏盥赂赣H誤會了好人,一個勁兒不停地說著孟珠與燕馳飛兩兄弟的好處。 正說得熱鬧,就見從后門方向慢悠悠地駛過來一輛馬車,在他們身側停下,燕馳飛和燕驍飛兩人先后從車上下來。 “祖母今日做法實在讓人心寒,我便代她向表妹與表叔道歉了?!毖囫Y飛說,“不知你們打算去哪里安身,我安排了車輛送你們一程,日后有任何事情需要幫忙的只管找我們兄弟兩人?!?/br> 楊安多少了解一些燕國公府的家事,知道燕馳飛和燕驍飛兄弟兩個是真正的勛貴子弟。因燕老夫人適才蠻不講理的行為,他以為京中權貴皆十分難相與,不想他們兩人卻謙和又周到。他心中感激,自然少不得連聲感謝,并客氣推讓。 “表叔不必客氣,我們與倪兄同在翰林院任職,素來欣賞他才華出眾,自當幫忙照顧他未來岳家?!毖囹旓w說得直接,因與楊安關系更近的燕老夫人今日行為,兩家再論親戚關系反而別扭,倒不如說成同僚親眷,更顯得平等以待,“你們可是要去倪兄住處安置?” 楊安點頭應是,之后依照燕家兄弟兩人的安排上了馬車。他所有請他們吃飯致謝的心意,但想到大年三十是一家團圓的時候,便不好在今日提起。 楊蔓君則與孟珠依依惜別,約好了等她成親時邀約大家來觀禮。 按照朝廷規矩,楊安正月十六便要回到荊州去,所以婚禮安排在正月初八。 當日賓客不多,只是倪之謙在翰林院的一些同僚,孟珠并燕馳飛、燕驍飛兄弟,還有蔣沁與夏侯蕙等幾個在書院與楊蔓君熟識的女學生。 婚禮雖比不得孟珠與燕馳飛成婚時規模盛大,但勝在溫馨喜樂。 婚后第三日,也就是正月初十,楊安便帶著小兒子啟程返歸。 楊蔓君與倪之謙小夫妻兩個多年心愿達成,又恰是新婚,恩愛甜蜜自不必說。 到了正月十六,朝廷大歇結束,倪之謙照?;氐胶擦衷?,卻意外接到一道任命旨意,將他派至繁興縣任知縣,即日便要動身。 ☆、68|67.66 第六十八章:入甕 繁興縣距晉京不過百余里,是浙江府城蕪城下轄縣之一。因有地利之便,與其他縣城相比,也算是個難得的好去處。 倪之謙在朝中毫無根基,出仕才一年,竟然能得了這個位置,實在頗令人眼紅。 燕家兄弟和孟珠則真心為他高興,專程前往送行。 孟珠見他們只雇了一輛馬車,沒有護衛仆婦不算,連夫妻兩個的行李都只有一個樟木箱,總覺得不大妥當,挽著楊蔓君手臂同她念叨:“你帶這樣少的東西,到那邊會不會不夠用?縣城地方本來就小,衣裳家什從品質到種類肯定遠比不上京城,又聽說那里去年遭了災,如今頗有些百廢待興的意思,不事先采購全了,萬一過去了缺什么卻買不到,豈不麻煩?” 又十分講義氣地拍著胸脯保證:“若當需要什么,你便寫信回來,我幫你置辦好了送過去?!?/br> 她協助大蔣氏管了幾個月家,早不是未嫁時不是柴米貴的小姑娘,說起話來多了煙火氣兒,cao心得全是實在又瑣碎的事情。 楊蔓君看出孟珠的變化,又感激又感慨,開玩笑地問:“若是沒有東西需要,就不能寫信給你了嗎?” 孟珠變得再多,有燕馳飛護著,公婆又好相與,自幼嬌養出來的單純性子也不會變,聽了這話嘟著嘴有些訥訥:“不是這個意思嘛?!?/br> 蔣沁帶著一籃鮮果來送行,見狀塞在楊蔓君手里,說:“別欺負她嘛,現在小珠子不同從前了,沒聽說她家相公在關外殺敵一夜三千,刀都卷了十幾把,你就不怕惹了她也變作刀下亡魂?” “我也有相公撐腰啊?!睏盥χ蛉?,“倒是你,什么時候才尋到如意郎君?添妝的物件我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喝你的喜酒了呢?!?/br> 蔣沁打著哈哈說:“我還準備了洗三和滿月禮給外甥和外甥女呢,你們什么時候生幾個小毛頭出來給我逗一逗?” “還是你厲害,一次封了兩張嘴?!睏盥蛔笠挥彝熳∷齻?,正色道,“別擔心,雖然我們帶得東西少,但是該有的都有,我從前在家鄉時照顧父親弟弟、打理家事也有十年功夫,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新媳婦?!?/br> 說著打量兩人神色,見她們將信將疑的模樣,又細細解釋說:“之謙雖然在晉京住了一年,但他是男人,并無太多瑣碎物件,只是書籍并換洗衣物而已。