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大郎?”顧如玖輕輕喚出這兩個字,兩字在她的舌尖輕顫,化為這世間最美好的音符。 晉鞅看著她,癡癡的笑。 “大郎,宸君,”顧如玖歪頭笑看他,“其他人不敢叫我叫,大郎可高興?” “我心甚悅?!睍x鞅低聲笑,緊緊的牽住顧如玖的手,柔聲道,“這世間,唯有久久與他人不同?!?/br> 人之一生,總有人不能負。對他而言,這個人便是身邊的女子。 “祁連大人?”護衛見祁連突然勒緊韁繩,讓馬停了下來,有些不解的看著祁連。 祁連瞇眼看著顧家的朱紅大門,半晌才用馬鞭抽了抽馬屁股,繼續前行。 行到半路,前方有朱頂馬車經過,他讓馬兒停了下來,然后與護衛退到了一邊。 大豐有規定,非爵者,除婚慶時,不可乘坐朱頂馬車。所以對面行來的馬車,必定是京城里有爵位的貴族。 “陳公子,這是去探望顧大人?” “正是,正是,吳公子這是去哪?” 聽到這段對話,祁連看了眼說話的兩人,是兩個身著錦袍的年輕男人,其中一個男人騎馬陪伴在馬車旁。 京城里能有幾個顧大人? 祁連很快便猜出馬車里坐著的人是誰。 傳聞德隆帝成婚后,便晉封岳父為國公,連皇后的兄姐也都全賜了爵位。 馬車的這位,應該就是顧長齡的長女了。 他看著這輛精致的馬車緩緩從自己馬前經過,微微垂下眼瞼,冷聲道:“走吧?!?/br> 十多年前,他倉皇逃離這個京城時,顧家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三等侯府,如今短短十余載過去,當初的二等末流世家,已經成了京城諸多人物討好的對象。 可見這些世家,也不過是靠著皇室給予的榮耀,維持著自身的尊貴而已。 既然如此,這些世家又有何資格瞧不起新貴,他們與新貴相比,只不過多幾百年的家族史而已。然后借著世家的皮,行著與新貴一樣的事。 “祁連大人,德隆帝見了酈國的王子與公主?!逼钸B回到別宮院子時,就有人跟他說了這件事。 “他居然最先見酈國?”祁連聞言,皺了皺眉,這個德隆帝似乎與上一位皇帝不同,至少行事風格上,這兩位帝王的差別很大。 “有什么消息傳出來嗎?”他面無表情的問。 “能有什么消息,大豐的官員一個個嘴巴緊得跟河蚌似的,撬都撬不開,”波遜格想到大豐官員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就覺得心口壓著一團火氣,“只是我聽說帝后的感情,并沒有表面上那么好?!?/br> “這話早有人再傳,是真是假也無人可知,”祁連把手里的茶杯一推,“在這個問題上費神,不如想一想怎么在大豐安□□們的人?!?/br> 波遜格頓時啞口無言。 “大人,在下曾經聽到過一件趣事?!币晃蛔o衛小聲道,“傳聞司馬家三房與顧家頗有舊怨?!?/br> 祁連挑了挑眉,饒有興致道:“繼續?!?/br> 護衛把司馬家三房與顧家的恩怨一五一十的說了,并且還奉送了不少小道消息。 “司馬家曾有意送女兒進宮為后,最后成為皇后的卻是低調的顧家姑娘,”祁連笑了笑,“真是有意思,這京城越來越有意思了?!?/br> 波遜格粗黑的眉毛動了動。 “既然如此,我們就找機會見一見這位受盡委屈的司馬家小姐,”祁連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嘲諷之一,“就是不知道這位司馬小姐有多大的用處?!?/br> 司馬香自從搬進大房后,就一直老老實實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很少出門,也不常見外客。但即使是這樣,現在的日子也比往日輕松了不少,至少沒有人強壓著她去了解另一個陌生男人的愛好,然后遷就這個人的愛好改變自己一言一行。 她在大房的待遇全部按照司馬玲未出嫁前的標準來,下人恭謹,長輩嚴格卻講理,實在是再完美不過。 可是她心里清楚,這份完美不是因為大房人有多喜歡她,而是大房人為了司馬家的顏面,不得不對她好。 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她要的就是大房的這種不得已,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繼續依靠著司馬這個姓氏,維持著她世家貴女的榮耀與矜貴。 所以當她照往前的習慣,一月出一次門,然后巧遇高羅國使臣的時候,就猜到這不是一場巧遇,而是對方有計劃的相遇。 