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還是這個死犟性子。 趙嬤嬤自是明白她,想到待會要跟杜俏說的話,不方便當著畫屏的面說,就指使她,“打發丫頭到廚房看看晚飯準備得如何,侯爺愛吃的幾樣可得多經點心。另外讓人拿壇好酒進來灌上一壺備著,秋露白酒勁大,就要竹葉青吧,清淡點……還有到前院打聽下侯爺幾時回來用飯?” 畫屏一一應著走了。 趙嬤嬤取來只瓷瓶,往水里倒了幾滴,有馥郁的梔子花香彌漫開來。她拿起棉帕不緊不慢地擦洗著杜俏的后背,“……女人的頭一次都疼,有的疼得厲害,有的輕點,沒關系,心一橫眼一閉也就過去了……也別扭手扭腳的,多順著侯爺。兩口子夜里這點事,沒什么禁忌,別太出格就行?!?/br> 杜俏扯過另一條棉帕蒙在臉上,身子往水里沉了沉,胳膊卻仍搭在桶邊。 趙嬤嬤看著纖細得幾乎見骨的手臂,又擔心起杜俏能否受得住,“若是疼得緊,也別忍著,該出聲就出聲,讓侯爺緩著點,自己的身子總得顧著……侯爺的腿定然是不好看,你別怕也別慌,就當做沒看見。男人愛面子,要是這次惱了,以后興許回轉不過來了?!?/br> 杜俏將趙嬤嬤的話都聽在耳朵里,卻沒有作聲,心里盤算了會,掀開帕子擦干臉上的水滴問:“侯爺怎么突然就轉了性子,是不是我這病不好?” 趙嬤嬤心里“咯噔”一聲,易姑娘說的含蓄,這病有法治,可只有五成把握,另外的五成,倘若她是婦人之身,能再加兩成,若是杜俏求生欲強,就再多兩成,如此基本無礙。 林乾所作所為就是因為這兩成把握。 但實情卻不能告訴她,趙嬤嬤心思一轉,面上已帶出笑來,“許是被易姑娘說動了心……前天她來送方子,夫人正睡著便沒驚動。易姑娘可厲害著,因侯爺說了句不中聽的話,易姑娘劈頭將侯爺罵了頓轉身就走,當時侯爺的臉黑得跟墨汁似的,我跟畫屏都替易姑娘捏著把汗。不成想,侯爺讓畫屏攔著易姑娘不說,竟然還親自追到二門給易姑娘賠禮。兩人不知說了些什么,回來侯爺就變了樣?!?/br> 那樣冰雪聰明的女子,定是猜到了自己生病的緣由。 杜俏眼前浮現出易楚的面容——明亮的眼眸,秀氣的鼻梁,腮邊一對靈動的梨渦。上次,她就頂撞了侯爺,口口聲聲質問他,“侯爺可信得過夫人?” 這府里上下數百人,還沒有誰敢那樣對侯爺說話。 年紀那般小,又是明媚秀麗的長相,膽子倒大的出奇。 可她身上又有種特別的親和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想信賴她,依靠她。 想到易楚,杜俏心頭輕松了許多,唇角不自主地綻出個微笑,壓低聲音告訴趙嬤嬤,“上次易姑娘說她見過大哥,大哥就在京都?!?/br> 趙嬤嬤驚愕得張大了嘴,手里的帕子一時沒拿住掉進水中,濺了她滿臉水珠。她也顧不得擦,追問道:“是真是假?大爺真在京都,那怎么不來尋夫人?” “她說大哥有事要處理,暫時不能見。不過易姑娘答應下次來會帶著大哥的信物……上次在濟世堂我就懷疑,果然是真的?!?/br> 趙嬤嬤只看到杜俏的嘴巴一張一合,卻根本聽不到她說什么。眼前只有那個她看著一天天長大的俊朗少年,四歲啟蒙,五歲習武,七八歲能拉起長弓,十歲頭上騎射正中紅心。信義伯樂呵呵地說:“杜家有后?!?/br> 就這么個鐘靈毓秀文武雙全的少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十二年,也不知怎么活過來的。 