我呢,先前在國公府客居,因不是長久之計,自然不可能隨心隨欲購置衣飾。雖然那段時間姑祖母給我添置了許多東西,但到底不是自己出的銀子,也不能當做所有物不是。半月前離開時又鬧得那般不愉快,所以我怎么從荊州來的,就怎么走的,就一個小包袱包了幾件換洗衣裳而已。我們身無長物,當然輕車從簡,到了繁興縣,縣衙里有張大床就能睡,那些居家用的物件,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不怕置辦不齊。至于品質什么的,金鍋銀鍋鐵鍋煮出來的還不都是飯,貢品瓷碗也是泥胎塑的,還不都是一樣吃喝,不礙事的?!?/br> 她遇事豁達,最令蔣沁欣賞,連聲贊嘆了幾句,直引得巷子口往來的行人紛紛駐足看來,這才記得壓低聲音。 孟珠也是佩服的,卻覺得既然能用好些的,又何必非要吃苦。 “并不是非要吃苦?!睏盥X得這從小金尊玉貴的女孩子未必能理解,也不是非要說得明白,便轉移了重點,鄭重感謝過孟珠的好意,“你們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上,平時沒事也會寫信來,有事自然不會客氣。你們別覺得我客套,我是真有事求你們幫忙的。父親留了些銀票給我當嫁妝,本來想著在晉京置辦商鋪或田地的,只是事出突然,還來不及打算就要離開,這一走又不知道多少年,我便想著請你們幫我詢價,若有合適的,好趕快下手?!?/br> 蔣沁拍胸口保證:“包在我身上?!?/br> 孟珠也說:“這一點都不難?!庇殖鲋\劃策,“只是田地收租怕賺得不多,不如置辦田莊,雇了管事和長工,一年的出息能翻番?!?/br> 楊蔓君拍著她肩膀說:“我就知道找你們準沒錯?!?/br> 三個姑娘家滿肚子話說個沒完,一旁三個男人說得就簡練許多。 燕馳飛到底活了兩輩子,一邊回想著未來一年應當發生的事情,一邊不露痕跡地叮囑倪之謙:“繁興縣是晉江沿岸的縣城,也是去年水患受災最重的城鎮之一,無論從治水還是民生角度都有太多可以發揮之處,只要你肯用心,定能有出色政績,待到三年任滿,想要升遷也容易許多,可謂前途大好?!?/br> 他是妻子表兄,歷來對自己也多有幫助,倪之謙自然虛心聽教:“表哥放心,我定然會盡心做事,半點不會馬虎?!?/br> 燕驍飛就直接得多:“沿岸那幾個地段,年年治水,年年受災,也不知道是咱們大晉的治水手段當真那般差,還是治水的銀兩都被貪了去。倪兄到了那邊不防多搜集證據,若是蕪城一帶府州縣官有人貪墨,就上折子彈劾他們?!?/br> “這事不能亂來?!毖囫Y飛阻止,“若他們當真貪墨,多年來都不曾爆出,肯定早成派系,之謙初到當地,勢單力孤,一個不小心會被算計,到時只怕眾口鑠金,反而不妙,切忌莽撞行事?!?/br> “二哥,你什么時候變得畏畏縮縮了?”燕驍飛不滿。 燕馳飛說:“不是我畏縮,連你都看得出來的問題,圣上又怎么會不生疑,他早晚會派人徹查,又何必叫之謙出頭犯眾怒?!?/br> 上輩子元衡帝就是在今年指派懷王前往蕪城,表面是監督治水,其實暗中查探舊事,蕪城知府連帶下轄的知州知縣全部涉及貪污治水款項,全被罷免,距今不過再有幾個月時間而已。 燕馳飛當時掌管京營,心思多在訓練士兵與對抗外敵上,年初時一個小知縣任免的細節,他卻是記不清了,頂多能肯定并非倪之謙而已。所以倪之謙此去吉兇難料,端看他自己是否行的端、坐得正,是否禁得住誘惑。 繁興縣縣衙,后院。 李縣令三個兒子正在堂屋玩耍,繞著一地箱籠追逐跑動,鬧得收拾東西的丫鬟婆子根本不能做事。 李縣令被吵得頭疼,捂著胸口大喊:“再鬧你們爹就給吵死了!不知道我得了心疾么?混球!” 三個孩子里最大的不過九歲,頭一歪,十分熊的回了一句:“反正你官都不做了,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區別!” 李縣令氣得跳起來,追著熊兒子打,可惜他如今四十有九,常年酒色環繞,哪里跑得過靈活的小兒,最后孩子打不到,只能氣喘吁吁地坐回原位。 他的兩個寵妾一左一右圍上來,一個斟茶一個擦汗。 白師爺正好進門來,看見這一幕不動聲色地問:“大人,您心疾又發作了?” 