對方邀請她去茶樓飲茶,她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不管對方有什么計劃,有什么用意,她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與其他國家的人飲茶。 祁連看著那離去的馬車,漫不經心的笑了笑,然后輕輕轉動著手里的茶杯,對身邊的護衛道:“這位司馬家小姐,可真不是什么……” 護衛疑惑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么不繼續說下去。 祁連笑了笑,放下茶杯,起身讓護衛去付賬。 這個女人讓他想起了當年逃亡時遇到的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漂亮柔弱,看起來就像是嬌嫩的花朵,碰一下就能碎掉。 可是他卻親眼看到那個女人為了能夠進某個貴族家做舞姬,親手掐死了她最好的同伴,然后頂著一臉淚痕與悲戚,在其他人的勸慰中,進了貴族府邸的大門。 走出茶樓的時候,他再次看到了幾天前在街上碰到過的那輛朱頂馬車。 馬車停在一家珠寶行外,馬車里走出一位漂亮貴氣的女子。 他停下腳步,凝神看了眼那個女人,然后翻身上了馬,頭也不回的離開這家茶樓。 猶記少年時,她還只是一個小女娃。 ☆、第55章 城 御書房中,晉鞅看著垂首站立的張仲瀚,突然道:“張相,青北節度使魏亭此人如何?” 青北州乃是接壤高羅與多寶國的要塞,這些年來,大豐一直在此地設有守備軍,節度使雖然沒有直接調令軍隊的權利,但是緊急情況下,卻可以任軍中參軍,與邊疆將領共議要務。 這也是為了避免邊軍擁兵自重,不聽朝廷派遣,所以才讓節度使與軍隊相互監督,相互挾制。 現在聽陛下突然問題青北州節度使,張仲瀚拱手道:“陛下,魏亭此人博學多才,先帝在時,曾夸他有經世之才?!?/br> “哦?”晉鞅挑眉,被先帝夸過的人,是名副其實還是…… 張仲瀚明白陛下的沒有說出來的話,便解釋道:“此人由司馬大人推薦入朝,原在國子監任職,后因被先帝賞識,于是就任兵部侍中,后升任兵部侍郎,后來青北州節度使犯下通敵賣國大罪,滿門抄斬后,就由魏亭接任青北州節度使這一要職?!?/br> “看來魏亭當初很受父皇信任,不然也不會讓他擔任如此要職,”晉鞅合上手中的奏折,似笑非笑道,“魏亭上奏折,參青北守備將軍趙進與高羅人來往甚密,張大人怎么看?” 張仲瀚聞言,愣了一下后道:“陛下,臣以為,事未查,便不明,此事尚未查清以前,微臣不敢妄言?!?/br> “是啊,事情未查清前,連你堂堂丞相都不敢妄言,可為什么魏亭這個節度使,便憑借幾封不知真假的書信,言之鑿鑿說守衛疆土的將軍通敵賣國呢?!”晉鞅把晉鞅重重的往地上一扔,“朕瞧著,有些節度使的心是越來越大了?!?/br> 張仲瀚見晉鞅發貨,額頭冒出細汗,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奏折,不敢去撿,而是小聲勸慰道:“請陛下息怒,不要因這等小人傷了身子?!?/br> 晉鞅嗤笑一聲,站起身把手在身后,語氣淡漠道:“張大人,朕還在錦州時,就聽聞司馬家門客遍天下,不知道是真是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司馬家,那也只是陛下您的臣民而已,”張仲瀚后背的冷汗已經侵濕了內衫,他拱手垂腰而立,“陛下,天下姓晉不姓司馬,也不姓李?!?/br> 晉鞅聞言輕笑出聲,只是這聲笑聽在張仲瀚耳中,格外的讓人敬畏。 “世人常說,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室,”晉鞅站在窗前,看著外面在風中搖曳的樹枝,“朕這個流水的皇帝,哪及司馬家與李家之威儀?” “陛下,”張仲瀚滿頭大汗,可是此時他也顧不上去擦,看著站在窗前的帝王,他咬了咬牙,掀起外袍跪了下去:“陛下,在微臣眼中,世間只有陛下,再無司馬與李家?!?/br> 晉鞅回頭,看著額頭抵地恭恭敬敬跪著的張仲瀚,走上前親手扶起他道:“朕相信張相的忠誠?!?/br> “謝陛下的信任?!睆堉馘X得扶著自己的那只手重于千斤,但是在這個瞬間,他往日那搖擺不定的心,終于下了決定。 學得文與武,貨與帝王家。