趙嬤嬤眼前一片模糊,她擦把淚,顧不上地上濺出的水,跪倒朝著西天“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感謝菩薩顯靈,保佑大爺平平安安的,感謝菩薩……”拜完,抽泣著說,“夫人若是知道,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br> 杜俏也紅了眼圈,擰干水里的棉帕,拭了拭淚。 趙嬤嬤突地又笑起來,“這下好了,大爺還活著,夫人就不是孤苦一人了……說起來易姑娘真是夫人命中的福星,這才認識幾天,就解決了夫人的兩樁煩心事?!?/br> 杜俏聞言心中一動,商量趙嬤嬤,“我覺得跟易姑娘也頗為投緣,易家瞧起來門風倒是清正,不如以后當門親戚走動。嬤嬤你看,我認易姑娘當個義妹如何?這樣也方便來往?!?/br> 趙嬤嬤對易郎中印象不錯,并不反對,“嗯,易家也不像鉆營投機的人家,易姑娘對咱們也算是有恩,常走動著也好。至于認干親,還是妥當點先征求易郎中跟易姑娘的同意才好,易姑娘是個主意正的,萬一好心辦成壞事就不美了。這頭,夫人也跟侯爺提一下,真要是走動,少不了得驚動侯爺?!?/br> 杜俏點點頭,反正此事也不急,早天晚天差不了什么,等尋機會跟林乾說一下再做打算。 又泡了片刻,感覺水不似方才那般熱了,杜俏站起來扶著趙嬤嬤的胳膊跨出浴桶。 趙嬤嬤忙抖開毯子當頭把她包起來,待擦干身上的水珠,又取了瓶膏脂往杜俏身上抹。 膏脂細膩潤滑,也是梔子花的香味,涂抹在身上有絲絲涼意。 趙嬤嬤涂得很仔細,從脖子一直涂到腳,就連隱秘處也沒放過。 不知是因為熱氣蒸的,還是因為害羞,杜俏蒼白的臉上透著微微的緋紅,有種蠱惑人心的美麗。 趙嬤嬤將早選好的衣衫伺候著杜俏穿上,又取干帕子將頭發絞了兩遍,使出平生手藝精心地挽了個墮馬髻垂在腦后。 一番下來,趙嬤嬤背心早出了細汗,連連嘆息自己老不中用,不比當年了。 畫屏等人候在外間,聽到趙嬤嬤使喚,靜悄悄地魚貫而入,看到打扮好的杜俏,眸中都是一亮。 趙嬤嬤甚是得意,指使著丫鬟把浴桶抬出去,將地上的水擦干,再把暖閣收拾得整整齊齊。 趙嬤嬤還特地在香爐里備了芙蓉香。 芙蓉香跟黃香餅以及龍涎香一樣,都是□□添香的佳品,有助情的功效。 等鋪被放帳的時候,就點上。 萬事俱備,只等林乾。 趙嬤嬤將目光投向畫屏,畫屏道:“方才令人問了,侯爺說這就過來?!?/br> 正說著,素絹從外面闖進來,跺著腳抱怨,“這路太滑了,化了的雪水都結成冰了,不小心就滑一下,差點摔倒?!?/br> 畫屏就罵掃地的婆子做事不認真。 素絹笑著解釋,“她們可是盡心盡力地打掃了,只是這濕氣遇冷結冰,誰也沒辦法?!?/br> 泥地還好說,雖然臟點,卻不滑。青石板地還有抄手游廊的地面都蒙了層薄冰,讓人不敢落足。 趙嬤嬤聞言,吩咐畫屏,“你跟錦蘭提著風燈去迎迎侯爺,免得看不清路磕著碰著?!?/br> 杜俏想起林乾的怪癖,嘆口氣,“還是我跟畫屏去吧,錦蘭去廚房催催,侯爺一到便把飯擺上?!?/br> 畫屏一手提著燈一手扶著杜俏往外走。 路上果然很滑,稍不慎就趔趄一下。 好在走不多遠,就聽到了熟悉的木頭戳地的“篤篤”聲。月影里,那個高大的身影斜著身子,一步一步走得極為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