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其時離他們一同遇險時不過二十余日,孟珽卻整個人瘦得脫了形,面色灰敗頹然,與從前意氣風發的模樣判若兩人。 蔣沁心知他多半是因為孟珍受傷的事情而難過,心中多有不忍。 她心存善良,雖然向來討厭孟珍,卻不會在性命攸關的時候袖手旁觀,由得孟珍去死。今日對孟珽也是一樣,雖然認為他那個meimei未必多么值得人憐惜,但見到孟珽的樣子,仍忍不住出口勸慰傾城幽夢。 “孟大哥,我知你關心meimei,但事到如今,她至少平安活下來,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你也當多愛惜自己些,不然如何能去到蜀地順利剿匪呢?!?/br> 孟珽心中有愧,聽得這番話,一時感慨萬千,酌了一杯酒盡數飲下,才開口說:“蔣姑娘有心了,你的好意我會記住。今日邀你出來,原因有二。其一是為了致謝,謝你當日不顧自身安危救助我的meimei。其二則是為了致歉,當日我不知好歹,錯怪于你,還有……” 他是武官家出身,自幼講究的是男兒流血流汗不流淚,言語機巧被視為投機,因為向來算不得多么善于言辭,每每遇到艱難話題,便容易卡殼。 這時稍作猶豫,正琢磨如何往下說,就被蔣沁搶了話去:“孟大哥不要這樣客氣,當時孟珠和孟珍兩個都下落不明,你為人兄長,格外擔憂,心急如焚,就算口不擇言,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會計較的?!彼幸忾_解孟珽,趁機把話說得更輕松些,“何況都過了快一個月了,我要是還一直記在心上,也未免太過小氣,豈不是早晚要氣死了自己?!?/br> 她一無所知,偏又大度寬容,倒叫孟珽更覺得愧疚:“話雖如此說,你不與我計較是你心胸寬闊,不代表我便能夠理所當然,還是應當說一聲抱歉的。更何況,當日的事還是因我meimei而起?!?/br> 這里的meimei當然是指孟珍,蔣沁誤以為孟珽的意思是眾人為了孟珍出嫁前的聚會前往山莊才會遇到危險,當即笑說:“是意外嘛,誰也不想的,孟大哥別太在意了?!?/br> 孟珽擺手說:“此事并非意外,是……是我教妹無方,孟珍她嫉妒你會成為未來的明王妃,所以刻意設計,引來那班匪徒,意圖將你擄走?!?/br> 蔣沁吃驚地張大了眼睛,好半晌才訥訥地問:“所以孟大哥你才一力主張將孟珍送去庵堂?” 見孟珽點頭,她又問:“所以你才自請往蜀地剿匪?” 見孟珽再次點頭,蔣沁終于扮不下去溫婉的解語花,露出平日坦率直言的模樣來,猛地一拍桌子,說:“孟大哥,你可太傻了!” 孟珽與蔣沁見面次數有限,說過的話更少,其實并不如何了解她的個性,一時驚得呆住。 只聽蔣沁繼續說下去:“孟珍今年都十八歲了,她做事自有主張,與你沒有半點關系。事先你又根本不知情,為什么要在出事后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來?還有,就算你是長兄,認為meimei做錯事,自己難辭其咎,也應該是盡力彌補,而不是因為心中有愧就自我流放,還專揀最兇險的地方去,根本不考慮家中祖母與雙親的擔憂?!?/br> 這卻是從孟珠那里聽來的,孟家人雖不知孟珽為何在處理孟珍與自請剿匪兩件事的反常究竟為何,但蜀地山匪兇惡狡詐異常,晉軍剿匪多年未有成果,反折損了許多將領與士兵,身為家人怎么可能半點不擔心,孟老夫人甚至因此還生了一場病。 “你這樣做法,只顧自己心情,不管家人如何,與孟珍自私自利時又有什么差別!”蔣沁說到后面,也發現自己太過逾距了,可話都說出來了,要叫她收回去也是萬萬辦不到的,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而且你是家中獨子,若有個好歹,孟家后繼無人,你……反正,我本來以為孟大哥是個孝順長輩、疼愛meimei的好人,沒想到……真是太令人失望了!這頓飯我吃不下去,告辭了!” 說罷,真的起身離去。 孟珽雖被蔣沁當頭棒喝一般想得明白過來,但圣旨已出,又不可能更改,終于還是不得不啟程前往蜀地。 不知究竟是誰走漏了風聲,孟珍被匪徒假扮流民擄走并斷臂、婚事不成的事情漸漸在晉京流傳開來,官宦勛貴家中大多感嘆事事無常,一時間格外積極地為家中適齡的姑娘cao辦婚事,趁著這股成婚熱潮,孟珠也終于如愿出嫁了。 