他這個寒門出身的丞相,整日被司馬家與李家二系擠壓的出不了頭,不如忠誠于皇上,推翻司馬家與李家,成為真真正正的丞相。 現在陛下對魏亭不滿,何嘗不是對司馬氏與李氏二族的不滿。這天底下,哪會有愿意讓臣子凌駕于自己之上的帝王。 “宣朕旨意,傳青北州節度使魏亭,青北州守備軍將軍趙進回京述職?!睍x鞅頓了一下,又補充道,“讓他們即可回京,不得拖延?!?/br> “是?!睆堉馘睦锴宄?,陛下這是要對司馬家動手了。 紫宸殿中,顧如玖正在翻開殿中省呈報上來,關于各宮用度的報表。除了康泉宮的報表被她打回給殿中省外,其他各宮詳細情況,她全部都看了。 看完先帝在時各宮妃嬪的用度,顧如玖在心里搖頭,若是大豐歷代皇帝都如先帝這般,只怕大豐早就亡國了。 “這魏太妃當年圣寵正濃之時,吃穿用度竟比我現在這個皇后還要奢靡,”顧如玖放下報表,“難怪現在這些太妃恨她到如此地步,真不知道該說她可憐還是可恨好?!?/br> “可憐也好,可恨也罷,終究是一飲一啄,因果報應而已,”秋羅輕輕替她按捏著肩膀,小聲道,“現在魏太妃的娘家早已經門庭冷落,無人搭理,也算得上活該了?!?/br> 顧如玖笑了笑:“魏家雖然已經失勢,但是魏太妃還有位頗有實權的叔父,只要她這位叔父在,京城里的人,還不至于讓魏家太過難堪?!?/br> 更何況這宮廷中,最活該的不是那些妃嬪,而是讓無數女人葬送青春年華的皇帝。 若不是先帝貪花好色,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進宮,并且昏聵無能,又哪會有張揚的魏家,哪會有被欺壓得生不如死的妃嬪? 最該受咒罵的男人如今葬入皇陵,享盡子孫后代與天下萬民的祭奠,而那些被他糟蹋過的女人卻受驚唾罵,這事找誰說理去? “魏家還能有擁有實權的人物?”秋羅作為世家婢女,也算有些見識,但是畢竟沒有受過正經教育,所以對京中人員關系知道得有限。 “青北州節度使魏亭,就是魏太妃的叔父,宮里錢吳兩位太妃,不就是顧及著這位,才讓魏太妃留著一條性命嗎?”顧如玖把手里的報表扔到一邊,長長的舒口氣道,“這京城里彎彎繞繞,虛虛實實。就像是一張大網,我們這些站在網中的人,誰也逃不開這張大網?!?/br> 比如說魏亭是司馬家的人,又比如說德宜大長公主有意與李、司馬兩家交好,所圖不小。 只是這些事她不會跟秋羅講,甚至不想跟其他人講。 記得她很小很小的時候,臨街有一家人被抄家,那時候母親帶著她跟jiejie坐在馬車里,指著那亂糟糟的門口對她們說了一句話。 “這個世界上永遠不缺聰明人,但是卻缺不多話的聰明人?!?/br> 她至今記得那戶人家門內傳出來的哭泣聲,哀求聲,尖叫聲,以及一個灰頭土臉的半大男孩朝她們馬車這邊跑過來,但是沒跑幾步,就被衛兵拖了回去。 那個男孩哭得太凄慘,凄慘得讓她第一次見識到什么叫權利,什么叫皇室,什么叫尊卑。 聽說這家人是朝中新貴,十分受皇帝喜愛,家中出了一位十分受皇帝寵愛的妃嬪。但是沒多久,聽說那位寵妃做錯了事,這家人也因為在外妄言政事,最后寵妃被賜死,這家人也被治了罪。 風光一時的新貴就這么消失在京城,然后再無人提起。 只有她還記得,那個男孩子被衛兵拖走時,眼中的無限恐懼與絕望。 “娘娘,今日平郡王府的世子妃遞了請安貼來,不知您可要見一見她?”寶綠捧著一盞茶進來,見秋羅在給顧如玖捏肩膀,便把茶杯放到顧如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然后坐在腳踏上,替顧如玖輕輕按捏著小腿,“還有德宜大長公主在昨日進了京,大概最近幾日便要進宮拜見您?!?/br> “德宜大長公主?”顧如玖若有所思道,“沈家遷入京城了?” “想來是了,不然德宜大長公主怎么會入京?”寶綠笑著道,“聽說沈家在桑干郡十分有名望,他們離開時,無數百姓垂淚送行?!?/br> 顧如玖聞言笑道:“好一個沈家,可真是深得民心?!?/br> 寶綠等皇后娘娘這話有些不太對,便移開話題道,“平郡王世子妃遞的拜帖,奴婢可要去回了?” “不必,平郡王世子妃乃是名門之后,她要來,我又怎么能拒絕,”顧如玖擺了擺手,讓秋羅與寶綠不必再為自己按摩,她伸手拿過寶綠之前倒好的茶喝了一口,“再說,論輩分她還是我的長輩,又豈能怠慢,就讓她明天進宮吧?!?/br> “若是明日德宜大長公主也進宮……” “這不是正好,世子妃乃是司馬家的女子,德宜大長公主的嫡長孫媳也是司馬家的人,大家又都是宗室,人多熱鬧?!鳖櫲缇练畔虏璞?,“我這個人,向來最喜歡熱鬧了?!?/br>