李縣令含糊地說了聲是,問:“你來什么事?” 白師爺將手中信函遞上:“京城那邊來信了,接任的知縣大人已經離京,不日便能到達?!?/br> 李縣令看了信,滿面怒容全變成笑意。他揮開兩名小妾,湊在白師爺耳邊叮囑:“你只記住一句話,這請君入甕,可不止關系著我能不能安享晚年,連你的身家性命也依附其上……” 白師爺果斷地答:“大人放心,不成功便成仁,我明白的?!?/br> ☆、69|2.5 第六十九章:獻計 才出了正月,孟珠就害了一場病。 夜里睡不好,吃飯沒胃口,幾日下來,精神便跟著萎靡不振,人也瘦了一圈兒。 偏偏醫館的名醫,宮內的太醫,往來進出,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燕馳飛托上托地把退休的老御醫都請來診脈,也不過得了一句:“氣虛血弱,元氣不足?!?/br> 身為婆婆的大蔣氏聽得直撇嘴,換誰多日吃不好、睡不好,眼瞅著滿月似的小圓臉都瘦成了瓜子仁兒,那還能不“氣虛血弱、元氣不足”么? 大蔣氏一輩子只生了兩個兒子,沒有女兒,孟珠嫁過來之后每天陪著她理事,性情又乖巧討喜,早就把媳婦當成了親生女兒似的疼愛。見大夫總是診不出緣由,便把近身伺候孟珠的綠蘿和紅蕎叫來仔細詢問,生病前吃了什么,去了哪兒,見過什么人,可受過委屈…… 可是孟珠除了回過一趟娘家,就是在燕國公府接待過兩次蔣沁,至于飲食起居,更沒有什么異常之處。 “會不會是因為大少爺?”紅蕎想起一樁事來,“大少爺年前來信說要進山剿匪,后來便一直沒了音信,二奶奶娘家老夫人愁得年都沒過好。二奶奶會不會受了祖母影響,憂思成疾?” 大少爺指得是孟珽。 孟珽去了蜀地后,倒是立了幾次功勞。只是當地山路崎嶇,交通不便,時常導致消息傳遞延誤,就算公務通信,滯后數月也不足為奇。所以就算是孟家人也不能及時知道孟珽安危,怎能不讓人記掛? 雖然大夫說孟珠憂思郁結,積郁成疾,但或許時日尚淺,癥狀不明顯也不一定。 眾人便當做她是受心情影響,變著法兒哄她開心。 可是,翌日朝廷收到捷報,說孟珽成功端了其中一支十分兇悍的山匪老窩,凱旋回到駐地。 孟珠卻并未因此好轉。 大夫又開始頻繁在燕國公府進出,情況和先前一樣,總是說不出到底是什么病癥。 大蔣氏依舊每日到長風堂探視孟珠,詢問她起居飲食,這日聽著綠蘿的回稟,忽然心念一動,問:“阿寶小日子可正常?” 綠蘿是陪嫁丫鬟,受過教導,當然明白小日子推遲意味著什么,只是…… “二奶奶小日子慣在下旬初,正月時是準的,這月還未曾到時候。夫人,會是?” 大蔣氏搖搖頭,又點頭:“我也拿不準,只知道就算是有孕也要滿一個月脈象才能看得出來,這還不到日子呢。不過,你們也別掉以輕心,小心伺候著,尤其要注意小日子是否遲了?!?/br> 她吩咐過丫鬟,自然也不會忘記兒子。 燕馳飛回家時,便被母親攔在半途,隱晦地叮囑了一番要體諒孟珠,她身子不適,不宜房事之類的話題。 回到長風堂,孟珠正抱著引枕懶洋洋地躺在次間榻上曬夕陽。 她身體不舒服,心情當然不好,神情也是懨懨的,見了燕馳飛也不笑,只是丟開引枕,像小孩子似的伸長了雙臂要抱。 燕馳飛走過來把孟珠抱在懷里,蹭著她愈發見瘦的小臉,憐惜地問:“今日可覺得好些?” “馳飛哥哥,我是不是快死了?”孟珠伏在他懷中,灰心喪氣地撒嬌,說話口無遮攔,結果換來臉頰一痛,竟是被燕馳飛狠狠地擰了一把。 “胡說八道!不過一點小病,哪有那樣容易死?!毖囫Y飛心中惱火,口氣自然不善,“不是說要給我生孩子么?現在連影兒都沒有,你就想死?我不準!” 孟珠聽出他生了氣,嘟著嘴改口說:“那生了孩子就可以死么?” 話音才落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 她捂著小屁股哭出來:“我都病了,你還那么兇,我要回家去?!?/br> 一邊說一邊扭著身子就要下地去。 燕馳飛一只手就將她固定在榻上不能動:“這里就是你的家,你還想回哪兒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