第六十三章:新婚 都說即將出嫁的姑娘舍不得家,可是孟珠半點也沒有這樣的感想。 上輩子倒是有些舍不得來著,不過那會兒不是同燕馳飛只見過一次,并不相熟么。 這輩子自從重生回來,她心心念念地都是再次嫁給燕馳飛為妻,如今冤枉達成了,哪有不歡喜反而還要不樂意的道理呢! 有句話說的好:有其女必有其母! 身為親娘,萬氏也沒有半點舍不得閨女出嫁的意思。 燕馳飛這樣品質的女婿簡直打著燈籠都難找,好容易等到塵埃落定,可以把閨女送出門的這一天,誰哭哭啼啼舍不得誰是傻子! 不過,真到臨出嫁的當天,看到一輩子也沒有自動帝爵起過床的懶閨女,竟然破天荒的不用人叫自個兒早早爬了起來,眼巴巴地等著梳頭上妝,萬氏心里頭還是有點兒不是滋味。 “一會兒天亮起來時咱們可得好好看看,今天的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的?”萬氏點著孟珠的腦門子,表達著心中酸溜溜的不滿,“真是女大不中留,這么多年哪件正經事你這么積極過,可見一點兒都沒舍不得親爹親娘,迫不及待地要撲到別人家里去了?!?/br> 孟珠身上只穿著白色綾羅的寢衣,笑嘻嘻地摟著她娘脖子一個勁兒的蹭,口中嚷嚷起來:“哪能呢!我最舍不得娘了,我不嫁了,不嫁了!”還伴有踢腿動作,以表示自己強烈且堅定的決心。 “胡說八道!”萬氏哪能真讓她不嫁人,一巴掌拍在床褥上胡亂踢蹬的小白腿上,“馬上要為人妻子了,怎么還跟個小孩子似的?雖然馳飛不嫌棄,但你也要懂事些,穩重些,知道嗎?” 什么叫做“馳飛不嫌棄”? 孟珠撅著嘴,不服氣地反駁:“我哪里不好,要讓人嫌棄了?”說完又裝做傷心抹淚,“我是娘親生的嗎?如今還沒嫁呢,娘就看誰都比我好了,往后受了委屈回娘家肯定都沒有人給我撐腰了,嗚嗚嗚?!?/br> 萬氏好氣又好笑:“你沒有小姑子,婆婆是個爽利的,除了那家老太太不大好相與,還有誰能給你受了委屈去?!?/br> 所以她看好這門婚事,不光是女婿難得,還有家中事情沒什么糟心事兒穿越之腹黑公主闖江湖。至于燕國公那一輩曾有的分歧,早二十年前就處理好了,這么多年相安無事,若大蔣氏所出的兒子無能,或許可能有變化,但燕馳飛燕驍飛一個賽著一個能干,顯然就算有一天太陽真的打西邊出來了,也不可能叫爵位旁落了。所以自家姑娘最正經的一件事是早點生個大胖兒子當繼承人,這才真的是萬事抵定,再無后顧之憂。 萬氏這樣想著,嘴上當然也照直說給孟珠聽:“昨晚上給你的那本畫冊可要好好看,每天晚上都和馳飛練習,早點生個兒子,知道嗎?” 每天? 孟珠想不到自家娘親如此奔放,紅著臉蛋兒嘟囔道:“干嘛每天啊,娘昨天不是還說剛開始的時候不習慣,會疼,難道還叫我每天都疼一遍么?” 其實她上輩子嫁過一次,于男女之事上并非全然無知,有此一言純粹是害羞忸怩。 萬氏見喜娘等人還沒到,趕緊咬著孟珠耳朵叮嚀起來:“第一天疼,后面沒事了。你呀,這事兒上可不好嬌氣,得依著姑爺知道嗎?” “娘現在就疼他多過我了么?”孟珠顧左右而言他。 萬氏嘖一聲說:“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我疼誰還能越過你去了?對姑爺再好也是為了你,沒有你,他是誰啊,你娘我可不認得?!?/br> 孟珠聽得咯咯直笑。 萬氏嚇得連忙阻止:“一會兒喜娘們來了可不興這樣,裝你也得裝出離開娘家的不舍來,不然沒得叫人笑話不算,回頭滿京城都得傳你想嫁人想瘋了,多難聽?!?/br> 于是梳妝打扮時,孟珠一直死盯著銅鏡,把兩道眉毛連嘴角一起時刻往下垂,累得臉上幾乎要抽筋,幸而紅蓋頭很快蓋了下來,再沒人看得到她表情,也無需裝得那樣辛苦。 婚禮一應細節略過不提。 待掀了蓋頭,各位在新房里圍觀的女客往后院的席上用膳,燕馳飛也往前院去宴客。 孟珠坐在紅木雕花描金漆的大床上,晃蕩著小腳四處打量房內,一應事物擺設,皆與前世記憶中一樣,并無改變,連這張嶄新的婚床,也還是前世她陪嫁的那張。因此,她沒有一般新嫁娘的緊張不安與畏怯,一顆心滿滿地除了歡喜還是歡喜, “姑娘,頭上金冠重,咱們摘了吧?!本G蘿湊到近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